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华领着李莉来到村里,与村委人员聊了一会儿天,便拿起电影队专用的钢铲,来到村小学南门外的操场北首,挖了两个大坑,埋上了两根碗口粗的木头,然后将电影银幕挂在两根木头之间,又在离银幕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放上了一张借自村小学的小课桌,做好了放电影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吃过晚饭,电影准时开场。
对小山村的人来说,放一场电影就相当于过一个隆重的节日。自打得到电影队进村的消息,人们便开始重新盘算着一天的活计,以便下午能早早收工,做好看电影的准备。最兴奋的当然是那些孩子们,刚吃过午饭,他们就搬着小板凳,早早地来到小操场上,占据最为有利的位置。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别的村的孩子也陆续到来,从旁边的小河里找来大大小小块的石头,垒成一个个简易的座位,怀着按捺不住的兴奋之情,静候电影的开场。
匆匆吃过晚饭,村里的男男女女便陆续出门,三三两两地来到了小操场。他们拎着板凳、马扎或是木椅,找到合适的位置聚到一起,一边摇着蒲扇驱赶着蚊虫,一边有说有笑地交谈着。一些比较熟络的男女,互相叫着名字或者外号,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人群中不时爆发出放浪不羁的欢笑声。
桂云照例是要和菊香、桂香、英子等伙伴们在一起的。她们聚焦在操场西南边的一个角落里,小声地私语着,不时发出哧哧的笑声。
忽然,菊香推了一下桂云,说:“看,你哥来了!”
桂云抬头一看,果然看见哥哥和另外一个人推着手推车向这边赶来,后面跟着屁股绷得紧紧的李莉。
桂香说:“咋还跟着个女的?长得可真洋气,以前咋没见过,该不会也是电影队的吧。”
英子说:“桂云,这人是不是你嫂子?今天我看见她跟着你哥到你家去了。”
桂云说:“别瞎说!人家只是我哥的一个朋友。”
英子说:“我不信,要不是你哥的对象,凭啥到你家去?而且看样子还要在咱这里过夜哪!”
桂云红了脸,捅了英子一拳,说:“你胡说啥呢!”
英子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不再说话。
其实英子的话挺令桂云开心的,这个洋气、漂亮的女人已经赢得了她的好感,她倒是挺盼望李莉能够真的成为自己的嫂子。
说话间,刘玉华他们几个已经来到小课桌前,将放映机安装完毕,紧接着,放在小河边的发电机“突突突”地欢叫起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浓浓的汽油的香味儿。放映机上的照明灯忽地发出刺眼的光芒,照亮了周围许多人的面孔,一些小昆虫像是找到了豪华的舞厅,立即在灯光里起劲地飞舞起来。
大伙儿便都停止了交谈,借着灯光,专心瞧着正在摆弄着放映机的刘玉华,怀着激动的心情,焦急地等待着电影开场的那一刻。
令大家感到好奇的是,坐在放映机前的,除了他们熟悉的放映队的人员,还有一位陌生的姑娘。她穿着时髦的衣服,烫着时髦的发卷儿,身体鼓鼓的,皮肤白白的,在雪亮的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异样地明艳动人。这种洋气、漂亮的女人以往可只能在银幕上才能看到,这次却如此活生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现场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李莉吸引了过去,目光中饱含着新奇、兴奋和激动。
李莉明显感觉到了大家热辣辣的目光,脸蛋儿变得红红的。但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尴尬和不安,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刘玉华摆弄机器。
大伙儿一边瞧着,一边嘻笑着小声议论:“这是哪里的女人,长得可真浪。”“皮肤真白啊!”“屁股也大!”“操!你没看见?那对奶子才叫大呢,啧啧,这玩意儿要是能上手摸一下,得是啥感觉啊。”
“啪!”说话的人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紧接着一个女人小声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周围的人便都哄堂大笑起来,远处的人不知道出了啥事,都扭头向这边张望。
听到大家的议论,桂云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好在不一会儿,刘玉华便调整好了放映机的角度,放上拷贝转了几圈,然后“啪”地一按,一道耀眼的光柱便刷地打到雪白的银幕上,旁边挂着的大音箱也随即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令很多人不由得抖动了一下。
