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慕慕丝，是个花精灵。

我有一个机器佣人，他叫水水。

水水是我从人类的一座科技研究所的垃圾站里捡回来的，他有着一具漂亮的人类男孩的身体。当我看到他时，他正坐在地上，用一双呆滞的大眼睛望着我，一动不动。

我把他带回花族，交给了花族的长老。令我没想到的是，他被修好后却以佣人的身份送到了我的住所，原因是：我是个孤儿，需要人照顾。他对我关心地有些过分，只是他有一个缺陷：不能碰水，一滴水也不能碰。

出于这个古怪的原因，所以我叫他水水。

从小，水水就一直陪着我，跟在我左右，寸步不离。我一直都没有同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每当有人接近我时，水水总是把我护在身后，以武打的方式面对在他眼中的这些“挑战者”。不过我都习惯了，因为有水水陪着我，我从来也不会感到无聊。水水和人类生活过，他知道几十种“打牌”的方法，还有文字游戏、藏头诗之类的好玩又费脑筋的东西。

由于不敢碰水，水水只会做花瓣沙拉，而且花瓣还要我事先洗干净。他也从不帮我采集狗尾巴草上的露水，更不愿意在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帮我泡一杯花叶茶。

可我都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有水水的陪伴，我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但这种心理，一直持续到那一堂自然研究课。

“老师，论智慧、素质和创造力，人类都比不上我们花族精灵，更别说其他族的精灵了。可为什么说人类才是地球的主宰？”我举起手来大声问老师。

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

“慕慕丝，你先坐下。”老师微微一笑，回答说：“人类之所以能够＇主宰｀地球，是因为他们有比我们强烈得多的情感，这种情感让人类互相理解、充分合作，让他们更加坚强。他们比我们探索得更多，不在科技，而在精神和内心深处。他们的内心比我们更充实，装得下我们所没有的东西。”

她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我没有听说过的词：

“朋友” “宽容” “爱”

                           二

中午回到家，我呆呆地看着水水把书包从我背上拿下放到沙发上，问他：“水水，你和人类生活了很久吗？”

水水的手停了下来，回答：“也不多，两三年吧——为什么这么问？”

我没理他，接着说：“那你知道人类有一种叫做＇情感｀的东西吗？”

水水愣了愣：“有的。在人类的世界，感情最浓厚的地方被称作＇家｀。”

“我原本也有一个家的。”水水第一次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说话。

“他是个科学家，是他把我创造了出来。他的儿子在十三岁时去世了，我和他的儿子有着一样的容貌。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他的孩子。他很关心我，天天都来看我，给我改善每一个零件。

“但过了两年，他因心脏病突发而逝世。在他去世后，他研究所里的同事却怎么也不能开启我。过了几天，他们就把我扔进了垃圾站。”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抬起头直视着我，神色没有一点悲伤：“你知道他的儿子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吗？那个孩子遗传了他父亲的心脏病。有一天他走在街上，心脏病发作了。他倒在了地上，向周围的人呼救。可是，没有一个人救他，他是在人们眼睁睁的注视下死去的……他的父亲很悲痛，想在我身上找到他孩子的影子。而那些人不知道，开启我的密码只是一滴眼泪。……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机器人罢了，人类的情感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抽象、暧昧、没有实质性的东西。但人类的无情，有时是会让你措手不及的。”

他这么说着，转过身慢慢走进厨房。

                            三

下雨了。

我站在走廊上，有些不知所措。

我忘记带伞了。

不要紧，我安慰自己，水水会来接我的。他知道我只会用我最喜欢的那把百合花伞，他会看到我把伞放在茶几上的，他一定会的……

可是他那么怕水。

天变黑了，倾盆大雨依然下着，暴风把樟树的叶子吹得“哗哗”直响。我蜷缩在走廊一角，瑟瑟发抖。学校里没有一个人。一小时之前，当同学们从我身边走过时，没有人回头望望我，问我要不要顺路和他打伞。我站在人群里，却好像根本不存在。被人无视，被人冷漠。这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是什么？要是在人类的世界，他们也会这样做吗？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都说雨是天空的眼泪，那雨也会哭吗？

