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石头
胡太公一年来感觉身体衰败了好多,说话声明显中气不足了。他还经常做梦,总是在梦中与村里那些死者在一起,这就很不好了。虽说还只有六十多岁,但胡太公预测自己大概来日不多了,该为自己的后事做做准备冲一冲了,一来免得到时仓促,二来也可使自己多长些阳寿。
于是,一具棺木漆得乌黑发亮,供死者穿的寿衣也全部备齐了,埋坟用的砖块也买来放在了院子里的一角,砖块的火候非常到家,敲起来“当、当”脆响。
一天晚上,胡太公又做梦了,这次居然梦见了自己的老伴。老伴没福啊,五十岁时就撒手西去,至今已仙逝十余年了。老伴在梦中说她好孤独,叫胡太公去陪她,胡太公当然不肯去,老伴就要拽他去,梦里的老伴力气好大,拽了胡太公就走,胡太公就死命地挣啊挣啊,终于挣脱了,然后胡太公就醒来了。醒来后的胡太公大汗淋漓,喘息不止,后半夜都在辗转反侧中熬过去了。只是他的三太太,一夜呼吸匀称,睡得喷儿香,让胡太公恨不得一个巴掌将其打醒过来。
翌日,吃罢早饭,胡太公就请来了村里的两个壮汉,要去给自己找块石头作墓碑,这也是大事啊。两个壮汉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从一座山脚下抬来了一块粗糙的青石板,又经过石匠的一番精心錾磨之后,一块方正、平滑的碑石便完成了,也搁在了院子里的一角。胡太公对此非常的满意,嘴上不住地说:“好,好啊!”
春日的一个午后,胡太公的午睡被院子里女孩的吵闹声惊醒。他便拄了拐杖循声而去,就看到自己两个十几岁的孙女正坐在那块青石板上下一种四子棋。胡太公一见,真是火冒三丈,两个臭丫头竟然把屁股搁在了上面,这还了得?他抡起拐杖就朝两个孙女的身上打去,一时是哭声大作,把儿子儿媳也招来了。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两个孩子的父母也骂她们活该。最后两个孩子被罚跪到了很晚,直到衣服都让露水打湿了,才作罢。
一年后,胡太公驾鹤西去,中过举人的胡太公丧事办得甚是隆重,那块放在院子里的石头终于派上了用场,上书“胡氏祖墓”四个大字,还有不少的小字,对胡太公的品行、学识、功名都作了详细的记载。显然,胡太公希望自己能和时光一样长久。
山腰上,新坟变旧坟,很快,坟墓上的青砖就爬满了青苔。也不知从何时起,胡太公的坟墓都没有人来祭扫了,用当地人的话说,胡太公已然是一个孤魂野鬼了。
忽一日,一头牛为了吃一丛茅草,四蹄就踩到了胡太公的坟上。这头牛也忒不是东西,吃完后,竟然拉起屎来,翘起尾巴哗啦啦一倾泻,就把“胡氏”二字盖住了。这一盖就盖了很久,直到一场狂风暴雨过后,“胡氏”二字才显露出来。
时光流逝,岁月更迭,在一次大的泥石流后,胡太公的坟墓被冲毁了,墓碑也被折断成了两块,一块深埋地下,一块裸呈山脚。而胡太公居住过的村子几乎被化为乌有,一片荒凉,生命在此好像停止了;当然,时光照旧,仍向前迈着它的脚步。
渐渐地,村庄又一次繁衍起来,“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雉鸣麦苗秀,蚕眠桑叶稀”,好一派田园风光。
农人进山放牛来了,就有人把屁股坐在了那半块墓碑上,一块平整的石头,坐着多舒坦。尤其是有一次,一对放牛的男女竟然在上面野合了,实在是不像话。
有一农人,看到胡太公的那半块墓碑后,就想起了村边一条土路上的沟坎,要是将它放上去,路可就好走多了。这位农人力气大,想到就做,于是那半块墓碑被骑在了沟坎上,供大家踩踏了。
又是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小村铺水泥路了,那半块墓碑就被抬起来扔到了一边。虽然它曾给人带来过方便,但大家走在平坦的水泥路上,个个一脸笑嘻嘻的,早就将它忘记了。
终于,被抛弃在路边的那半块墓碑又一次被一位农人发现了其作用,他将墓碑扛到了门前的河里,充当了一块洗衣石,“捣衣声声,河水清清”,女人们很快就爱上了这块石头。它长长的,平平的,在上面洗起衣服来多好。女人们屁股坐在“胡氏”二字上,把衣服放在上面搓、刷、揉、捶,作弄得胸前一对奶子鼓鼓涌涌的,间或还“卜、卜”地放几个响屁,快意至极。有男人的短裤,也有女人的短裤,还有孩子的尿布,一件件都与碑石作着最亲密的接触。
一个人,一块墓碑,一块石头,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岁月的河边,被一群洗衣的女人青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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