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孤单的老照片

（一）

初二四班的教室里此时充斥着同学的嬉笑声，王小萌又在跟同桌炫耀刚刚收到的生日礼物，走廊上依然站着并排的男生对着走过的女生品头论足，黑板上的数学公式还没来得及完全擦掉，可是，此时，雅月一点也不开心。

“雅月，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美美用手肘碰了她一下。

“还不是因为周五的家长会，我这次数学又没及格，我真希望爸爸可以来不了我的家长会。”雅月用手托着腮说。

 “没事的，不就是个家长会嘛，我爸妈从来不当一回事儿。”美美在一旁咧着嘴笑着说。

 雅月和美美是初二分班的时候认识的，刚分班那会儿，雅月被分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恰好美美是她的同桌。美美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三。雅月想美美自然是不用担心家长会的，而自己就另当别论了。每次考试数学都拖后腿，及格的时候少之又少。人人都知道雅月的爸爸是隔壁西湖中学的物理老师，却偏偏生了个对理科一窍不通的女儿。虽然嘴上说自己这个女儿如何不争气，心里还是疼得厉害，就拿家长会来说，哪一次缺席过？

“雅月，班主任叫你去一趟办公室。”刚从办公室交完英语作业的徐晓峰喊了她一声。

  雅月放下手里看得正好的《故事会》，向美美做了个无语的表情。然后一路豪迈的“单刀赴会”，她在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走到班主任身边时，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

“雅月，你这次的数学成绩又退步了，有没有找找原因啊。首先作为你的老师我必须对你负责，其次，我和你爸爸也是大学同学，你爸每次打电话都让我好好管管你。”李老师仰着头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好像今天非得一探究竟才肯罢休。雅月这时那还顾得上找原因，恨不得把整个头埋进磁钻缝里。

“李老师，我以后会努力的。”雅月不敢抬起头看她，想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么句话。握紧的拳头和颤抖的语气明显透露出了她的不安。

  老师鉴于雅月检讨态度良好，嘱咐了几句也就放她回来了。雅月关上办公室的门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想以后势必要在数学上下下功夫了。

 （二）

    每个学生总会盼望拥有几个停电的晚上，不用上晚自习的时候，同学们就会一窝蜂挤到教室外面的小广场上。其实，大多也就是几个好友围在一起聊聊天罢了。学校总会煞风景的加紧抢修老化的电路，所以学生们在小广场玩了一会儿就会被赶回教室继续自习。那一刻或许所有的人会无比痛恨当年那个发明灯泡的爱迪生。

今天停电持续的时间比往常长了一些，同学们早已涌到了外面的小广场上。小广场的前面整齐的摆放着几排走读生的自行车，有时候不小心几个玩伴推推打打就会惹出个“多米诺骨牌效应”，俗称“排排倒”。雅月每次都会成为那个瞩目的人，没有之一。美美往往会顶着同学异样的目光帮雅月重新排列倒地的自行车，旁边总是不乏看热闹的人。

“雅月，你这是这个星期第几次弄倒别人的自行车了。”王小萌在一旁用讥笑的眼光打量着狼狈不堪的她，时不时还故意发出几声雷鸣般的怪笑。雅月懒得搭理她，继续一排排收拾残局。

“雅月，反正现在也是黑漆漆一片，我们随便找个自行车骑骑好不好，我载你行吗？我自行车骑得可好了。”美美见雅月被王小萌气得闷不做声便提议。

“好，别人也发现不了，我正觉得无聊呢。”说完就拉着美美在众多车辆中挑了辆小巧的女式自行车。美美推着车一路来到广场边的林荫小道，跨坐上去后就示意雅月上去。

“雅月，快上来，我载你绕着学校骑一圈。”美美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望着雅月。兴许是刚刚憋得一肚子气无处排解，雅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美美载着她绕着学校兜了一圈，她扎起的马尾在空中来回摆动，夜晚的凉风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美美不停地踩着脚踏板，雅月的校服裙子也跟着飘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雅月在后面催促着，美美拗不过雅月的软磨硬泡又多骑了一圈。

“不能再骑了，等一下被车的主人发现就不好了。”美美从坐垫上跳了下来，雅月虽然意犹未尽还是无可奈何地与坐垫作了告别。美美偷偷把自行车推到原来的位置，这才小心翼翼的拉着雅月回了教室。

“真是的，今天好不容易停电了，没想到玩了一会儿又来了。”

