九

学校住宿生的生活开始了没几天，萧筱就深感觉出不适来，他甚至于有些后悔过早搬出老于头家。

首先，这宿舍的空间太小，八个人十多平米，早晨醒来时候，如果是赶上一块起床的话，绝对挤得“调不过腚来”，好在当地学生没有跑早操的习惯，而萧筱则每每“闻鸡起跑”。

可是，宿舍里的污浊的气息，尤其是那浓郁的脚丫子气味直顶鼻子。人说自古“臭小子”们有三臭：鞋子、袜子和裤衩，更不必说浑浊的空气里弥散着浓重的劣质纸烟味道。

即便人的嗅觉适应力再强，上述特有气味很快就能麻木性适应，可是夜间那各色的响声又充斥、折磨着萧筱可怜的耳管：咬牙、打呼噜、说梦话。

如果不是因为每天早晚的三千米的操场跑圈，萧筱为此可以疲劳性入眠的话，真不知道他怎么能挺过来。

与此同时，那恼人的乡思、查了又查的户口，这些思前想后多少次，仍然没有彻底解决的班级纠纷问题，恰似一条条锁链，勒紧了他那颗多愁善感的心，直教他窒息。

尽管这样，萧筱也绝对不可能再搬回去。

一则朝三暮四不是他的性格，二则的确也不想再给人家房东添麻烦。而更为主要的还在于，他想给自己加压，克服一切困难，全方位全身心地接近学校和班级里的同学——体谅他们、感受他们、学习他们……进而融入到他们整体中去。

其次，萧筱住宿学校以后，他进一步加深了对当地学生的了解，更对面临的竞争压力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就拿以前山东那边的一些传言来说吧，全都说这边的学生不用功、贪玩，而萧筱却分明地发现，他们班上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是拼命三郎，而要强的女生们更是每每晚自习后还回到宿舍挑灯夜战至午夜。

而班级老师的师资，更没说的，他们基本上都是东北师大、吉林师范学院、长春师范学院、四平师范学院……等老牌师范院校的本科生，相对于山东省普通高中的师专加中专的整体师资情况，简直就是大相径庭，尤其是教授英语的雷老师那一口流利的口语，萧筱更加觉出有些听不懂、跟不上。

所有这些，怎能不让萧筱心急如焚，而恼人的事情也隔三差五发生，他的橡胶运动鞋竟然一个礼拜丢失了两双，这让他如何能淡定得住啊！

屋漏偏逢连阴雨。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上午的第一节自习课后，班主任辛老师见教室里没几个人，便悄悄走到萧筱身边说道：“萧筱，你跟我来办公室趟。”

“好的，老师。”萧筱赶紧起身应声道。

出了教室，踏上三楼，师生两个一前一后走进了辛老师的办公室。

看着室内没人，辛老师立刻随手掩上了办公室的门。

“萧筱，你这次的户口审核出了点儿问题，虽经学校这边多方解释，招办那里最终作出让步,说让你回去找你们的乡派出所补办一份情况说明，以此来证明你当地的学生身份。”

还没等萧筱开口，辛老师便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哦，谢谢老师，我赶明儿就回去办理。”萧筱爽快地答道。

辛老师冲萧筱点点头，顿了顿又低声问：“对了，萧筱，上次跟你说的成人高考的事情，你想得咋样啦？”

“对不起，老师。我只是怕耽搁了人家，再说也没时间进行针对性复习呀。”萧筱心中纵有一百个不愿意，此时也不好说出口，而只是委婉地陈述着这些“理由”和“不妥”。

“这个，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去参加替考就绝对没问题。”

“那，老师您看着主了就是。”萧筱一见辛老师如此冷峻的态度，就赶紧顺势表态吧，否则，就有不识时务的嫌疑，这样也好，顺便就把球踢给了辛老师，一并也将他跟自己捆绑在了一起。

“嗯，这就对了么，萧筱同学。哪回……我安排你们两个见个面，你们俩再仔细谈谈。”

“好的，我一切听老师安排。”

“嗯，那没事啦，你回吧。”

“老师再见！”

走出老师办公室，萧筱不禁长吁一口气，心说：嘿！总算应付过去啦。

    望着萧筱离去的背影，辛老师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这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呢。咳，谢校长啊！你老小子这招儿也太阴了吧，干嘛要拿人家的户口要挟孩子啊！你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萧筱正端着饭盒楞在床铺上忧心忡忡地思忖着辛老师的谈话，以及如何回湖口跟常财叔叔说明学校户口清查情况，怎么让他去求大爷家二姐夫给办理个户口证明。

“萧筱，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抢蛤蟆吃去！”舍友老金推了一把正在发呆的萧筱，急呼呼地说。

原来，同班同学大山的妹妹上午从松树镇上坐车过来，顺便给他捎了一些好吃的东西。

大山妹妹从来就是这样，她每次过来，都会顺便捎些时令的咸菜：什么辣白菜、猴子腿、金针菇、蕨菜啦、榛蘑啦……给大山，舍友们自然也就沾光，跟着打打牙祭。

每当这时，萧筱总是禁不住地想，有个妹妹真好！

而几乎每次的情形都是：人家大山妹妹前脚走，大家伙后脚“轰”的一声，蜂拥而上把那些浓郁的美味儿洗劫一空，留人家可怜的大山哭笑不得地骂：“C！你们好歹得给我留点儿啊！”

