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短篇小说）

王老汉静静地躺在床上，胸脯一起一伏，不时地喘息，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一双混沌的眼睛时不时地东瞅瞅，西瞅瞅，似乎在寻找什么，但又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或许，他是在向亲手营造的环境作最后的告别吧。

悲凉，惶恐，虚无飘渺，无可奈何，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时间过得既快又慢，大家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死神——这个不受欢迎的、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的降临；但是又都忌讳说“死”。

他的所有的亲人—妻子、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两个小孩都守在身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王老汉今年七十三岁了，平时身体还算健康，只是活动多了有些气喘，脑闷，以为年纪大了，也不在意。春节前症状有些加重，胸里隐隐发痛，到市医院做了一次检查，“肺癌晚期”这四个字像一声霹雳无情地击向了这个普通却和睦的家庭。医生的诊断结论是最多还能活三个月。家人没有瞒他，他自己倒也洒脱，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但生命是宝贵的，作为家属，砸锅卖铁，死马也要当活马医，这就送进了医院。但医生只能医病，不能医命，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医生提出两条建议：一是出院回家，让病人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二是进重症监护室。家属们经过商量，觉得进了重症监护室，家属们就不能守在身边了，而且周身会插满各种管子，甚至切开气管，最终还是不治，让病人白白受罪；神智还清醒的王老汉说要死也要死在家里，这就回了家，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粒米未进。

这时，王老汉嘴唇动了一下，轻轻地叫：“秀兰！”秀兰是他老伴，听见他呼叫，就走到床前，伏下身来，说：“我在呢！”王老汉说：“我们结婚几年了？”秀兰握住王老汉的一只如树枝般的干瘪的手说：“你问这干什么，四十九年了。”“嗯，要是跨过年就是金婚了，可是我等不到那时候了……吭……吭……”王老汉不住地咳嗽，秀兰连忙用手按摩他的胸部，含着泪说：“你没事的，等你好起来，过了年我们去照婚纱，你穿西装，我穿旗袍，啊？”这是他俩过去商量好的，儿女们也很赞成。王老微微裂了一下嘴，说：“来不及了。结婚时我说过要让你幸福一辈子的……吭……可是，让你受苦了，对不住你啊……”两滴眼泪从王老汉的两个眼角淌了出来。秀兰用餐巾纸轻轻地擦去了眼泪，说：“我不后悔嫁给你，这辈子有你我很幸福，下辈子我还嫁给你。”

王老汉轻轻地摇了一摇头，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要好好对你。”忽然又叫道，“大顺啊……”大顺说：“爸，我在。”王老汉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那时候你六岁吧，你看见邻居家的孩子有一辆小自行车，吵着让爸给你买，可是那时爸没钱……吭，吭……你就闹着一定要买，爸心里烦，就打了你一顿，你不会怪爸吧……”大顺走过去用餐巾纸轻轻地擦去了他爸嘴角的白沫，说：“儿子不会怪你的，我小时候调皮，而且儿子已经忘掉了，您别多想，好好养身子，等你好了，儿子带你出去玩，你不是想到泰国吗，对，就到泰国，咱们坐飞机……”王老汉一辈子还没坐过飞机，现在，大顺非常遗憾。

王老汉又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说：“没有机会了，”回过头来又叫：“二花……”

二花一直在旁边饮啜，听见她爸叫，就过去扑在她爸身上，说：“爸，你别说话，好好躺着休息。”

“二花啊，爸无能，当年都没供你上大学，耽误了你，我心里有愧啊……”

“没有啊，爸爸，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你别多想，再说我已经通过自学，拿到本科文凭了，不一样吗？”

王老汉听了脸上绽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来，用手抚摸着二花的脸，说，“亲亲爸！”

过了一会，王老汉又说：“秀啊，你把大衣柜中间抽屉打开，里面有二千元，你给天平、天安一个人一千元，这是爷爷和外公给他们的，让他们自己去买个书什么的……”

秀兰说：“天安、天平，快过来谢爷爷、外公。”

两个小孩立刻跪到床边，一个人拉着王老汉的一只手，一个叫“爷爷”，一个叫“外公”说“你别走……”说着，都哭了。

房内死一样地沉寂。

过了一会，王老汉又说：“大顺啊，爸住院前，在棋牌室打麻将时欠了二楼张大爷五十无钱，爸走后你给我去还了，要对人家说谢谢……”

“好的，爸爸。”

“还有……吭吭……三楼李老太欠我三十元，你就别向她要了……”

“好的，爸爸。”

王老汉的两眼又在空中飘忽了一会，还想说什么，嘴巴一动，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头就歪在枕头上了……

他走了，带着对尘世的无尽的牵挂，踏上了一条无人知晓的神秘的路程。

室内发出了呼天抢地的哭声，室外狂风呼啸着，发出凄厉的声音，树枝扑簌簌地打在屋檐上，令人心惊胆战，好像是一首“丧葬曲”，在为王老汉送行，但是不知道王老汉还听得见听不见？

