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不活
魏不活,姓魏谐音喂不活,文革时喂不活在房管站当临时工。因为同一年龄段的青年都去上山下乡了,这样小伙子就比较少,所以大家尊称魏大哥,背地里叫喂不活。
七十年代初魏大哥在房管站当架子工,是个技术加技巧的力工。因为是高空作业,一手攀附在高高的木杆搭起的架子上,一只手要接过地面递上来的粗大木杆,一下一下撺着往上倒。一根木杆有二、三十公分粗,长约十几米,怎么也有几十斤。在几层楼高的地方将木杆搭在架子上,直至木杆像巨大的网、罩住楼房。
大哥在工地干活的时候,行走在高大的木架子上如履平地,上下迅捷,往往有一群孩子围观,看的瞠目结舌、惊心动魄,对大哥佩服地五体投地。
传说大哥是天津“三大张”的徒弟,学过摔跤。大哥也确实虎背狼腰、高大魁梧,一身的腱子肉。当年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经济基础差就娶了一个农村的媳妇。大哥从房管站要了一间房子,住到我们楼上来了。
这在当年可是相当了不起的,丝毫不比今天的一个农民工买了一栋别墅难度大。
大哥是我们一群孩子的邻居了,我们就经常聚到大哥家听大哥白呼,什么“三大张”孟广斌、李雪峰,大哥口若悬河讲的嘴角流白沫。我们六、七岁的孩子听得津津有味,目瞪口呆。大哥讲烦了就不再理睬我们,一翻身躺倒炕里,啃着玉米面窝头看一本破旧的《水浒》,我就问大哥:“这是什么书?”大哥不屑看我,小口咬一点咸萝卜说“水许”!
当时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像燎原的烈火在全国燃烧。今天的古文化街的牌楼那,当年是一座高大的楼房。高高的房顶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头颅模型,是当年华北第一书记李雪峰的模型,李雪峰还是政治局候补委员,反正官老大了。
巨大模型的脸是碧绿色的,血红的大嘴,长长的舌头,黑黑的头发戴着玳瑁眼镜。有两只像小毛驴一样的德国狼狗围绕看护。每天有十几个造反派队员戴着柳条帽,拿着长矛大刀在楼顶上巡视。晚上模型的里边灯火开放,将李雪峰的脑袋映照的碧绿、血红。两只大眼明亮如火炬,造反派将牛肉放进李雪峰的大嘴里,两只狼狗一拥而上,争抢着将牛肉吞进肚子。
当年,狗像今天的狼一样的稀少,狼狗就更稀有了,大多是军犬、或者是警犬。孩子们将狼狗想象成二郎神的哮天犬一样的神圣。
这一天晚上大哥竟然将那条狼狗牵到了家里,我好奇的和孩子们一起拥进了大哥的家门。狼狗卧在大哥的床下,几乎像一头小毛驴。见我们推开了房门,狼狗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几乎比我的个子都高,我们转身欲逃,拥挤、推搡、惊叫中,大哥得意的笑着说:“没事,好狗不咬人,连叫都不叫。”说着对狗喝道:“虎子坐下!”狼狗乖乖地原地卧了下去。我们从此就对大哥更加崇拜了。
后来大哥带领我们去西头,就是今天的芥园道一带看摔跤表演。那是西监狱后面的一个巨大的洼地,空旷处、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中间的空地上有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穿一条黑色的肥大灯笼裤,白球鞋,一件帆布褡裢随便套在身上,裸露的身上棱角分明地凸起块块肌肉。
场地边上放着一把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干瘦、驼背的老头。大哥艳羡地说:“他就是孟广斌”。曾经是全国轻量级摔跤冠军。”
我们仰视着仙风道骨的老头,就像今天的孩子崇拜周杰伦。只见孟广斌托着一把小茶壶,一会从壶嘴那啜一口茶水,一会指挥着徒弟们轮流上场和大汉过招。
大汉从容不迫,沉着应对。轮流使用着眼花缭乱的技巧,将对手一一利落地撂翻在地。大哥熟悉的说:“这个叫“得喝乐`这个叫别着、这个叫小踢。”大汉只有二十七八岁,却像东方不败一样,稳坐擂台,得意的环顾着周围。这时有几个莫名的高手跳了出来,开始激烈的挑战,大汉用更加繁复的技术,将对手一一漂亮地摔倒。看热闹的人们啧啧称羡,发出阵阵喝彩。