“呶，萧筱，给你俩蛤蟆。”

看萧筱坐着没动，大山立刻走了过来，好心地抓起一只干炒的蛤蟆放到他的饭盒里。

东北人所说的蛤蟆，其实就是近似于稻田里青蛙的一种，它的学名叫林蛙，属于蛙科目，黑白相间的纹路，有着平常青蛙不可比的浑圆健壮的身躯。

在每年的清明节前、秋末雨后，都是捉食它们的好时光。据说林蛙味道鲜美，营养价值极高，堪称当地美食。又因为林蛙晚春夏秋三季森林里捉虫子吃，属于“益虫”，当地森林管理部门严禁扑捉，黑市价格因此居高不下。

这会儿，萧筱正仔细地打量着这只做熟的蛤蟆，只见它肢体完整地被炒成抽搐状，只有下颌部位切了个小口，想必是在下锅前处理了一下。看着看着，萧筱心里便是一阵恶心，却又不能让人看出半点端倪，看见大山正一旁看着自己呢，赶紧闭闭眼睛，慌忙抓起它填到嘴里，然后强忍住胃部的不适，趁大家不注意的工夫，他出门一头扎进隔壁的101洗漱间，吐了个一塌糊涂。

这可是万万不能道破的秘密。哪见过当地不吃蛤蟆的居民？哪见过吃蛤蟆如此反胃的男生？萧筱正苦苦想着回去如何掩饰刚才这惊人的一幕呢，不曾想这时洗漱间的门突然“吱扭”的一声推开了。

“咦？萧筱，你……怎么了？”

萧筱抬头一看见是大山，正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立刻猛地一愣：嘿！真是怕谁来谁啊。

“没事的，大山。我不是刚才吃得急么，噎着了。”萧筱赶紧稳定下情绪，冲他打起哈哈。

“哦，这样啊。我也刚吃完，进来刷刷饭盒。”说着话，大山不动声色地草草洗涮一番，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仅凭这刚才的一幕，大山就能判断出萧筱纯山东生的底细。

这可如何是好啊！萧筱呆在洗漱间焦躁不安地想。

而后来的事实一再证明，大山绝对好人，他竟然没将眼前的这真实的一幕告诉任何人。仅凭这点，大山从此就成为了萧筱心目中永远可靠的铁哥们儿。

第二天晚自习课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在课桌前，有一沓没一沓地说着话。这时，谁也没注意“大野驴”刘英悄然走进了教室。

刘英虽然年龄不大，却是萧筱他们班上的一名大块头女生。她的课桌就在萧筱后排，两人是前后位同学。

或许是因为刘英生来的性情凶悍、长相威猛，也或许是因为她的行为举止大大咧咧，异于常人女生，因而就被班上的男生一致公认为“大野驴”，就连那平日里恣意骚扰群芳的老K都不敢轻易去招惹她。

更兼有刘英同学发育过早，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波浪滚滚，为此，男生们私下里又喊她“大奶牛”。

记得有一次，萧筱跟着老K他们在操场上招摇，看见刘英远远的前边迎面走来，老K就磕磕巴巴地低声道：“张……立军，你看……看她，那X样……早不知，让哦，让人……使多少回了……你，……去，去哦去……摸下，看哦看……她，她，到底有奶……水哦不。”

“有……有哦有……你他妈的妹儿啊！”大军不等这老小子说完，照他后背就是一拳。

“哈哈哈……”老K立刻麻利地跳到一边躲开，并且很开心地哼起了淫词烂调儿，“我低头，向X沟，追逐流失的岁月……”

“萧筱，知道这叫什么烟么？”

萧筱正考虑赶明如何办理户口证明的问题呢，忽见“大奶牛”探过头，把她那肥嘟嘟的小胖手儿往萧筱面前一伸，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卷烟问他。

“哦，那不上边写着么，洋烟，‘良友’。”萧筱感觉一阵酒气扑鼻，禁不住皱皱眉头低声说。

“嘿，你哥们知道的不少啊，抽过么？知道多少钱一盒？”酒后的“大奶牛”更是极尽显摆张扬之能事。

“唔，这个……我还真的不懂，不不知道。”萧筱头也没回，强压住心里的恶心，满脸不屑地说。

“告诉你，能吓你一跳。”“大奶牛”已经感觉出萧筱的“不识抬举”，大声道，“就这一盒烟——九块八。哦。”她打个饱嗝，再次红着眼睛道，“九块八啊，我的萧筱同学，我说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C！九块八就九块八呗，你瞎鸡巴吆喝什么啊！还你的同学，什么人啊这都。

萧筱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种人，心说：R你妹呢，用张立军那话说的意思就是，“还不知道你跟谁睡觉挣的呢”。

话虽这样想，却不能照直说。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呢，目前萧筱的当务之急就是怎么摆脱这恐怖姐们儿的纠缠，该干嘛干嘛去。于是，就大咧咧地回过头应付道：“懂！怎么不懂啊！该是我近半个月的生活费吧？！”

“怎么着啊？哥们不服哇？我削你！你信不信？”

“大奶牛”见萧筱不用正眼看自己，便觉得的自信心受到了挑战，她立刻把那猪肚子脸“刷地”一变……

嘿！人家竟然还来气了。

“我服，我信。”萧筱感觉什么话也是多余，索性由她啦。

而此时的萧筱却不知道，自己对“大奶牛”这不搭理的态度竟然再次为自己引来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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