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痕

他站到我面前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长得太象夕颜了。不止他一个人，几乎认识夕颜的人都这么对我说过。夕颜是我妈妈，我对她全部记忆只是一张带着羞怯笑容的照片。那笑容温和甜美，却始终被冰冷的玻璃覆盖。

他来，是要带我走，而我不想离开。除了我不离开，还想把他留下。

我想，他不是我的父亲。尽管别人都这么以为。从见他第一眼我就相信我的直觉。我不肯叫他叔叔或别的什么，我只固执地喊他的名子，唐沐风。

唐沐风走了。摸摸我的脸，他说，我还会回来看你。

就因为我长得象夕颜？我的话脱口而出。我看到他眼底涌上的痛楚，还有隐约的泪。

我是个残酷的女孩，只要能把对手打倒，我可以尝试所有方式。我把他列为对手，因为夕颜为他而死，而他又真的不是我父亲。在他转身的一刻，我叫住他。

唐沐风。

还有什么事吗，小东西？

我扯出脖子上用红丝线吊住的一枚玉戒指。你把它送给夕颜，可她又送给了我。他俯下身，用双手使劲按住我的肩膀，目光咄咄看着我，你一点儿也不象夕颜，你比她要残忍。

十二年后的春天，他又回来了。夕颜的丈夫我的养父去世。我们相逢在他们的墓前。

这个在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男人又回来了，我想让他留下，让他用看夕颜照片时的温柔目光看我。

我知道街角小卖部里的瘸子阿七是我的生父，那是我去他店里买蜡烛时他正好喝醉了说出来的话。他不知道一个四岁的小女孩会有记忆。也不知道一个四岁小女孩会守住一个不该说出的秘密。他才能落迫地苟活着。那仇恨的火苗直到他死也没熄灭。

唐沐风走的时候，我决定告诉他我守了多年的秘密。

你知道夕颜为什么没跟你走吗？

他又停下脚步，转回头，目光仍是咄咄逼人。你这个残忍的小东西又想对我说什么？且听听看。

只怪你把夕颜送到巷口，阿七尾随夕颜，并对她施暴，以说出你们的私情相要挟。夕颜怀上了我，她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那是对你们爱情的亵渎。生下我后夕颜就跳河了。你责怪了夕颜那么多年，也爱了夕颜那么多年。

他看着我，心里肯定怀疑，善良的夕颜怎么生了这么个怪物。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他审视的目光看我。

因为我不是夕颜，我要为我的爱努力。因为我象夕颜那么爱你！我迎着他，只有两步的距离。我前进，为了实现心里的梦。而他却在后退，有明显的震惊。在他后退的一刻，我觉得心被撕裂了。我希望他爱我，至少会因为我长得象夕颜而对我有所疼惜。可我知道我错了。他只爱夕颜。

我站住，忍住泪，努力地取下右手中指上那枚玉戒指。因为戴得太久，戒指脱下，中指上一圈刺目的白痕。我把戒指还给他，转身走了。走出很远，我还盼望他能开口叫我，但他没有。

他回了美国，那个我注定一生都只能遥遥相望的国度。留下一封信和那枚戒指。

如果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生了根，繁衍出的爱，就会把心填满，再没有空隙容纳别人。我爱夕颜，至死不会改变。我也爱你。但这爱是不同的。你延续了夕颜的生命，我象父亲般爱你。你会幸福，会找到自己的真爱。

这么多年，我一直戴着这枚戒指，因为它已经在我心里勒出了深深的痕。

始终记着他说过的话，如果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生了根，繁衍出的爱，就会把心填满，再没有空隙容纳别人。

我会在地球的这边，始终陪伴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