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的老老爷爷名叫秦生,都叫老秦生,外号独桌,在旧时很有威望。传说他铁头钢啮,会水上飘,善能飞檐走壁,武功卓绝。一天,衙门有请,说是一豪主的千金被东岛的飞贼所掠,请求协助办案。老秦生苦苦推脱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前往。他心里明白,东岛的飞贼个个武艺高强,十分了得,为头的虽是个罗锅,却有一身的好本领,更是非同小可!
无奈,老秦生只好跨马扬鞭,直奔东岛。不一日来到东海岸边,早见罗锅等人远远的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兄弟远道而来,一路可好?兄弟辛苦了!”
老秦生慌忙滚鞍下马:“好好好,老兄好,无故打扰了!抱歉!抱歉!”
“小的们,把你秦爷的马牵下去吧,好生喂养着。我们要回家去了——”说话间,已自跃上水面,飞奔而去。
老秦生见状,也不多言,纵身踏上波涛,紧紧追随。不多时到得东岛,老秦生偷眼察看,只见罗锅的鞋底滴水未沾,而自己的鞋底已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东岛的风景如诗如画。海边上点点舢舨,群群海鸥。远处的青山在水雾云天之中如轻描淡写时隐时现若有若无。岛间的小路弯弯曲曲,时而穿过片片茂密的丛林。小鸟的鸣唱,扑鼻的花香。一路走来,时见波光粼粼,时听涛声阵阵。渐渐地,不远处传来几声马的嘶叫。
老秦生紧跟罗锅,大步流星往前行,哪有闲心欣赏水岛的美景。倒是二人一路无语,反使得老秦生心生疑惑,一种不祥的预感令他忐忑不安。他变得非常警觉!
“看!小孩子们正在操练马术!”罗锅突然用手一指道:“到那看看去?”
“好吧!”老秦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山坳的小路连着一块诺大的操场平地,一群人马正在演练各自的绝活。
半山坡上,一颗千年古柏 的树荫里,有一张石桌四张石凳,他俩就此打坐,正好观礼演兵稍事休息。
坐不大一会儿,有一后生来叫吃饭,二人便跟着那后生下了山坡,离了演兵场子,直奔山坳深处。前边是一道山涧,下有哗哗的流水流向东面的山洞。过了木桥,一转弯便是寨门。绕过聚义厅,进了后院的一间耳房。那儿是罗锅经常招待客人的地方。
“兄弟此来何为?该不是为了女人的事儿吧?”罗锅眯缝起一只眼睛,笑一笑,单刀直入。
“老兄啊,这事儿怎么说呢?是倒是,咱有点啥事还能瞒得过你?不过我也是万般无奈身不由己,还望老兄多多体谅我的苦处。这事中与不中,全是老兄一句话,你说中,我领人 ;你说不中,我走人。交差与否,自然不是老兄份内之事了。”老秦生正不知如何开口提起这事,听他这么一问,就顺势说了几句心里话,感觉舒坦了不少。
说话间,那后生已备齐酒菜。他用肉叉叉起一块肉,说:“秦师傅张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动作向老秦生的嘴里送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老秦生不慌不忙,瞬间牢牢咬住了肉叉。好后生,哼哼嗨嗨,左右摇晃,上下撬捌,前推后拉,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肉叉撼动半点!后生那脸憋得通红,正厥着屁股往外拽,猛听到“闪开”二字,随即踉踉跄跄,跟头波浪向后倒去,一股疾风从头发梢擦过,脑后“啪”的一声响亮!
