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文化考核
　　
　　高考前的闯关，士俊总算是闯过去了。这些关卡，有的是靠运气（指标关），有的是靠雅惠的帮助（年龄关和体检关），有的是靠自己平时的努力（群众推荐关），有的是靠当时的政治气候（政审关），还有的是稀里糊涂蒙过去的（领导批准关），不管怎样，他现在是拿到了高考准考证，可以参加高招考试了。
　　从春天得到高招的消息，到拿到高考准考证，这三、四个月的时间，士俊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层层关卡将他搞得寝食不安、一次次争斗使他疲惫不堪，再搞下去，他觉得自己不用进考场了，进医院得了。认真地说，这段日子闯关成功，功劳最大的不是他，应该是雅惠，有了雅惠的帮助、鼓励，他才坚持了下来。当士俊拿到准考证给雅惠看时，俩人都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按道理说，这次大学招生，应该让全国的知识青年都参加，因为，文化革命已经耽误了他们七年的青春，这七年，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高考，应该对参加高考的考生，进行全面的文化考核，然后，按成绩择优录取，因为高等院校，毕竟是学生学习知识，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现在，千百万知识青年被摒弃在考场之外，即使能走进考场的人，也是在考场外斗得你死我活，精疲力尽，当他们提心吊胆地走进考场，他们能够考好吗？这样的高考，真是亘古未有，人间少见。但是，文化革命中的怪事太多了，人们见怪不怪，也就习以为常了。
　　洹滨市的文化考核，是在六月中旬进行，由全省统一组织考试，考试科目为语文、数学、理化综合测试三科，由市里命题。由于市政府把此项工作当作政治任务来抓，全市人民都在看着这次高招的结果，所以，考试十分正规。考场气氛隆重而又严肃，考生不仅要有准考证才能进场，学校里的安保措施也很到位。考生考试结束后，可以到考场外对照标准答案，而且，校园里还粘贴有高等院校的录取名额和专业设置等。这次文化考核，和文化革命前没什么不同。
　　文化考核是士俊的强项，士俊和雅惠都比较放心。你想，他在农村时就自学了大学的基础课程，进了工厂又天天钻在书堆里，别说文化考核的内容是“保证入学学生具有相当于初中毕业以上的实际文化程度”（见《关于高等学校1973年招生工作的意见》），就是文化考核的内容是大学文化程度，士俊也敢去拼一下。文化考核的地点就在士俊和雅惠的母校，洹滨市第一中学，监考老师也是士俊和雅惠的在校老师。这是文化革命开始后的第一次大学招生，士俊终于踏入了高考的考场，而迈进这考场的道路，又是多么漫长啊。当士俊和他的老师再见面时，他们真是感概万分，他们哪一个不是历尽苍桑，饱尝生活的艰辛，渴望着生活再回到过去那平静而又正常的教学环境里去。
　　高考前看考场时，士俊和雅惠见到了他们的班主任黄老师。黄老师家在农村，常年住校；他个子不高，黑瘦，性格冷僻，不苟言笑。那时，黄老师对学生要求极严，两眼一瞪，没有学生不害怕；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文革初期受了不少罪。士俊是黄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班里的学习委员，黄老师挨批斗时，他的父亲也在挨批斗，两人遭遇相似，同病相怜，谈话很是投机。现在，黄老师性格变了，变得和霭可亲了。雅惠在学校时，是班里的活跃分子，学习成绩虽好，可自习课上做完作业，没事干了，就爱说笑，因为这，没少挨黄老师的批评，没少哭鼻子；现在，她长大了，思想成熟了，知道黄老师当年是为她好了，她对黄老师更亲了。
　　黄老师是语文老师，谈起学校里的教学状况，感受颇深。他说，现在的教学，不再强调教学质量、升学率了，教材也是地方自己编写，没有什么教学大纲，编辑标准。教材内容以政治为主，通篇都是“最高指示”、“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也不再体现基础教育的特点和知识的科学性、系统性，教师一点也不能按照教学的客观规律去教学。听说大学里也是这样，那些工农兵学员文化程度参差不齐，有的还是小学水平，就是这次高招要求的文化程度，也是初中水平以上，将来，这些学生到大学里去，教师也不知该怎样教……雅惠听了，说，“黄老师，你不知道，就是这样的大学，想考也不容易，为了进这考场，我和士俊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她把这一段日子“过五关、斩六将”的情景，详详细细地介绍给黄老师，说着说着眼睛又湿润了，差点哭出来。大家心情都很沉重，不知道国家将来会成什么样子。
