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灾人祸

7月上旬，天漏了，雨在唱主角，连下了三天三夜仍未见收摊子的打算。雨越下越大。风裹着雨肆虐地横扫地面，雨也不甘示弱地挟着风疯狂地荡涤万物。

天河决口，洪水从天而降，猛泻不止。水患，迫在眉睫。

深夜。电话铃响了，长水县防汛指挥部向县委书记程浩繁报告着万分凶险的灾情。临海靠江的长水县内河道纵横、地势低洼，一遇强降水，防洪形势便极为严峻。

程浩繁接完电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责任重于泰山，险情不容疏忽。不值班的他冒着倾盆大雨赶到了县防汛指挥部，然后坐镇县防汛指挥部指挥着一切，热线电话通着全县各乡镇。

县防汛指挥部的急救电话响个不停，全县各乡镇的灾情不断上报：堤坝决口，路段冲毁，危桥欲坠，村子被淹，房屋倒塌……

每听到一个灾情上报，程浩繁的心就牵肠挂肚，脸色格外凝重。

天亮了，折腾人的雨仍没消停。年过半百的程浩繁闭上双目，用手揉揉脑门子，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毕竟是年岁不饶人。他劳累了一晚，真是困乏，因为这是涉及千家万户安危的超负荷指挥，来不得半点懈怠和歇心。

县防汛指挥部值夜班的几个同志见县第一把手疲惫得体力超支的样子，就纷纷走过去劝说领导：“程书记，这里没什么事了，您就放心地回家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顶着呢。”

程浩繁望了望窗外减弱了不少势头的雨，用手抹了抹疲惫的脸，说：“嗯，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好，我现在回去休息。这里，就交由你们坚守负责了。如有什么紧急的事，就一定要尽快告诉我，否则会出大问题。”

“没问题。有事，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及时通知您的。”刚赶来提前接班的几个同志说。

程浩繁回到家，贤惠文静的妻子许玉梅端上了闷在电饭锅里热腾腾的饭菜和滋补汤。

自昨晚丈夫急忙赶去县防汛指挥部后，许玉梅就再也没有睡好觉，一直担心着丈夫的“三高”（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身体。早上一起来，她就发现自己体力不支，毕竟年过半百，熬不得夜。体贴入微的她赶忙为丈夫做了可口的饭菜和汤，让丈夫滋补身体。

程浩繁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许玉梅坐在一旁看着丈夫吃。当她猛然看到丈夫发丝中的银白，心头泛起一阵酸楚，轻轻地关照丈夫：“要注意保重身体。身体吃不消，千万不要硬撑。”

程浩繁点着头说：“我知道了。”他囫囵吞枣地把大半碗饭吃进了肚，随后倒在床上就呼呼地睡着了。这时，妻子在厨房忙着洗碗涮盘。

程浩繁进入梦乡没多久，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

程浩繁惊醒了，拿起电话，说：“喂，……什么？给我说清楚些……简直是添乱！……混账！……我马上就到。”说完，他阴着脸，穿上衣服，匆匆往外走。

事太紧急，程浩繁疾步来到院子。他一头钻进了自家轿车，要开车外出。

准备上班的许玉梅在后面急着问是谁的电话。

程浩繁说是长乐镇镇长胡宝财打来的。

许玉梅摇着头，朝丈夫的背影说了一句：“我看，准没好事。”

程浩繁没回答，开着车在雨中飞驰，驶向了迷茫一片雨雾中。

程浩繁边开车，边用手机通知县长王连涛、县委常委刘昆升等领导一起到长乐镇镇政府所在地——许家宅解决灾情。程浩繁决心亲自压阵，解决棘手的老大难问题。

县长王连涛、县委常委刘昆升等领导接到电话就立马催司机赶紧上路。他们的车一路飞飚着，渐渐拉近了程浩繁的车。

在开往许家宅的途中，程浩繁独自开着车。历来外出处理闹心的意外事件时，他喜欢独自开私家车，一脸的愤怒可以尽情表演。如是公家车，那手下的司机就会看到领导因生气而变得扭曲的一张有损领导形象的脸。在众人的面前，他要留给人们一种风雨袭来永不惊的大将风度。此时，他心头的怒火正在旺旺地燃烧。因为有人往自己的眼里上错了眼药，能不生气吗？以前，他曾多次下达批示，多次当面交代，尽快解决棘手问题。“胡宝财啊，你们乡镇干部就知道互相扯皮，不干实事，出了事就互相推卸责任。哼，拉屎不擦屁股的混账饭桶……”领导是人不是神仙，生气时也会口出粗话、脏话、黑话。

许玉梅猜得没错，是没好事。

胡宝财在打给程浩繁的电话中说：“程书记，我们这里出大事了。”语气相当急。

程浩繁一听“出大事了”，头立马就胀了，脸一下就阴沉下来，心中有火但不敢发作，只能按捺住内心的不满，提高声音说：“什么？给我说清楚些！”

胡宝财清了清嗓子，说：“我们镇出人命了！现在死者的一些家属到我这办公室里来闹事，甚至有的家属在大哭大骂，吵得我头都发胀了。这是不可抗拒的天灾，我有什么办法……”

程浩繁听了，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简直是添乱！……混账！以前多次叫你们尽快解决，你们就是能拖就拖，拖着不办。拖到现在，终于出人命了。说实在的，你这样做，不是故意出难题让我难堪吗？出大事了，就想到找我了，以前你们闲逛着干嘛去了？你们啊，简直是一群不中用的饭桶！”

领导火冒三丈，无论是批还是骂，作为属下都得顺从忍着，否则就会引火烧身自找倒霉。胡宝财会看眼色办事，连忙送上好话：“程书记啊，没说的，你是事料如神，我们服了。我无能，我们是没法收场啊。程书记啊，这事只有你才能压住场。那些人现在就堵在我办公室里，甚至有的还在镇政府门外闹事，我想救灾也不行啊。事态可能失控。程书记，快来拉我一把吧……”

电话中传来了闹事家属怒气冲冲拍桌子要解决问题的纷乱声。程浩繁知道人命关天，事不宜迟。在撂电话前，他生气地说：“饭桶，一群饭桶，没用的东西！告诉灾民，我马上就到。”

淫雨仍下着，程浩繁开着车。镜花水月，前面的路在迷蒙中潜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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