电影终于开场了。
人们的目光便从女人的身上转到大银幕,聚精会神地看起了电影。
老杠头对电影不是太感兴趣,吃过晚饭,他并没有着急出门,而是泡上了一壶老干烘,一边喝茶,一边吸烟,直到听到大喇叭中传出了开场的声响,他才抓起一个马扎,不紧不慢地来到了院门外,在路边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老杠头的家在一个小高台上,高台下方就是小操场,他坐在这儿,可以看到整个电影放映场的全貌。只可惜,在这里只能看到银幕的背面。背面就背面,反正他也不识字,只不过看看热闹罢了,而看热闹的话,正面背面又有什么区别呢?顶多还过是“左撇子”多了一些而已。
银幕上正在放着的是一部武打片,一群穿着盔甲的官兵正在追赶一个和尚,怎么追也追不上,眼看就要追上了,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伙人来,把老和尚给救走了。
现在的电影除了打打杀杀,就是谈情说爱,一点正经的也没有,这让老杠头很不满。现在的社会风气这么不好,他觉得与电影里的坏榜样有很大关系。
随着场面的变幻,放映机射出的那道光柱也在不停地冷闪动,直刺老杠头的双眼,将他晃得头晕目眩。他揉了揉眼睛,便觉得有点犯困,准备拿起马扎回家睡觉。
就在这时,借着银幕的微光,他忽然发现一个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等身影靠近,他认出来人是李秀云。
李秀云缓缓走到他的身旁,轻声说道:“你在这儿哪?”
老杠头在马扎上挺了挺身子,答应道:“噢,是秀云哪,你……来了?”
秀云红了脸,说:“都快50岁的人了,咋还这样叫人家?”
老杠头叹了口气,讪讪地说:“习惯了,改不了了,你不知道,这个名字可一直在我的心头挂着哪。”
秀云低下头,轻声说道:“瞧你,孩子都快成家了,还这么没正经。”
“我说的是真心话。”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心不在焉地盯着银幕上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打斗场面。
过了一会儿,李秀云又轻声说道:“他大爷——”
老杠头打断她,说:“别这么叫我,我听着别扭!”
李秀云又红了脸,嗫嚅着说:“那,那我还叫你杠子哥吧。”
老杠头笑了,说:“哎,这就对了。”
李秀云便结结巴巴地说道:“老杠哥,我今天来,是想求你一件事儿。”
老杠头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是为了北坡那几块地?”
李秀云点了点头。
“是他让你来的?”
“不不,不是他,他那臭脾气,咋可能让我来求你,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老杠头闷头吸着烟,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你,不该来啊!”
李秀云低着头,缓缓说道:“我知道不该来求你,可是他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我……我实在不忍心。还有……还有,我不想看到你们俩的仇越结越深。”
老杠头说:“秀云,我不是有意和他过不去,我只是舍不得那片地,舍不得这么好的山让他给糟蹋了,这北坡要是给挖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李秀云刚想再说些什么,老杠头一抬手拦住了她,冷冷地说道:“别再说了,这事儿你没法管,也管不了,这不是我跟他之间的私怨,这是关系到咱涝洼村子孙后代的大事。……要是没别的事的话,你……你先回去吧。”
说罢,便闷头吸烟,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
李秀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说:“早知道劝不动你!你们这些男人啊,个个像头犟驴,真拿你们没办法!”话语中饱含着无奈和伤感。
说罢,便转过身去,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家中走去。
第十一章
往事,便如小操场上正在放着的电影一样,一幕一幕清晰地呈现在李秀云的眼前……
二十多年前,秀云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她梳着两条长长的、乌黑的大辫子,穿着一件黄色的旧军装,身子虽然瘦小,却透着一种干练之气。那时,她和绝大多数姑娘们一样,积极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她们忘我地劳动着,将自己的皮肤晒得白里透红,让自己的双手布满一层层的老茧,不服输地和男人们进行着激烈的劳动竞赛。那时流行一句口号:“中华儿女多奇志,不家红装爱武装”。