  教室里弥漫着同学们的抱怨声。物理老师已经坐回到了讲台上的凳子上，戴着厚厚的老花镜盯着下面的学生。雅月埋着头看着最新一期的《故事会》，她把物理练习册放在故事书上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老师的一举一动。

“美美，老师要是走下来了，你就告诉我一声啊。”雅月转过头跟美美说着悄悄话。美美总会帮雅月放风，等老师起身往下走的时候她就会用手肘碰一下雅月，每次雅月都能第一时间佯装认真的样子蒙混过关。

雅月想美美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她们要永远当好朋友。

（三）

   星海中学是星海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能进这学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学习成绩拔尖的人，雅月小升初考试的时候因为数学差了一分，所以不得不作为择校生进来。为此爸爸曾动用了多方关系才把她塞进了重点班。美美则跟她完全不同，她优秀，活泼，善良。曾经还代表星海中学参加了市里面的物理竞赛得了一等奖。一时间成了老师眼中的重点培养对象。

雅月喜欢跟美美在一起，她成绩优秀可是身上全然没有盛气凌人的距离感。总是能在雅月需要她的时候挺身而出。那时候调换桌位的时候，很多人都想跟美美当同桌。可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跟雅月在一起。星海中学有个开放的传统，每个同学把自己理想中的同桌写在纸上，学习委员统一收上去交给班主任。雅月写了美美，可是王小萌和玲玲也写了美美。班主任私底下问过美美的意见，美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雅月。

 今天是星期六，雅月拉着表妹去逛街。新买的运动鞋踩在马路上的落叶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小孩咯咯的笑。雅月的表妹今年也上初二，只不过她上的是隔壁的艺术中学。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自然是极好的。今天也是特意陪表妹买比赛的彩带出来的。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大都睡眼朦胧，除了早点铺里坐满了熙熙攘攘的人，街上的行人少的可怜。雅月跟表妹在家附近的拉面店里草草的吃了一碗牛肉面就往商业街的方向走。等到她在街道的转弯处蹲下来系鞋带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那个拿着扫把，穿着宽大的黄色清洁服，扫着落叶的人不是美美又是谁呢？

她远远就看到美美旁边还有个中年模样的妇女，身上穿着同样的工作服，推着装满垃圾的小车。不用猜，那人一定就是她的妈妈。雅月不敢相像眼前这个扫着大街的小女孩就是那个熟悉的美美。她下意识拉着表妹绕到另外一条街上，仓惶的拔腿就跑。

星期一到学校的时候，雅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她想问美美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大街上扫落叶。

“美美，你周末都干什么啊？”雅月故意提高嗓子问

“没干什么啊，就是在家里看书做作业，偶尔跟爸妈逛逛街什么的”美美平常的回答道。

其实雅月想问为什么美美要撒谎，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美美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她这样想。

（四）

   一转眼，明天就是开家长会的日子了。

  “爸爸，你明天有课就不用去了，没关系的。”

  她慢悠悠的吐出这么一句话，言语间透露出的意思不言而喻，她不想爸爸又去开家长会，到时候班主任又会拉着爸爸论战一番，结果就是雅月又得写好一万字的总结递到爸爸手里。记忆中从小到大，只要自己做错了事，爸爸总会让她写一篇长长的检查总结。

  “没事，我明天跟数学老师调课了，可以抽空开家长会的。”

雅月听到爸爸说完一颗心凉了一大半，倒在床上脑袋里还是嗡嗡的，只有一个念头，明天一定又是个难忘的日子。

   “美美，你爸妈今天又不来开家长会吗?”雅月好奇的问

“嗯，他们有点忙。”美美淡淡的回了一句，甚至连头都没抬，继续做着英文阅读。

“真羡慕你，我爸要是这样忙就好了”雅月撅着嘴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到美美此时奇怪的表情。

 家长们先是在全校操场上开全校大会，结束以后到各自学生所在的班级开会。等到家长们从操场转战教室的时候，美美和雅月已经从教室撤出来了，全班都站在走廊上迎接家长的到来。

“爸，我的桌位在进门左边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雅月挽着爸爸的胳膊往教室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班主任拉着美美在走廊尽头站着说话。美美耷拉着脑袋只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就进教室去了。留下美美独自站在那望着窗外。

“美美，刚刚班主任跟你说什么呢？”雅月走上前去问道

“李老师问我家长怎么又没来”美美的声音很低，雅月还是听到了。

 她想美美或许还是失落的吧，毕竟全班就她一个人座位上空空的。雅月心里虽然不愿意爸爸看到自己的成绩失望，可是看到同学们都拉着家长往教室走，自己也庆幸爸爸还是来了。要不然恐怕心里还是很失落的吧。她这样想。