原来老秦生放松了警提,一转眼凶险竟至,情急之下施展钢牙之功,叨住肉叉,咬掉叉尖,用舌尖把它一颠倒,运用 吞云吐雾之功夫, 一个吞吐,叉尖直射而出,死死地钉在了门板上。
“下去!不唤你不许再来!”罗锅见状,大有怒不可遏之态。转而又向老秦生陪个笑脸:“受惊了兄弟!小孩儿们不懂事,让兄弟见笑了,莫怪莫怪。”
“老兄说哪里话?小意思嘛,孩儿们想玩玩,情有可原,不必责怪,不必责怪。”老秦生感忙反打个圆场:“来,老兄,一桌子好菜,莫要糟蹋了,吃酒,吃酒。”
之后在此间住了三天,游山逛水,吃喝玩乐,着实逍遥了一凡,可谁也没再提及这事。第四天一早,老秦生告回,略有些闷闷不乐。罗锅应允,并说:“兄弟先行,我随后就到!”安排船只直把他送出水面,小的们早把他的坐骑牵来,说王吩咐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辞别众人,打道回府。一路无精打采,心中不知如何交差。迤逦走了半晌工夫,转过一山坳,眼前是一马平川。老秦生惊愕地发现,罗锅和一群后生正在一片树荫下划拳吃酒!他快马加鞭,来到近前,滚鞍下马,打躬作缉,言道:“老兄别来无恙。不知为什么在此,实令在下疑惑不解。”
“兄弟不要纳闷,听我细细讲来。我知道,你是为官府做事,也非出于本愿。江湖上谁不知老秦生秦老英雄的大名!眼下能与我一决高下的人不多,是故官府看中了你,岂是你随便便能推托掉的?这是你的威名使然,没办法的事。可是你对我什么动作也没有做,以你的性格,从来都不是这样的。由此可见你对我的敬仰非同一般!我与你虽然道不同,不过还算是朋友吧!我同样也是性情中人,岂有叫朋友为难的道理?所以,略备薄酒在此等候。 ”
罗锅一席肺腑之言,说得老秦生热泪盈眶,慌忙上前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坐吧坐吧!” 罗锅也紧紧握着他的双手,向他述说衷肠:“兄弟啊,说老实话,天下的女人虽多,我罗锅还真就没有碰到过对眼的。就是这一个,还算差不多,八九不离十吧。放他走实在太可惜了。不过为了你,我也只有忍心割爱了。这事儿也只好作罢,以后再说吧。来!咱先吃酒,等她到了咱就走。”
将近中午时分,一顶双抬小轿悠哉悠哉地下了东山坡,朝这片小树林走来。
“你会骑马吗?”老秦生撩开轿帘,见大小姐果然貌美,只恨一付娇滴滴的模样,叫他发愁:“坐我的马可以吗?”
“和她费啥口舌!你起让我来!”别看罗锅是个残疾人,手脚却十分麻利。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她从轿子中挪到了马背上,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随后又大笑不止!
老秦生见壮,忍住笑,飞身上马,揽缰一兜,转了一圈,说声“后会有期”,两腿一夹,坐骑嘶叫一声,一路向西狂奔而去。
日薄西山之际,到得一个小去处,在一客栈门前下马。出门相迎的你道是谁?原来 是罗锅!寒暄之余,安顿停当,酒足饭饱之后,三人便早早歇息了。第二天天一明,他们就早早上路了,不久,一座城池影入眼帘。
“兄弟,把我绑上吧!再不绑就到城中了。”
“哎呀呀,咋好意思呢?”
“来吧来吧,没事的没事的。”
“那我可真绑了!”
“绑吧绑吧,你总客气个啥?”
“老兄啊,你仗义,讲义气,我汗颜的很呐!佩服,实在佩服!”言语间绑手已毕,拴在马尾上,快马加鞭,直奔城门而去。
城门内外,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听说拿住了飞贼,轰动了整个城池!人们争相观看,只见老秦生前拥小姐,后拴飞贼,飞马入城。到衙门交割已毕,拿了佣金,也不吃请,蹬鞍上马,飞驰出城。
“秦师傅再见!”老秦生听得身后半空中一声喊,像是罗锅的声音,知是在城墙上,扭头一笑“老兄走好!”马不停蹄,转眼间不知去向。
老秦每每谈起老老爷爷这一回,总是口若悬河嘴角挂沫,面带微笑时有动作,心里美滋滋的。可一说到这儿,这本戏就算是到头了。他门前有个石头台儿,闲来无事,爱坐在那儿打盹儿,有时随手从地上拾个小棒棒在那儿掏耳朵。有小孩子来一逗他,他就开了话匣子,就象说平书一样,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正说到“转眼间不知去向”,恰巧几个老头经过,说:“接着讲,接着讲,讲讲您老老爷爷是怎样坐的独桌儿 ?”