弥留（短篇小说）

王老汉静静地躺在床上，胸脯一起一伏，不时地喘息，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一双混沌的眼睛时不时地东瞅瞅，西瞅瞅，似乎在寻找什么，但又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或许，他是在向亲手营造的环境作最后的告别吧。

悲凉，惶恐，虚无飘渺，无可奈何，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时间过得既快又慢，大家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死神——这个不受欢迎的、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的降临；但是又都忌讳说“死”。

他的所有的亲人—妻子、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两个小孩都守在身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王老汉今年七十三岁了，平时身体还算健康，只是活动多了有些气喘，脑闷，以为年纪大了，也不在意。春节前症状有些加重，胸里隐隐发痛，到市医院做了一次检查，“肺癌晚期”这四个字像一声霹雳无情地击向了这个普通却和睦的家庭。医生的诊断结论是最多还能活三个月。家人没有瞒他，他自己倒也洒脱，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但生命是宝贵的，作为家属，砸锅卖铁，死马也要当活马医，这就送进了医院。但医生只能医病，不能医命，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医生提出两条建议：一是出院回家，让病人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二是进重症监护室。家属们经过商量，觉得进了重症监护室，家属们就不能守在身边了，而且周身会插满各种管子，甚至切开气管，最终还是不治，让病人白白受罪；神智还清醒的王老汉说要死也要死在家里，这就回了家，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粒米未进。

这时，王老汉嘴唇动了一下，轻轻地叫：“秀兰！”秀兰是他老伴，听见他呼叫，就走到床前，伏下身来，说：“我在呢！”王老汉说：“我们结婚几年了？”秀兰握住王老汉的一只如树枝般的干瘪的手说：“你问这干什么，四十九年了。”“嗯，要是跨过年就是金婚了，可是我等不到那时候了……吭……吭……”王老汉不住地咳嗽，秀兰连忙用手按摩他的胸部，含着泪说：“你没事的，等你好起来，过了年我们去照婚纱，你穿西装，我穿旗袍，啊？”这是他俩过去商量好的，儿女们也很赞成。王老微微裂了一下嘴，说：“来不及了。结婚时我说过要让你幸福一辈子的……吭……可是，让你受苦了，对不住你啊……”两滴眼泪从王老汉的两个眼角淌了出来。秀兰用餐巾纸轻轻地擦去了眼泪，说：“我不后悔嫁给你，这辈子有你我很幸福，下辈子我还嫁给你。”

王老汉轻轻地摇了一摇头，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要好好对你。”忽然又叫道，“大顺啊……”大顺说：“爸，我在。”王老汉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那时候你六岁吧，你看见邻居家的孩子有一辆小自行车，吵着让爸给你买，可是那时爸没钱……吭，吭……你就闹着一定要买，爸心里烦，就打了你一顿，你不会怪爸吧……”大顺走过去用餐巾纸轻轻地擦去了他爸嘴角的白沫，说：“儿子不会怪你的，我小时候调皮，而且儿子已经忘掉了，您别多想，好好养身子，等你好了，儿子带你出去玩，你不是想到泰国吗，对，就到泰国，咱们坐飞机……”王老汉一辈子还没坐过飞机，现在，大顺非常遗憾。

王老汉又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说：“没有机会了，”回过头来又叫：“二花……”

二花一直在旁边饮啜，听见她爸叫，就过去扑在她爸身上，说：“爸，你别说话，好好躺着休息。”

“二花啊，爸无能，当年都没供你上大学，耽误了你，我心里有愧啊……”

“没有啊，爸爸，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你别多想，再说我已经通过自学，拿到本科文凭了，不一样吗？”

王老汉听了脸上绽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来，用手抚摸着二花的脸，说，“亲亲爸！”

过了一会，王老汉又说：“秀啊，你把大衣柜中间抽屉打开，里面有二千元，你给天平、天安一个人一千元，这是爷爷和外公给他们的，让他们自己去买个书什么的……”

秀兰说：“天安、天平，快过来谢爷爷、外公。”

两个小孩立刻跪到床边，一个人拉着王老汉的一只手，一个叫“爷爷”，一个叫“外公”说“你别走……”说着，都哭了。

房内死一样地沉寂。

过了一会，王老汉又说：“大顺啊，爸住院前，在棋牌室打麻将时欠了二楼张大爷五十无钱，爸走后你给我去还了，要对人家说谢谢……”

“好的，爸爸。”

“还有……吭吭……三楼李老太欠我三十元，你就别向她要了……”

“好的，爸爸。”

王老汉的两眼又在空中飘忽了一会，还想说什么，嘴巴一动，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头就歪在枕头上了……

他走了，带着对尘世的无尽的牵挂，踏上了一条无人知晓的神秘的路程。

室内发出了呼天抢地的哭声，室外狂风呼啸着，发出凄厉的声音，树枝扑簌簌地打在屋檐上，令人心惊胆战，好像是一首“丧葬曲”，在为王老汉送行，但是不知道王老汉还听得见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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