此时端坐一边的孟广斌不慌不忙地走了上来,和得意非凡的大汉开始过着。两个人的形象反差极大,大汉威风凛凛如百战百胜的将军,傲视群雄。孟广斌黑瘦、矮小却仙风道骨。三着两式孟广斌出人意料地将大汉的脚抓在了手里。大汉金鸡独立,眼看就要摔倒,孟广斌却微笑着牵着大汉的腿,像夕阳西下的老农牵着自家的耕牛走在田埂上。孟广斌微笑着绕场一周,大汉单腿蹦跳着跟在后面,围观的人群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阵阵欢呼。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大哥得意非凡地说:“看见了吗,这就是大师级的高手。”
这一次经历让我得意了许久,将那幅历史性的画卷像无数的人描绘过。多年以后我知道了作秀这个名词,才意识到那不过是孟广斌在作秀而已。
从那以后大哥拿来了三副褡裢,模仿孟广斌在我们院门前的空地上传授摔跤的技艺。一到了晚上,街坊邻里所有的青少年蜂拥而至,将空地围绕地水泄不通。小伙子们轮流上阵,穿上褡裢在大哥的指导下一一过招。
失败者虚心地听大哥讲评、指导,胜利者如骄傲的公鸡,环顾左右等待挑战。休息时我们这些小孩子才胆怯地靠近场地摸一摸褡裢,十分渴望穿上试一试,可是谁敢呢?
耳熏目染,我的摔跤技艺也突飞猛进,和小朋友们的角力中屡屡获胜。再也不是那个文弱、胆小的娃娃了。
大哥此时已经成为了我们街坊的英雄了,他的微笑和大将风度,他的高大魁梧和宽肩窄背成为了胡同里的风云人物。此时大哥在农村的媳妇挺着大肚子找来了。那个女人系着头巾,红红的苹果脸,一进门就和大哥吵得天昏地暗。不久大嫂子就生下了一个男孩,大哥将儿子在他头顶上高高的举着,几个月以后就开始将孩子抛上抛下,然后四脚朝天像狗熊表演杂技一样,蹬着孩子的肚子翻滚。
不久大哥离婚了,大嫂子带着孩子回了乡下。大哥早就看上了裁缝铺老白毛的女儿,裁缝铺正对着摔跤的空地。老白毛是一个一头白发的老裁缝,每天少言寡语地做着活计。据说老白毛有难言之隐,没有娶过亲,曾经有一对逃荒的母女进了老白毛的裁缝铺。那女人后来走掉了,就留下了瘦弱地农村女孩子成为了老白毛的养女,什么名字没人理会,因为瘦弱和病怏怏地,街坊就叫她豆腐。
曾经有人给老白毛出坏主意,老白毛拒绝了。直到豆腐十七八岁了仍然像一个不发育的瘦小女孩。
大哥和豆腐约会了,大哥和豆腐结了婚,大哥和豆腐将老白毛养老送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迎来了地震以后的拆迁。大哥和豆腐的两间住房换了两大间新楼房,一个单元的住宅在那个年代简直让街坊羡慕死。大哥的工作也转正了,两个儿子虎头虎脑,高大结实。曾经靠窝头、咸菜白开水充饥的大哥一步登天,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此时已经长大的前妻之子从农村找来了,大哥和豆腐争吵不断。曾经瘦弱的豆腐一点也不豆腐,凶悍的豆腐像冻豆腐,硬邦邦地。剽悍的大哥却像极了化了冻的冻豆腐,软塌塌地。
后来大哥的腰摔坏了,病好后在楼下搭了一个棚子,垒了一个灶,做炒菜的生意。就是比狗食馆还低一个档次的小吃铺。
上个世纪末的一个夏日,我路过那里,看见五十多岁的大哥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地炒菜。我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哥!”大哥抬起了汗水淋漓的头,客气地问我:“你爸挺好的。”然后低下头紧张的忙碌着。我连忙说:“再见,大哥。”大哥头都抬不起来的啊哦了两声。
后来我才知道大哥和豆腐分开了,儿子染上了毒瘾,大哥为了儿子不得不在步入老年之后辛苦的劳作。
英雄半生的大哥果真就应了喂不活的绰号,真不知道三个儿子能喂活吗?
平原于2011·1·29日13114851269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