运动进行得最火热的时候,不仅白天不停地劳动,晚上也经常要挑灯夜战。大家点起一个个的火把,或者燃起白色的嘎斯汽灯,热火朝天地继续着白天的竞赛。工地上口号震天,灯火通明,一副大干快上的火热场面。
这场面曾经让多少年轻人心潮澎湃,斗志昂扬。他们的肉体虽然经受着常人无法想像的磨砺,心中却时时充满着激情,充满着改天换地的英雄气概,充满着对革命未来的美好憧憬。靠着这些敢叫日月换新颜的革命激情,他们干了多少大事啊。通天河里建起了一个个的拦河大坝,河边上修起了一条条的引水石渠,山岭上整出了一排排的山间梯田。直到现在,这些纵横交错的水利设施和梯田,依然在惠及全体涝洼村村民。
那时的老杠头刘纪忠也刚刚二十出头,作为众多年轻人中的一员,他当然也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这火热、壮观、激情四射的集体劳动中去。
他和李秀云同在第五生产小队,两人经常被编为一个小组,在一块劳动。他每天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在完成自己的工作量之外,还经常帮着她干这干那,让她额外拿到了不少的工分。那时,他们这一组的工作量和工作进度,总是在生产队中名列前茅。
而秀云也充分发挥女性的优势,暗地里也给了刘纪忠许多帮助。每当他的衣服被挂破、磨破,她总是偷偷拿回家去,精心地为他缝好、补好;她还时不时地将自己俭省下的干粮偷偷地带给他。她知道他出力多,胃口大,队里分的那点可怜的粮食肯定填不饱肚子。
那年夏天,秀云和刘纪忠被分配到小柳湾,负责管理和浇灌那里的麦地。那时,大家白天都要大干 快上,像浇麦子这种“轻松”的活儿,就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来做了。
每天吃过晚饭,两人便拿上手电,扛上铁锨,相约出门,来到小柳湾,将水渠的闸门打开,让通天河水顺着长长的干渠,缓缓流到湾边的麦田里。
每次浇地,都是刘纪忠站在麦田的一端,用铁锨将水渠里的水引向一条条沟垄,秀云则站在麦田的另一端,仔细观察着,当一条沟垄中的水流流到地头之后,便大声招呼刘纪忠,让他将水流改向另一条沟垄。
有些麦田很长,河水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流到地头,刘纪忠将水引好之后,便不时走到秀云那一头,陪着她聊聊天,说说话,估摸着水差不多要流到地头了,才慢慢回来,等着秀云“改沟”的信号。
劳动是枯燥而又乏味的,但是当这两个满怀革命激情的年轻人在一块劳动的时候,他们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馨和幸福。
一天晚上,两人又来到小柳湾浇地。
水流改好之后,他们就一块坐在地头上,一边开心地聊着天,一边等待着水头的到来。
夜很静,他们听得见麦田里水头流动的轻微声响,听得见草丛中小昆虫们害羞的低吟,听得见路边白杨树的树叶发出的沙沙轻响,甚至,他们能听得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天空是一片澄澈的幽蓝,满天的星斗时明时灭,时亮时暗,显得很不真实,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四周的青山也呈现出虚幻的青黛之色,似乎在与这夜空配合,要为这二人营造出一个美丽的梦的世界。麦田里即将成熟的小麦,在夜色里闪着淡黄的微光,淡淡的麦香随着微风,直钻入人的鼻孔,沁人心脾。
秀云迷醉般地望着这迷人的夜色,轻轻地说道:“这夜色,多美啊。”
刘纪忠紧挨在她的身边,痴痴地望着她。在星月微光的映射下,她那瘦小而圆润的脸颊显得那么白皙,与这幽暗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用双手托着下巴,痴迷地望着夜空,显得那么恬静、自然而又美丽。
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身体,喃喃地、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是啊,真美。”
美的不只是大自然,还有身边这个年轻的姑娘。
秀云觉察到了他死盯着自己的目光,脸上不觉有点发烧,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挪了一下。
一阵微风吹过,刘纪忠闻到了一丝奇特的香味。这不是麦香,也不是花香,而是一种他从未闻到过的、从身边这个女人身上发出来奇妙的气息。这气息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强烈,令他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忽然伸出双手,颤抖着将秀云搂到自己怀中,用火热而又有力的嘴唇,在她的脸上疯狂地亲吻起来。
