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媒婆

      刘媒婆住在金店胡同一号院，也叫义德里。当年那个欧式古城堡的建筑有两进院子，两层大型拱圈石砌门上方是一个高高的塔楼，里面则是木结构回廊，中间是大大的天井。

     一·义德里原先是一个货栈，每间屋子有七八平米，现在一共住有三十多户人家。刘媒婆就是统领这些人家的头，那时叫居民代表。刘媒婆当年不过五十多岁，黑、矮、壮，冷着脸，不怒而威，颇有霸气。她的老头当年租住在后院一楼的西边，一间小屋住了九口人，平均一人不到一平米，靠沾糖堆为生，大家称呼“糖堆刘家”。

刘媒婆比老头小十几岁，接二连三地生下了十几个孩子。大儿子得了神经病，成年以后病死了。二儿子给地下党打过信号弹，解放天津时骚扰国民党军队，解放后进入了解放军医院烧锅炉，后来支援三线去了四川。是一个沉默寡言、高大健壮的汉子。那时他经常在院子里举石锁、举墩子，练俯卧撑。

老三简直不像是糖堆刘家的人，矮小、粗壮，细眉细眼，脾气特好、特厚道的一个老实人。我们尊称“三大爷”住在刘媒婆的旁边，中间隔着一个一米多宽的木头楼梯。

老四据说是六十年代天津大学的研究生，很少见到。结婚时在糖堆刘家旁边的楼梯下边布置了一个新房。宽不过一米，高不过一米，房顶就是倾斜的楼梯，黑乎乎的可见当年房子的匮乏。

老四结婚以后就不见了，据说得了神经病。后来死在了精神病医院里了。

老五就是“五猴子”，我有一篇文章专门写他。

五猴子的下面是两个妹妹。大妹妹像刘媒婆，因为年轻，没有那么黑，也没有那么霸气。后来继承了那间住房，结婚后也得了神经病，不久死去。

二妹细、高，白、丰腴，下颏上有一个黑痣，沉默寡言没有表情，也是神经病。后来不知所踪，家里找了许久。

老六叫小尾(yi巴)，也许刘媒婆生孩子生腻了，希望结束生育，就给孩子起名字小尾巴。

没想到1957年刘媒婆又生下了小尾巴尖，俗称小尖。后来小尖成为黑社会、北辰一霸，绰号“大老雕”，老厉害了。

一间小屋子怎么住这么多人呢，那时候屋顶子高，老三结婚了就住到旁边那间屋子去了，剩下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和刘媒婆的婆婆八个人就在屋子里搭了一个阁楼，天津人叫暗楼。屋子里没有窗户，光线极暗。刘媒婆的婆婆长年坐在外边，不进屋里。刘媒婆天天在居委会，东跑西颠，收电费、收水费。满头白发的糖堆刘也一天到晚在院子里忙碌。

小尾巴和小尖都是半大孩子，东游西逛也不回家。刘媒婆的得名是因为当时上演一个评戏，里边有一个角色刘媒婆像极了刘媒婆，因此得名。有一次几个孩子淘气，躲在暗处，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大声喊：“刘媒婆！刘媒婆！”，

刘媒婆怒极，破口大骂。跳着脚冲着无人的空处嚷嚷：“我卖谁家闺女了？啊？”无人应答。

正好六八年疏散人口，刘媒婆听了风言风语说她家里风水不好，出了几个神经病，也出于几个子女都面临着上山下乡的命运。带头响应号召疏散到了北辰区，房子留给了大闺女结婚，果然大闺女因为这间住房，后来也得了神经病。

小尖和我同年，又是我的朋友。后来我曾经去北辰的农村找过他，果然那里给了他们两间红色砖瓦的平房，一片荒草萋萋的田野，红墙红瓦的屋顶上冒着袅袅炊烟。

二·三大爷和刘媒婆一家人从来不说话，虽然是亲母子、亲兄弟，却陌生之极。有一个傍晚，三大爷和三个兄弟混战起来，三大爷像一头猛虎被围剿，三大爷的爹，糖堆刘拿起扁担一下一下，稳、准、狠的像敲一条麻布口袋。三大爷被打的满地乱爬，乱滚，刘媒婆跳着脚大骂，恶狠狠地说：“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我去偿命。”