忽然，我想到一个问题。水水说过，开启他的密码就是一滴眼泪。可他为什么会怕水？这两者有关系吗？如果说水水是因为心理问题，被抛弃后产生了对水的恐惧，自动消除了那条密码……那这么说水水也是有感情的！那他现在是人类吗？

不会的，这么多年，水水的指甲总是长不长，头发也养不起来，甚至都不怎么眨眼，也不吃东西……说他是人类，可能吗？那他为什么会有感情？还是……

这样乱七八糟想了一阵子后，我抱着肩沉沉睡去了。

我做了一个梦：

水水牵着我的手在一朵巨大的矢车菊上行走。花蕊上细腻的花粉黏在了我的的裙子上，把白裙子染成了温暖的鹅黄色。我被一粒很小的花粉迷住了眼睛，于是眼里便流出大串大串的泪珠。我问水水，这就是眼泪吗？水水说，不，不是。这只是你的眼睛受刺激后的反应，真正的眼泪是有情感的，包含着快乐或伤感。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了。雨已经停了，水水正背着我向家走去。为了防止树上的水滴落在他身上，他手里还打着我的那柄百合花伞。天黑得不像话，也不知道几点了。尽管我困得要命，但我还是使劲挣脱了水水，从他背上跌落下来。水水连忙想来扶我，却又停住了。因为我的衣服上沾上了泥水——他又害怕了。我冷笑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大声质问水水：“你为什么不来接我？你为什么不来扶我？你真的怕水吗？还是你不想理我而找出的借口？”

水水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了。

“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在学校里，没有一个人理我，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没有一个人关心我！我原本想着你一定会来的，说不定会穿着两件雨衣或者打着一把超大雨伞。不管怎么样，你一定会来的！可你还是没来……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有多孤独吗……连你也不愿意……”

我的脸好湿，我可以肯定，这是真正的眼泪。朦胧的泪眼中，我看到水水打着伞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夜晚真是安静，只听得到我的抽泣声孤寂地在空中飘荡。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不能碰水，否则我会消失。我想好好照顾慕慕丝小姐，所以我不想消失。如果我消失了，慕慕丝小姐会更难过。

我愣愣地看着他，眼泪似乎有些干涸了。

他的身高是一米七。不知不觉中，我也长得有他肩头那么高了。

霎那间，我忽然记起来，矢车菊的花语是——遇见的幸福。

                             四

当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我在哭，颤抖着睫毛低低地抽泣着。我穿着玉兰花一样洁白的蓬蓬裙，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就好像有人用六张白纸把我围了起来，一团团白气从我口中呵出。水水站在我对面，用手擦去了我的眼泪。顿时，他纤细的手指上布满了锈迹，并开始向他身体各部分蔓延。他的指尖开出了几朵精致的小花，柔软的藤蔓围绕住了他整个身体。最后，他微笑着随风逝去，在他心脏的部位，落下一只小玻璃瓶。

里面有一张纸条。

上面有三个词：

“慕慕丝” “朋友” “爱”

我从床上惊起，闭上了眼睛。我终于尝到了“情感”的苦果。原来情感也会让人这么痛苦。

我恢复了往常的生活。水水还是只会做花瓣沙拉，而且是不加奶油的那种。我也依然没心没肺地享受水水的服务。那一夜，好像一场梦。可我始终清醒地认识到，我心里也开始装下老师和我说过的那些东西。我开始同情人类，情感的确会让他们更坚强。但更多的会让他们更脆弱。