  “美美，那个，我想问你个事。”

    雅月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一探究竟，既然美美是自己的好朋友，那自然是可以坦诚相对的。她这些天怀揣着这个疑惑睡不好也吃不好的。今天愣是要问个明白才好。

  “嗯......那天，我看到你在街上穿着清洁服扫地来着。”雅月其实想说看到她在扫垃圾，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委婉的说成了扫地，这样听起来至少没那么让人难堪，她不是看不起清洁工阿姨，只是身边的玩伴大多是高干子弟，所以跟这类人接触较少。

 “雅月，对不起，我撒谎了，我妈妈是清洁工，周末我也没有逛街，我只是给我妈妈帮帮忙。”美美说着就哭了起来，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被抓了现行，脸红得要滴出血来，耳根也烫的厉害。

“美美，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为出现在大街上扫地，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那你妈妈没时间开家长会，你爸应该有时间啊，他不是在银行工作吗？”雅月拍着美美的背问道。

 美美显然是被问住了，脸红得更厉害了，站在那全身都发着抖。雅月握住她的手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过了好久，美美才平静下来。

 “我......我”美美用力咬着小嘴唇

  “我没有爸爸......我妈妈说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得癌症去世了，那时候我才刚上幼儿园”美美红着眼睛说着，那双眼里布满了说不尽的悲伤。

   雅月没想到平时活泼开朗的美美心里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在她印象里，美美乐观，开朗，优秀，在所有人眼里俨然是“沈佳宜”的存在。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毕竟她从小生活在父母的呵护之中，无法体会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孤单。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谈到爸爸这个话题的时候，美美都会刻意转移话题。为什么每一次听到雅月讲起小时候爸爸把她举在头顶上逗她笑的场景，她就会露出那种向往羡慕的神色。为什么每一次雅月抱怨爸爸的不是时，她都会耐心的开导她。原来，一切本该是这个样子。

“雅月，我也好希望爸爸能给我开一次家长会，也想看看爸爸看到我的奖状时露出的笑容，可是，爸爸现在在我回忆里的样子都开始模糊了。”雅月抱着美美，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女孩的忧伤。

（五）

  雅月打听了很多人才知道了美美的住址，今天刚好是周末，她一个人背着书包早早的搭了公交就出发了。美美住在城东的老街区，那里大多都是建筑老旧的房子。瓷砖明显是几年前的样式，地面也是坑坑洼洼的。雅月敲了敲已经生锈的铁门，过了半天才看到有人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阿姨，我叫雅月，是美美的同学。”雅月礼貌的介绍道

“快到里面坐，美美今天刚好去她舅舅家了，恐怕明天才会回来，要不我给她舅舅打了电话”美美妈妈递了一杯茶给雅月。

雅月突然生出一个主意，她盯着美美妈妈问：“您有美美爸爸的照片吗？”

“只有一张当年跟我的结婚照，从前家里穷，照的照片也少，你问这干什么？”

“我能借一下吗？阿姨，我明天就还给您，对了，别告诉美美我今天来过。”美美妈妈虽然奇怪雅月为何要美美爸爸的照片，可是还是从家里翻出了那张老照片递给了她。雅月把照片塞到书包里的笔记本里，跟美美妈妈告了别就匆忙的赶回家。

  雅月到家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正好赶上饭点。折腾了半天，她已经疲惫不堪，吃完饭就钻进了楼上的卧室。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美美自行车骑得那么好，换成谁天天骑半个多小时自行车到学校也会车技突飞猛进吧。

  “美美，你闭上眼睛，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今天又不是我生日，你为什么送我礼物啊？”美美不配合的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你别问那么多，快点闭上眼睛。”

 美美睁开眼正好看到摊在手心的照片，里面的那个举着奖状的女孩不就是她吗？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笑容浅浅的，手很自然的放在女孩的肩膀上。看起来是那么温馨的一幕。

“美美，你看你爸爸终于看到你拿奖状了，他一直陪着你呢。”照片是雅月拿到家附近的照相馆合成的，因为那张老照片时日已久，清晰度不够，摄影师尽力做了加工，所以合成的照片看起来也没那么格格不入了。

“以后你把这张照片放在钱包里，就像爸爸永远在身边一样。”雅月笑着说。

  美美拿着照片发呆了很久，抱着雅月哭得像个孩子

  雅月想，这样，美美以后便再也不会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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