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在梦里，在梦里梦见让人恐慌的事情，例如我掉了大把大把的头发，例如我一下子踏空了楼梯，再例如我骑车过马路的时候突然来了一辆大卡车。这样的梦会让我惊醒。

   我想我的心中充满了压力。

   我每天骑着单车过一个又一个车来车往的路口，接着爬上一层又一层的楼梯，然后敲开一个防盗门，进去。我就可以开始我今天的工作。没错，我是一个家庭女教师。

   我教的孩子在班里倒数第一，经过几个星期的教学，我完全没有自信能够把他教成倒数第二。无疑，我是失败的。

她的妈妈认为我有能力教好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却认为我不是一个严厉的老师。我说那以后我每天都板着脸好了，他说这样也不严厉。但即使这样，我还是要耐着性子教他。

   每个傍晚，我会在他妈妈的卧室对他进行辅导，内容无非是处理他的作业。忘了说，他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他总是不好好写作业，非要哄着他。但往往这样就会远远超出我的辅导时间，我时常会反过来想，如果多花一点儿时间他就能处理好作业，我也没什么大的损失，又有何不可呢！但你如果要求一个小孩子来理解大人们的良苦用心，那是很难的，就像她的妈妈每个月为他多花几百块钱请来老师，他也会脑袋里只有游戏而没有学习。

   当我辅导他时，卧室的门会被关上，这样是为了提供一个更为安静的学习环境。但他却把这一行为当做偷懒的利器。他时常会躺在那里，头枕着枕头。我让他好好坐起来读书，他也是只稍稍动那么一下。我让他读一遍书，他会老老实实的读一遍，但如果再让他读一遍，他一定又调皮起来不肯读，就那样懒懒的躺着，不说话，不笑，不动。如果我强烈要求他读一遍，他就会开始暴躁，把脸埋进枕头里极其痛苦的要求不读。我不能骂他，不能打他，更不能大声呵斥他，我只能静静的站着。然后等他平复了情绪，再让他读。每每这个时候，时间都仿佛静止，我在痛苦的河流趟过。屋内屋外，用锁锁着的是两个世界，黑与白，红与灰。她的妈妈在外面看电视剧被逗的哈哈大笑，我和孩子在里里互相折磨，我不想逼迫，他不愿妥协。

   被逼急的时候，我实在没了办法也会请来他的妈妈，但往往这个时候我的眼前呈现的就是他的妈妈对他一顿呵斥，如果他依然无动于衷，就会换来一阵暴打。然后，他才会一边流泪，一边好好的坐起来写作业。

   他不会认字。我给他听写字词，十个他写出来三个。然后就是不会，不会，不会，让人想要发疯的不会。我让他把字都看一遍再写，他不看，我说把字读一读，他也不读。我忍无可忍，就会要求他把没写出来的字抄五遍。他说好，等我把本子准备好的时候，他又反悔了，我说，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写对了就不用抄，他摇头不写。那就抄，又是摇头。我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过两分钟还是不写，就抄十遍。结果，他就反问起来，就是不抄呢，我说那就二十遍。然后呢，他问，三十遍，四十遍，一百遍。我最终妥协，我给他的机会永远没有最后一次。

   他会暴躁，尤其是在给他布置额外的任务时，看到他躺在那里眼泪都要从不安的眼里就出来，脸上因为极度抗拒而表现出的狰狞扭曲。我真想对着他家的透明窗户大喊一声，我也需要发泄。我的世界现在就是两组实力悬殊的队员在拔河。她的妈妈力量强大，她要求我必须能够完成他的作业，还要提高他的成绩。他的孩子被逼写作业，仿佛是天下最痛苦的人。我两面为难。但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我，中国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当我们小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所以大人教我们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上课就要做的端端正正，手背起来，好好听课。我们以为摘花扑蝶快乐玩耍就是我们快乐的同年，但家长说奖状铺满白墙才会让大人脸上有光。我们总是向往窗外的世界，大人却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但我们有一部分人从来都不曾懂得。

   我的老师给我上教育学这门课，她说你要学会引导学生，开发孩子的兴趣。什么样的教育是好的教育，不是让孩子觉得痛苦的，逼迫的，而是让人感兴趣的，能够培养孩子创新能力，而不是死板的只会考试，考试。我从各个方面接收到的信息也在不断的告诉我，国外的教育是好的，灵活的，它能开发学生的创造能力，让人更幸福。而国内的应试教育是有缺陷的，它局限了孩子，从小到大，沦为考试的机器。我突然想仰天大笑，我从传统教育一步步走到今天，现实却在一步步告诉我我所受到的教育充满着各种漏洞，它应该被摒弃。而我被教育成用新兴的教育理念去推翻传统，我就应该是个刽子手，首先就应该改变我自己，小孩不愿意写作业就不写，不愿意考试就不考，让他出去好好玩吧，他的脸终于在阳光下绽放微笑。

   但他的妈妈就不愿意了，这是在中国，不考试怎么证明能力，这不是美国，少用你的那一套教我的孩子。

   我突然怔住。

   我的脑袋在飞速运转，小孩对什么最感兴趣？对，他最喜欢打游戏，妖魔鬼怪的世界永远充满无穷的战斗力。那就启发让他开发游戏软件好了，他一定会特别好学。

   但我会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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