我的性格变得孤僻了，我变成了一个异类，因为我有心。我周围的人并知道我早已把自己和他们区分开来，因为我是在潜意识里在自己身边砌了一道围墙。

一年后，我迎来了自己的毕业典礼。

毕业后的花精灵要选择一种花来守护。并要终生附在那朵花上，直到那朵花枯萎，花精灵也随之死去。

我不明白，平时我们学了那么多法术，毕业后却把自己的生死扔在一朵花上，这有什么意义？我跑去问老师，她告诉我，我们学的法术就是为了守护属于自己的那朵花。我们的任务是装点自然，为动物们提供新鲜的空气，让世界更美。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我们有义务为自然奉献生命。这就是我们生存的义。

我无语。

                            五

两个月后，我成为了一朵广玉兰花的守护精灵。

这株广玉兰被在一所中学的园子里。这园子听说是几百年前的古园，里面有假山，有竹林，有石潭和各种花草，蛮漂亮的。教学楼就在园子的旁边，广玉兰树最长的树枝一伸，就可以探进二楼的走廊里。而我的那朵花在树上最低的位置，站在树下的孩子一伸手就能碰得到。更何况这园子没有围墙，孩子们下课可以随意进来玩，所以我处境十分危险。不过幸好，玉兰花还没到开花的时间，我暂时也不用担心什么。

这是开学以来第一个周末，难得的清闲。大部分时间，我都蜷缩在花蕊里睡大觉。有时我会无聊地看天，有时候我也会想水水。

自从我毕业后，就一直没见到过水水。两个月的暑假过去后，我把房子捐给了孤儿院，两手空空搬进了这座园子。

水水现在怎么样了呢？

夜晚，四周静悄悄的。白天我睡多了，现在反倒睡不着。我向四周看了看，没人，看门的张大爷正在他的小屋打呼噜呢。我松了一口气，恢复了真身，好奇地打量着我现在穿着的服饰。变成了玉兰花的守护精灵，现在连衣服都变了。我穿着洁白的蓬蓬裙，头上是白色的发卡，上面有一朵用白纱做成的广玉兰。我甩掉了脚上的两只高跟鞋，穿着太难受。我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像一朵绽放的玉兰花。

突然，我愣住了。这裙子，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算了，不管它。我轻盈地跳上草尖，沿着竹叶搭成的阶梯窜上了竹子的最高层，光着脚在上面翩翩起舞。竹叶“沙沙”地响了起来，池水欢快地波动着，连石子也好像要跳跃起来。月光柔和地洒在园子里，伴着我的舞蹈。

                             六

第二天早上，我疲倦却又兴奋地在枝头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看着从校门走进来的三三两两的孩子们。我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正慢斯条理地走进学校，乖乖地穿着整齐的黑色校服，斜挎着一只黑色书包。仿佛是知道有人在这里看他似的，他转过头，朝着这边的方向微微一笑。

我呆住了，手停在半空中，眼睛瞪得很大。那个男孩——不是水水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不，不会的。应该只是一个和水水长得像的男孩而已。水水可是个机器人啊，而且他不是怕水么，在这里很危险呀。应该不会的，不可能是他……

我再向那个男孩的方向看去，他已经走进了教学楼，转身不见了。

傍晚，天快黑了，太阳早已不见踪影。下课铃响了起来，我听见一阵欢呼声，然后就有一群学生冲出教学楼，一边把书包胡乱一背，一边向校门冲刺。我呆住，然后苦笑。

这时，我听见了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我立马提高了警惕，把树枝尽量抬高。树叶拢成一团，遮挡住了嫩绿的花芽。

来的是早上那个斜背黑色书包的男孩子。天已经黑了，我无法仔细端详他的容貌，判断他到底是不是水水。透过树叶的缝隙，我看到他正向我走过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他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我刚松了一口气，却见他微微一笑，蹲下身从草丛中拿出一双小巧的白色高跟鞋。