秀云被他的举动惊呆了,她浑身颤抖着,拼命地摇着头,双手不断地用力,想挣脱他的怀抱,一边在嘴里急促地喊着:“不不,纪忠,你别这样,别这样。”可是她的反抗在这个年轻人的激情面前显得多么地弱小,多么地徒劳啊。他的双手那么地有力,她无论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挣脱他们的束缚。终于,她放弃了挣扎,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像一只不知所措的羔羊,任凭那双有力的手臂将自己箍得紧紧,任凭他那火热的双唇在自己的脸上、嘴上转来转去,让自己没有喘息的余暇……
风停止了吹拂,昆虫停止了弹唱,青蛙停止了鸣叫,河水停止了流淌,月牙儿也轻轻拢过一丝云彩,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大自然中的一切都因为爱情而迷醉,而嫉妒,失去了旁观的勇气。
这爱情使他们以更加火热的激情投入劳动中去,使他们忘记了疲惫、痛苦,忘记了一切的烦恼和不快。在他们面前,一幅甜美的生活图景正徐徐打开,令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秀云不知道,当她正陶醉在与刘纪忠的爱情之中的时候,另外一个年轻人也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他叫王佑安,因为是三代贫农,家庭成份好,初中毕业后便被安排到乡里的农具厂,脱离了繁重的农业劳动,成了一名靠工资吃饭的年轻工人。
王佑安一直默默地恋着秀云。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文静,那么能干,任何男人见了她,都不可能不立即喜欢上她。
每次见到秀云,他都主动和她打招呼,遇到秀云劳动的时候,他也常暗地里帮助她。农具厂经营情况好的时候,常常发一些水果、点心之类的小福利,王佑安有时会偷偷留下一些,找机会送给秀云,让她尝尝农村人轻易享用不到的美食。
王佑安对自己的特别关照,秀云心中充满了感激,但也仅只是感激而已,她的心早已被另外一个男人完全占据,使她无法再为其他人留下片隅之地,无法再将王佑安的好意与爱情等同起来,而只是把这种好意当作一位兄长、一个朋友对自己的关心。
爱情是无法分享的!
秀云对待自己的态度令王佑安有些气馁。而且,从刘纪忠和李秀云的言行举止,他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他们关系的不同寻常,察觉到了秀云感情的归属。这种察觉令他感到异常的嫉妒和无奈,心情非常痛苦。有一段时间,他的情绪非常低落,整日无精打采,没心思工作,不仅分配的任务无法完成,还常常出错。有一次,他负责的工序竟然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生产出来的农机配件全部返工,给厂里造成了重大损失,他本人差点被作为破坏生产的反革命分子,抓起来进行批斗。
但王佑安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他一直没有放弃对秀云的暗暗追求。他依然不断地帮助着她,不断地送她各种各样的礼物,不断地向她示好。他相信,只要功夫深,铁忤麿成针,只要自己一如既往地好好对待秀云,终有一天会打动她的心。
但李秀云却依然故我,她对刘纪忠的爱一日深似一日,而对王佑安的冷淡却一天甚过一天。
但秀云不会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会将自己的爱情击打得粉碎。
一个秋天的晚上,大家相约到时普通村看电影。散场的时候,王佑安一直跟在秀云的身边,不停地跟她说着话。还没从电影情节中缓过神来的秀云也兴奋地与他聊着天,聊着聊着,两人不觉便落到了队伍后面。王佑安故意放慢脚步,使他们与大队人马的距离越来越远,以便获得更长的与她独处、交流的时间。秀云倒没有多想,一边与他说笑着,一边跟着他向村里走去。
夜深了,四周一片寂静,头上几点稀疏的寒星闪着微弱的光芒,将脚下的沙土路映出一片灰白。周围草丛中,蟋蟀们正拼命地不住鸣叫,更显出了这深秋夜晚的宁静与苍凉。
王佑安一边走,一边望着秀云苗条纤细的身姿,闻着她身上少女特有的气味,不禁一阵心神摇荡,一种难以抑制的激情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令他呼吸加速,脚下的步子渐渐乱了下来。
当他们走过一片玉米地的时候,王佑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多年积聚的对秀云的渴望和爱慕突然爆发,令他不由自主地一把抱住了秀云,浑身不停地颤抖,一边疯狂地吻着她,一边语无伦次地喊道:“秀云,我爱你……我爱你……”
秀云被他的举动吓坏了,她一边挣扎,一边惊恐地喊道:“佑安哥,你这是干什么, 你放开我,放开我……”
可是,已经丧失理智的王佑安哪容得她挣扎。他用那双有力的臂膀,一步一步地将秀云拖进高高的玉米地中,将她压在身下,一边拼命地吻着她,一边像疯了一样,将她身上的衣衫褪得精光……