　　这次文化考核，试卷是市里统一命题。文件上虽然要求的是初中以上文化程度，但出题时，内容还是以高中内容为主，国为大学很想多招收些“老三届”中的高中毕业生。为了便于重点大学的录取工作，考试内容也拉开了档次，适当增加了一些高难度试题，作为选做题，不计算在总分以内。让所有高校招生人员惊喜的事，在这次考试中，士俊的数理化成绩不仅是全市第一名，而且，选作题也是一道不差，全部拿下。他的作文更是让招生人员目瞪口呆，当时的作文题目是“我最难忘的一件事”，士俊的作文，写的是前段日子，他领导车间“技改小组”，在大修国内最先进的液压磨床过程中，怎样和工人一起，研究、总结维修磨床液压系统的先进经验一事；这篇文章，曾在厂报，市里的报纸上发表过，现在略作修改，成为一篇记叙文。文化考核结束后，士俊成为市里的高考状元，各个重点大学争夺的对象。
　　洹滨市高考文化考核，是在73年6月5号进行的，那时，大学派到外地去的招生人员，尽量选派招生地区的本藉人士，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方面，这些招生人员对招生地区的情况比较了解，便于招生工作的进行，另一方面，招生工作结束后，他们可以回家探亲，工作、假期两不误。雅惠是个闲不住的人，当她知道了士俊的考试成绩为全市之冠后，喜不自禁，整日奔跑在各大学招生人员中间，那些名牌院校招生人员对考生进行面试时，能够约见士俊，绝大部分都是她联系的结果。最后，士俊被清华大学录取。
　　大学招生工作进展顺利，一个月后，招生工作就要结束了，国家的政治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7月19日，《辽宁日报》以《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为题，刊登了张铁生的信。编者按说：“张铁生的理化这门课的考试，似乎交了白卷，然而对整个大学招生的路线问题，却交了一份颇有见解、发人深省的答卷。”8月20日，《人民日报》又转载了张铁生的信，另加了编者按：“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随后，全国各地报刊纷纷转载，张铁生一夜之间成了“白卷英雄”。此时，国务院通知，高招工作要根据“中央新政策”作出调整，可以说，招生工作要推倒重来。一向被文化革命整怕了的那些大学招生人员，清楚政治风向又变了，他们不敢进行政治冒险，招生工作出现了越是高分越没人要的情景。
　　其实，张铁生文化考核时，并不是交的白卷，他的语文成绩是38分，数学成绩是61分，理化成绩是6分，虽然成绩较差，对于一个68届初中毕业生来说，解答大学招生考试试卷，这样成绩实属正常。张铁生求学心切，唯恐考不上大学，在理化试卷背面给“尊敬的领导”写信要求照顾。他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当时的知识青年谁不想上大学呢？但他把当年参加高考的全国考生，都说成是“多年来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这种看法就不对了，难道全国知识青年就他一个人是革命者？他说，“我自幼的理想将全然被自己的工作所排斥，”不就是说他从小就想上大学，到现在，不择手段也要上，他不正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学迷吗？……他后来为“四人帮”利用，成为反潮流英雄，成为历史的罪人，也是私心太过的缘故。
　　八月底，高考结果出来了，张铁生上了大学，被辽宁省铁岭农学院畜牧兽医系录取，此后，高考又恢复了前几年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那一套，高考不再进行文化考核，直接由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即可。
　　七三年的高招工作结束了，机修分厂推荐上大学的人员，还是吴小莉，魏新民经过一番活动，占用了另一个分厂的大学招生指标，也上了大学。机修分厂推荐的三个参加高考的人员，现在走了二个，就剩下士俊这个高考状元，落了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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