我真想捶死自己。

那个男孩站起身，用手绢把那双鞋上的灰尘仔细擦干净，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包。

我目送着男孩远去，感觉背上全是冷汗。水水才不会那么恶趣味地整我，不过他严谨仔细的性格倒是蛮像水水。我放松了身体，沉沉睡去。这一天，我还真是受到了不少惊吓。

                            七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和收集到的情报，我得知：

1.       他叫姚远，是初二（六）班今年刚转来的尖子生。

2.       他独来独往，从不参加集体活动。

3.       他喜欢花，尤其是广玉兰。

这一点让我很郁闷。

每次下课，他都会来到走廊尽头的窗子边看这株广玉兰树，害得我一动都不敢动。放学时，他会来给广玉兰浇水，帮我驱赶想摘我叶子的七年级新生。

在拿走我高跟鞋的第四天下午，他把一双白色的鞋轻轻放在玉兰树下。不过不是他拿走的那一双，而是另一双小巧的白色布鞋，鞋面上用金丝绣了一朵精致的矢车菊。

他一走，我就立马现出原形，从树上跳下来。鞋子穿在我脚上，大小刚刚好，而且至少比高跟鞋穿着舒服多了。我索性不脱了，就当是他送我的礼物。

不过这回我看清楚了，他真的和水水长得一模一样。

夜晚，一片漆黑，连月光都没有，我又失眠了。我跳下枝头，念了隐身咒。真不错，身体看不见了，影子也没有了。虽然我功课不好，但这种小法术我还是蛮擅长的。我提着裙子，悄悄向教学楼走去，去看望我的老朋友——夜来香。她被栽在一只大花盆里，放在六楼的校长室门口。每到晚上，只有她醒着，而且愿意和我说话。

我踩着楼梯扶手疾速跳到二楼楼梯口，刚想停下来，拐角处却走出一个人影。我措手不及，跌倒在地，现出原形。我惊慌地想站起来，给那个人一个忘却咒，却听到一个好听又熟悉的声音：

“慕慕丝？”

我愣住了，慢慢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一个熟悉的轮廓，正蹲下身想扶我起来。他似乎瞄见我的白布鞋，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慕慕丝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水水啊。”

水水？

我刚被扶起来，现在又扑到他身上去：“大笨蛋水水！大笨蛋！大笨蛋！“

他笑着接住我的拳头，“怎么了？“

“这几天你干嘛整我啊，把我弄得心惊胆战的。你怎么不跟我说你就是水水啊？害得我现在都失眠啦。”我鼓着嘴，心里一肚子气。

“好啦好啦，我大老远跑来看你，你不是应该很感动吗？”说的也是。我问水水：“可你是个机器人呐，你怎么敢到这儿来？”

他耸耸肩，“他们不会识破的，我小心点不就是了。”

我平静下来，问水水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你准备在这里呆多久？”

他把目光转向别处。“一年。”

水水是个机器人，所以他不会长大。我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等他读完这个学校的初二，就又会到别的地方读八年级。他就像一只纸船，不会停留在流动的小河的某个地方。除非有一朵浪把他打翻，让他融化在水中。

“那就让我们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吧。”我微笑着说。

                         八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除了上课，水水几乎把时间都花在我身上了。有时，他会倚在广玉兰的树干下读诗，还有童话。

他会用竹叶吹出清幽伤感的歌曲，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每天晚上，他都会参加我们园子里的晚会。他甚至连跳舞都学会了，搂着我的腰在月光下轻柔地移动着舞步。脚踏在草尖上，溅起几颗露珠。

唯一麻烦的是门卫张大爷家新养的一只猫。它浑身泛着诡异的深褐色，喜欢到院子里偷袭漂亮的嫩竹，还喜欢吃花瓣。它不敢碰水水，却总是在我跳舞时用锋利的爪子抓我的胳膊，惹得我一声尖叫。

虽然如此，可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有水水和我在一起。我们不是一年前的主仆关系，而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淡风轻，流水落花。转眼又一年六月。

这一年，我早早地绽开花瓣，笑脸迎人。我都算好了，花败的那一天水水正好离校。之后，我们就真的见不到了。

水水趴在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微笑着看我。这一年里我已经长得足够高，我把枝条伸向水水，绽开的花朵出现在水水眼前。水水笑着伸手轻轻捧住了玉兰花。

