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桐镇好几年都没下过雪，年前却赶着下了好几场。又因闰月的关系，气候比那年都干冷。现在都三月份了，早晚的还要穿稍厚的夹袄。手缩进袖筒里，身上哆嗦打个不停，风刮在脸上，次起道道红印。在镇的西北方向有一条小河，实名为惠子河。河面尚未完全解冻，横七竖八地尽是裹着雪的冰碴子，冒着尖，在月光的倾洒下灼灼刺眼。

　　说起这梓桐镇，听老辈们讲早些年这里曾出过一个将军，还被圣上紫袍加身。因年代久了此话也无从考证，只是在镇外三四里处有一草亭，相传此亭正是当年的授印亭。全镇不过百来十户人家，但因与周边城镇比邻，每当逢年过节、庙会集会总是商家齐聚热闹非凡。在镇中心有一条街叫古庙街，规模不大但名气很大，皆因住在街里弄的钟府。钟府也算是镇上有名有望的大家族，当家大老爷是钟鸣展，他曾祖母的姐姐当年做过贵妃。虽近家业不旺但也书香门第。

　　阴历二月初三是钟大老爷六十大寿，一连几天的忙活，直闹得个人仰马翻、筋疲力尽。东西跨院早已熄灯安歇鼾声如雷，只有几个上夜的家丁来回巡视着。刚刚还是皓月当空，可一会儿功夫月亮就慢慢地沉进刚升起的乌云里，大地的一切都笼罩在浓墨似的夜色中。蜡烛在红红的罩子里忽悠忽悠的闪着影，夹堂里不时地刮着呼呼的风，吹得门框子嘡嘡作响。隐隐的从南角上透出一丝光亮参杂在这墨色中。“那是啥地方，这晚了咋还点着灯？”一个小个子的家丁悄声问道。只听他身边的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家丁循声说道：“你是新来的不知道，那里就是院南角的廖凤园，二小姐住那．．．”，还没等他说完身后有一个人急急得说道“就是不太招太太喜欢的那位小姐”，“好了好了，莫说了，赶紧巡夜要紧”，说完，一行几个人转身跨进穿堂向北走去。

　　此时，廖凤园的正屋内一个穿着紫红滚金边窄夹袄葱绿绸裤的姑娘正在给塌旁的火盆里添炭。从面相上看顶多不过十六七岁，浓黑的头发在头顶梳了一个髻，别着一根翠绿色的玉簪。添完碳只见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深褐色的书案上整齐地放着砚台笔筒以及几卷书，一盆水仙在案头添着风韵。窗户上挂着浅绿色的帘子，地下摆着一张卧榻，旁边是一个汝窑出的青瓷瓶，里面插着几根南国来的孔雀翎。穿紫衣的姑娘对着里间轻声说道：“小姐，都收拾好了，”只听里面裙钗作响，不多时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绾着蝴蝶髻，带着八宝金丝勒珠簪，身穿嫩黄色、上绣银碎花旗袍的女子轻盈盈地走了出来。她向四周看了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慢慢说道：“环翠，折腾了半天天都快亮了，你赶紧去睡吧。”环翠道：“小姐，在这睡恐怕到了后半夜很冷，不如禀告三奶奶，让她派人．．．”小姐忙打断说道：“算了，夜也深了，不要劳烦别人了，”说罢转身看了一眼红扑扑的炭火，继续道：“没有关系，今晚就将就一下，等天亮了再说吧。”环翠气鼓鼓地啐道：“都是小姐好性，连老鼠都敢在卧室里打洞，”“好了好了，赶快去睡吧，”环翠赌气出了门，小姐怜爱地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这位小姐就是钟府的二小姐，名唤毓宁，是大老爷钟鸣展已故的正妻所生，现在的大奶奶原是钟鸣展的二姨太，因为生了一个儿子，后来扶了正，毓宁一直称她为大妈。别看毓宁温柔贤淑，可这大奶奶就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要不是因老太太，还挨着点情面，早把她扫地出门了。就说这老鼠洞，去叫下人来堵住，这是多大点事，可毓宁生怕又惹大妈腻烦，所以只好将就着等天亮。

　　第二天早上将近九点，西院住的三奶奶领着个小丫头急急地向北院奔去。小丫头手上拎着一个红漆镏金三层食盒。三奶奶边走边催促道：“今天有点迟了，老太太屋里别是摆过饭了”，身后的丫鬟一听赶紧说道：“奶奶无需着急，想那老太太每天早上起来必要念一个时辰经，这会恐怕经还没念完呢”。正说着就到了北院。才一进院就听见西屋内有人说笑，三奶奶心下明白老太太还没念完经，于是吩咐丫环将食盒拿去偏厅备着，自己一掀帘子进了西屋。看到二姑娘毓宁做在桌前正拿着小锤砸核桃，三姑娘毓淑正跟环翠说着啥。环翠看见三奶奶进来赶忙上前行了个万福，三奶奶看着环翠笑道：“刚才说什么呢，这么乐呵？”毓淑在一旁先嚷道：“昨夜，姐姐屋里进了耗子。环翠正替姐姐抱不平呢”。三奶奶一听忙走到桌前，对着毓宁道：“咋不告诉我去”。毓宁赶紧答道：“都半夜了，也不想把全院的人都折腾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三妈不要听环翠的”。三奶奶听后爱抚地摸了摸毓宁的后背，心里不禁想着这孩子越发招人疼了，那性子、那作派没有一点不像她亲妈的，只可惜大嫂竟走的那样早。想着想着就不禁眼圈发酸，赶紧用帕子擦了擦。

　　这面正说着，就见大奶奶素烟晃悠着走进来，看见老三家的正跟毓宁说着话，于是也抽身上前。还未张嘴笑先闻，看着毓宁亲切地说：“二姑娘真是越长越俊了，瞧着小脸长的”，说着便在毓宁脸上曾了一下，毓宁一惊，有些恼可又不便发火，只好撂下一句：“看大妈说笑”就闪到窗户前。三奶奶一瞧打心里也不乐意，就淡淡地跟素烟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在一旁不吱声。素烟当下已明白众人都看不上自己，于是也就冷笑了两声不再言语。一会儿听里面说老太太念完经了，大家便一起向内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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