秀云,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狂风暴雨无情地掀翻,瞬间沉入无尽的海底……狂风暴雨过后,秀云一动不动地躺在玉米地中,伤心的泪水汩汩流出,打湿了身下的一大片泥土。
疯狂和发泄过后,王佑安火热的头脑也恢复了理智,望着玉米秸下那具白亮亮的身子,听着秀云无声的啜泣,不禁悔恨交加,自责不已,激情之下的罪孽令他心中充满惊恐,一时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从慌乱中冷静下来。他跪倒在秀云面前,一边用手抽打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向秀云哀求道:“秀云,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求求你,原谅我好吗?”
秀云依旧一言不发,身子剧烈地起伏着。
王佑安停止了抽打。他跪在秀云身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逐渐平息下来,然后缓缓地对秀云说道:“秀云,你可以恨我、骂我,甚至可以杀了我,但是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爱,你放心,我会对今天的事儿负责,我一定要娶你,一辈子疼你、爱你……”
秀云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放声痛哭起来,悲凄的哭声在这寂静的夜晚传出好远好远……
哭了好久、好久,她才转过头来,对着跪在旁边的王佑安说:“姓王的,你不是人,你是个畜生!”
秀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里。她躺在床上,整整哭了一夜,泪水将大个儿的茅草枕头打得透湿。
……
自打那天以后,秀云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脸上的阳光和笑容消失了,整天无精打采,萎靡不振。而且她开始有意识地躲着刘纪忠,不仅不再与他一道出工,而且每次看到他,都会远远地躲开,任凭他如何喊她、叫她,都不再和他说一句话。
一种深深的负疚感和羞耻感令她无颜面对刘纪忠。
莫名其妙的刘纪忠一筹莫展。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者说错了什么,竟惹得自己的心上人变得如此冷漠,如此绝情。失落和焦虑让他整天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他多想马上就抓住秀云,当面质问她,质问她为何如此对待自己,可是秀云却始终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那天过后不久,王佑安渐渐从恐惧和自责中恢复过来,他一如既往地表达着对秀云的爱,一如既往地暗暗关心、帮助着她。虽然秀云一直在恨他,一直对他冷若冰霜,不理不睬,但他并没有气馁,经过那晚之后,他对秀云的爱越来越强烈,而且在心底里,他已经自信地确定,秀云已经是他的人了,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没过多久,王佑安便托了媒人,提着礼物,到秀云家里提亲。秀云的父母见这样一位受人尊敬和羡慕的工人向自己的女孩儿未婚,自然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王佑安的未婚再一次勾起了秀云心中的屈辱和痛苦,所以一开始,她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可是经不住王佑安的锲而不舍和父母的反复劝说,她的心理防线开始一点一点地松动。而且,自己已经被那个人用卑鄙的手段夺去了清白,除了他,自己还能嫁给谁?她深深地爱着她的纪忠哥,可是,她已经对不起这个心爱的人了,不能再第二次伤害他,让他娶一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女人为妻。不,纪忠哥,你需要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纯洁似水的女人,而不是像我这样一个脏掉了身子的人。
流了几夜的眼泪之后,李秀云终于答应了王佑安的求婚。
李秀云订亲的消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将刘纪忠惊得目瞪口呆。这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那么匪夷所思,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那个心爱的女人,那个自己曾经抱过、亲过、 带给过自己无数温馨和甜蜜的女人,就永远地离开自己,投入到自己仇人的怀抱。