原来,老秦生和小姐是指腹为婚的夫妻 !老秦生少年不幸丧父,家境不佳,这门亲事也就变得遥遥无期了。经过这一变故,员外态度转变,不久便成就了这门婚事。小姐对老秦生十分敬重,一日三餐,象丫环一样伫立在饭桌旁伺候。由于过分执拗,他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直到身怀六甲,此事才不得不作罢。从此,老秦生“独桌儿”之美名也不胫而走。有打油诗为证:独桌儿,独桌儿,独桌娶了个好婆娘;独桌儿坐在独桌旁,粗茶淡饭吃也香。独桌儿坐在独桌旁,你立我坐情更长;独桌儿坐在独桌旁,独桌儿美名传四方。
老秦见几个老头围拢来又问,嗨一声:“我老老爷爷的一生,充满传奇性。他经历过很多危险,心有余悸。自从娶了老老奶奶不久,就隐名埋姓远走高飞来到咱村。恁好的武艺可惜了,一丁点也没传下来。我老爷爷的一生,平淡无奇。但他在村子里当过多年的村长,很受人尊敬。到谁家都是坐头把交椅。我爷爷的一生,混得还算可以,有几家还能坐上头把交椅。”
几个老头心里暗笑:你爷爷?还坐头把交椅?不是跑小路,还是跑小路,再不就是干干下道的事,流氓队伍的头头,还好意思说?
至于老秦的爹,一生老实巴交,贫困潦倒,时常抱怨说啥时能吃上喧干耶。炮打司令部那年,刘少奇倒台了,他说估摸人家还吃喧干啊?因此上得了个“喧干”的外号。这个大家更清楚了。年青时有一次从南面的郑州坐火车往家回,大家排着长队过天桥,他说饿咧饥拉拉咧还过啥天桥!于是图省事坐上了西去的列车。一出站发现方向不对,一问才知道这是发往西安的火车!于是大声疾呼停住停住!因此上又得了个“郑州转”的外号。老秦的娘,比老秦爹活的时间长。老婆儿挺要强,临了一个跟头咽了气,拉肚子带牙刷,干净利落。有年青人戏作一悼词云:
老人家你走得这么突然,子男老女感到特别难受更是心酸。临终前什么事都没来得及给儿女们交待,也没有留下片语只言。我们只有万分悲痛,欲哭破皇天。 这是你的寿命使然,不能怨人忧天。请你一路走好,黄泉路上多保重,早到奈何桥,儿女们才感到心安。老爷子一生中没有吃上暄干,今天你能看到带去的金山银山,宝马车和豪华庭院,从今往后不要有任何怨言。如果有时间开上宝马车去郑州转转,现在的郑州城可是覆地翻天,到处的好美景大有改观。当年的天桥,还认得否?这回别忘了上去看看,一生了了,到天堂再无遗憾!
说到他自己,他说:“如今我总结了几句话,一句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为人处事不可太过张扬。这一点我非常佩服我老老爷爷。一句是随随大流不吃亏,象我父亲就是一个反面教材。至于我老爷爷和爷爷,一个正直无私,赢得了众人尊敬。一个风流倜傥,一生中倒也交了几个知心朋友。反正祖上都比我强。如今我这两个傻儿子也都大了,哈哈——”
“哈哈啥?感情是你儿子比你和你爹都要强,谁家坐席也是坐独桌了?”一老者笑问。
“是啊。我也跟着沾光,也坐上独桌了。不管谁家娶媳妇还是过周年,只要俺爷仨往那儿一坐,八人一桌的席面再不会有人来坐的,那不是独桌——?”老秦自我嘲笑回答未了,有两只狗为争吃鸡骨头突然咬了起来,一下子碰到了老秦的胳臂肘,边说边用竹钎子掏降下耳朵的老秦唉呀大叫一声,鲜血已从耳朵中流到了面颊上!紧接着从牙缝中迸出二字“——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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