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东是车队里的人为这个小个子男人起的绰号。因为他是山东来的农民工,普普通通,相貌甚至有些丑陋,所以没有人刻意去留心他的名字,小山东也便由此叫开了。在我的思维中,一个外地人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都会心怀戒备,小山东则比较另类。
那时我还是一个公交司机,印象颇深的是小山东上车投币后除了微笑,他还会投过来“大姐”这样近似套近乎的称呼,然后便是吃饭了吗、上班累不累、一天跑几圈之类的话来,车队里没有人不熟识他的。不久,车队的休息室里便起了话舌。“小山东今天坐你车了吗?”胖姐端着饭盒边吃边问。“没有。”郝师傅在一边应和着,“千万别坐我车,说话叽里咕噜的也听不懂,他还喜欢没完没了的说,挺讨厌的。”“就是嘛,还不是想跟大伙混熟了日后好省下车票钱。”胖姐目光鄙夷,继续唠叨着“我就看不上这种人,表面装老实,背地里净耍小聪明,以后大伙别理他。”听了大伙的议论,我茫然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个不起眼的农民工和满腹心机这一词汇联系到一处来,然而在口舌和直觉之间,口舌占了上风,设防的意念在脑海里暗暗滋长。
小山东还是照例坐着车,跟胖姐的猜测不同,他照例上车投币。慢慢地我发现他好像坐我车的次数更多一些,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也许在他看来,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友善的,并一如既往的有问必答,没有对他报以冷眼,我这样揣测着。一天中午下班时,我的车刚停靠终点,小山东拎着一袋看似很沉的物品从车下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姐,终于等到你下班了,我得了一些奖金,给你买了点肉和水果,别嫌弃啊,我得赶回工地了。”地道的山东口音,语速很快,我刚听明白他说的话时,他已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快速地跑向了站台上正在启动的汽车上。望着沉甸甸的东西,我感觉像是被人羞辱了一般,我凭什么收下他的东西,对他的一切我甚至都不屑过问,心里五味杂陈并愧疚着。也许是怕我还了他的东西的缘故,小山东有一阵子没有出现过。再次见到他时,我俩的话自然便多了起来。虽然他说的话多半我听不懂,但我还是从中了解到他那年二十七岁了,第一次离家外出,正在一个建筑公司打零工,一个一个工地地干体力活,很辛苦。出门时,他的母亲再三叮嘱,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到城里要主动和那里的人亲近才不会被欺负,你诚心待人,人家自然也会对你好。小山东乖乖地听了母亲的话,一直这样做的。
新年将至的一天,小山东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他要走了,并从褪了色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厚厚的一沓子钱来说道:“大姐,我领到今年的工钱了,好多呢,我要回家过年了,想跟你说一声,后天的火车。”我慌忙让他把钱藏好,说别让贼偷去了。他微笑着说没事,全然没有顾及到我的担心。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破天荒地问他走之前愿不愿意到我家串个门,他像是期待已久似的笑得更开心了,说明天就去。第二天傍晚,小山东如约而至,照例带着礼物。我责备地说他太见外了,他只是笑笑不说话。望着我和丈夫为他精心准备的一桌子晚餐,他倒矜持起来,说像在走亲戚,挺好的。吃饭时,我注意到他仍然穿着平时常穿的那件深灰色的衣服便问道:“有钱了,没给自己买件新衣服吗?”他摇了摇头。“为什么?”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心思。回家给爸妈修房子用,弟弟娶媳妇也要用。”“难道你就不想攒钱娶媳妇?”丈夫顺口插了一句。小山东低着头只顾笑着吃饭,沉默片刻,他猛然抬头说道:“大哥大姐,如果你们家里缺钱用的话,我也可以帮一点的。”听了这话,我和丈夫都笑了。临别时,我找了一些丈夫新旧不等的衣物及早已备好的礼品让他带上,并依依不舍的目送他离去。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无缘与小山东相见。我终究还是无从知道他的名字。我在想,知道了又会怎样呢?随着岁月的流逝,凡事皆会渐渐遗忘,就像他那瘦弱的身影终归会消逝在茫茫的人海之中,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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