他无法相信,无法理解,更无法承受这一切。他就像个无头苍蝇,疯了似地在通天河边奔跑着、游荡着,他期望通天河的河水能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可是,通天河不会说话,能告诉他真相的,只有秀云。
那天,他远远地看见了李秀云,她手里挎着一个篮子,正要到河里去洗衣服。
看到刘纪忠后,她显得异常慌乱,低下头,想要快速地逃离,可这一次,刘纪忠没有给她逃走的机会,快步跑过去,一把将她抓住。
多少的痛苦,多少的烦恼,多少的疑问,多少的激情,只化作了短短的三个字:“为什么?!”
秀云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一边躲着他的眼神,一边哭着说:“哥,你别问了。”
刘纪忠双手扳住她的肩膀,紧盯她的泪眼,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再次问道:“不,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秀云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汩汩流出。她用嘶哑的声音哭喊道:“哥,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王佑安那个王八蛋,他、他霸占了我的身子……”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刘纪忠松开的,木然地站在那儿,通天河和四周的青山,在他的面前快速地旋转起来……
愤怒、仇恨、崩溃……世间所有的语言都已无法描述他此刻的心情,如果那个人就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将他撕得粉碎……
对往事的回忆令李秀云对外界的一切,包括小操场上正在放着的武打片充耳未闻。她迈着沉重的脚步,机械地回到家中。
丈夫不在家,儿子根福看电影去了,家中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这是她多么熟悉的生活环境——丈夫在外做生意,整天不回家,儿子在学校读书,也是整天不回家,偌大的宅院只有她一个人,五年来的每个夜晚,她都是这样独守空房,只有孤独、寂寞和难言的痛苦在陪伴着自己。
五年,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五年!
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窄窄的、已经开始长满皱纹的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望着李秀云离去的背景,老杠头本来平静的心彻底乱了。往事像洋片一样,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放着,那么清晰,那么令人难以平静。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让仇恨、遗憾、痛苦的情绪再次占据自己的心田,毕竟已经过去20多年,有些事情想也无益。可是那些情绪却如此倔强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恨王佑安,几十年来一直在恨他,尽管他现在有贤惠的妻子 ,有懂事的女儿,有一个幸福的家,可他却始终无法忘记仇恨,那是一种从幼年时便开始生根发芽的、刻骨铭心的仇恨!对一个男人来说,杀父夺妻的仇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忘记的。
他深深地猛吸了几口烟,长长地吁一口气,看着浓浓的烟雾从鼻孔中喷出一条直线,然后在自己眼前缓缓地弥散、升腾开来……
他叹了口气,轻声地自言自语道:“秀云,你真的不该来啊!”
正当他思绪万千的时候,银幕上的亮光一下消失,电影结束了。村民们纷纷起身,一边回味着电影的情节,一边潜水般地涌出操场,四下散去。有几个女人正在大声呼唤着自己孩子的乳名,让他们迅速向自己靠拢。
桂云坐在那儿没有动,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才提起马扎,来到和映桌前,对李莉说:“姐,咱们回家吧。”
说完,拉着李莉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身望着刘玉华,问:“哥,你咋办?”
刘玉华一边收拾着机器,一边笑着对桂云说:“我到村里去睡,不用管我。”
桂云 “噢”了一声,便拉着李莉的手,向家中走去。
回到家中,两人简单喝了几口水,和老杠头、王维兰告了别,便来到桂云的房间,脱衣上床,相对而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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