“慕慕丝，你好漂亮。”说着，他在花瓣上留下轻轻一吻。我脸红了，不过幸亏他看不到。我用叶子使劲拍了一下他的手，他便松手了，微笑。

有一天，他把一条蓝色的丝带系在我的手腕上。

“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纪念。”他伤感地说。玉兰香轻轻萦绕住了他，他闭上眼睛，哼起了一首歌。没有名字，没有歌词。但是，我听得懂。

                          九

明天，水水就要离开了。他说他晚上会来看我，给我一个惊喜。

中午，我回忆着和水水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想起他给我做过的花瓣沙拉，想起他给我的那双绣花鞋，想起他带着我在月光下缓慢地移动着舞步，想起他在我花瓣上留下的轻轻一吻……我的嘴角不禁上扬，香甜地沉沉睡去。

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回忆。

趁我午睡时，那只深褐色的猫偷偷溜进园子。我枝头上蓝色的丝带引起了它的注意。它跳上树枝，用爪子拉扯那条丝带。在它猛烈的摇晃下，脆弱的花托与树枝分离，我从树上落了下来，风把我送进了一旁的水潭。

我惊醒过来，潭水冰冷，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看见那只猫得意地跳下树，蓝丝带被它扯成两半，它的嘴里还叼着几片玉兰花瓣。

只要有水，我就还能活一阵子。还有五个小时。只要我能撑住五个小时，我就能再见到水水一面。

但是，我好困……

下雨了，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入水潭，打在我的身上。我抱着肩蜷缩在花蕊里，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我全身都湿透了。我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的一个雨夜，和今天如此的相似，那天的我也是在全心全意地等着水水。只是，这一次的我还能不能在水水温暖的背上醒来？

我的神志模糊起来，头越来越沉……

                           十

雨下得更大了。急促的脚步声离这座园林越来越近。一位少年打着伞喘着气跑了进来，他看着玉兰树上挂着的一条破碎的蓝色丝带，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环视四周，把目光转向了水潭。那里有一朵洁白的玉兰花，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像一位睡美人。男孩的目光变得柔和，他走进，然后跳进了水潭，伞落在一边。他蹚着水走到花朵边，用双臂轻轻地拢住它，像是在拥抱着一位老朋友。男孩的脸全湿了，不知是雨还是泪。他垂下了刘海，表情捉摸不定。这样的情景只有短短几秒钟。随即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朦胧的光。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掉落下来，沉入水底。

他的身体越来越虚无，他亲吻了花朵柔软的花瓣，喃喃道：“慕慕丝，我……”

后面那三个字没有从他口中发出声音，而是随着他的身体一同消失了。花朵被雨滴打散，片片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像一个个孤独的孩子。

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雨依然噼里啪啦地下个不停，所有花都合起了花瓣。只有一把蓝色的伞在风雨中孤寂地晃动，像一滴蓝色的眼泪。

                            后记

又是新的一学期，学校里洒满了欢笑声。初二（六）班的尖子生姚远转学去了外地，玉兰树上少了一朵花。但这些都只是生活中平常的小事，没有人会在意。只是那不深不浅的小谭感到欣喜。在池底，有一朵水晶做成的广玉兰，精巧无比。玉兰花的花蕊里有一位用洁白细腻的素玉做成的女孩子，她穿着可爱的蓬蓬裙、小巧的白色布鞋，头上还戴着玉兰花发卡。她抱着双腿在沉沉地睡着，脸蛋上浮现出一丝甜甜的笑意。

水流动起来，水底的那枚水晶被水流翻了一面。阳光换了一个角度，安详地折射在它身上，泛起美丽的、晶亮的白光，在池底留下鱼鳞一样的光斑。

时光静好，岁月变迁。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时间的星河中不断流逝而去。

除了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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