三大娘是一个白皙、娇小、美目流盼的妇人，当年也不过三十多岁，她躲在一个角落里抽泣着哭诉，围观的人才听清了殴打三大爷的原因。

三大爷结婚以后住了家里的那间住房，其他人就只好挤在另一间屋子里。刘媒婆要求三大爷每月给自己五元钱生活费，三大爷当年也不过挣三四十元，结婚以后接二连三地生了四个孩子，三大娘又没有工作，生活上捉襟见肘，十分窘迫。那五元钱就开始拖欠，直至给不起了。刘媒婆开始让三大爷腾房，三大爷无处可去。

那个年代的最低生活标准是八元钱，房子根本没有可能取得，因为从来就没有见过政府盖民居。可以说六十年代的大饥荒之后所有的老百姓都是赤贫或则勉强果腹，现在的最低生活标准是四百三十元，房子再贵，总给你希望。那个年代人们是绝望的。

三大爷因此就和父母、兄弟结下了血海深仇。两家人的陌生和仇视常常令我不寒而栗。区区五元钱就令亲人之间你死我活，是亲情的悲剧，还是人类的悲剧？

三·难怪刘媒婆从来就没有过笑颜，难怪家里接连出了神经病。三大娘生下了铁锁、二胖、小闺女、家国~小日本。还是没有工作，后来街道成立了红医站，刘媒婆竟然给三大娘争取到了赤脚医生的位子，但是两家人仍然不说话。

三大爷每天清晨起来扫院子，将大大的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几十年如一日。还将公共厕所的卫生也承包了，每天笑眯眯的对所有人，赢得了所有邻居的尊敬和同情。

他的大公子铁锁，个子也不高，灵异、俊秀、沉默寡言，会吹笛子，后来进了学校文艺宣传队，戴上了三道杠。

二胖和三大爷一样矮胖、敦实，从小喜欢举二大爷留下来的石锁、石墩子。二胖子练得力大无比，后来参加过全国举重比赛，在市级专业队当运动员，后来练得坏了腰，只好在一家单位烧锅炉。二胖子和三大爷一样，笑眯眯的沉默寡言，实在、厚道，每天默默地为家里做活。

二胖子和我是最好的朋友，他教我画猪八戒，肥大的肚子，长长的嘴，蒲扇一样的耳朵，肥硕的乳房。

二胖子的妹妹没有名字，都叫她胖闺女，胖闺女白白胖胖，总是默默地微笑，静静地看着人，有人故意逗她，她就羞涩的低头笑，转身跑开，一会又回来了。

小家国是一个小炮弹一样的孩子，鬼精，十分惹人喜爱。大家叫他小日本。小日本是个精豆子。机灵、活泼，喜气。是我最忠实的跟班。后来和小尖打的火热，不知道是不是圈套，以后的岁月小尖将小日本培养成北辰一代最著名的流氓，成年以后恶贯满盈，被政府枪毙了。

我始终想不通这个问题。如果是刘媒婆一家的阴谋，这个阴谋也太诡谲、绵长了。如果不是，小家国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每一个父亲心目中的儿子都是那样的，珠圆玉润、聪明、活泼、热情有礼貌，怎么也不会想象小日本会变成流氓。

血海深仇一样的两家人，距离又远，北辰距离金店胡同大约有三十公里。家国的死去，无疑是摘取了三大爷的心头肉。后来三大娘瘫痪在床。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妇人竟然瘫痪了，就像小家国的死于非命，令人匪夷所思。

此事魏不活有自己的看法，他不屑的说：“这就是报应，谁让她不孝顺她婆婆。”

三·刘媒婆一家搬走后，房子留给了大闺女结婚，几年以后她也莫名其妙地得了神经病，将房子换走了，到了北辰，不久死去。

那间房子搬来一家恶妇，得名墨龙井，墨龙井是一种通体墨黑的泡眼金鱼。恶妇得此绰号可见其人，后来墨龙井也得了神经病，疯死了。那么这就是风水了，如果相信风水的话，一定是这样的。和他垂直的楼上那间房子，也是一个神经病而且在那里住了多年，也是疯死了。

我曾经认真探究过这个问题，就是这两间住房没有后窗，长年不见阳光，再加上人口多，拥挤。可见灿烂的阳光和宽松的环境对抑郁和脑神经的重要，对生命的重要！

平原作于天津2011·2·8日13114851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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