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晓婧调到新河西派出所的第二个礼拜,师傅老田就查出了胃癌。单位组织的一年一次的健康查体,体检报告就放在大厅柜台上,晓婧往里走的时候,翟姐顺手把田师傅的体检报告递给她:“小牟,把老田的体检表给他拿上去。”晓婧手还举在半空,报告就被凭空劫走。毛手毛脚的赵海涛拿过体检报告就拆开了,嘴里嘟囔着:“我打赌老田头胃不好,我跟他入户,几次他都疼得爬不上楼梯。”“哎,你小子知不知道隐私权?没经过老田同意,哪儿有随便拆人家东西的?!”翟姐要去阻止,赵海涛手里的体检表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大家都僵住了。
胃癌晚期,建议化疗。
老田的女儿刚生完孩子,老伴去了青岛侍候月子,儿子在水利水电部第十三工程局,前年举家迁到天津滨海新区,目前家里就一个97岁的老母亲。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所有的人措手不及。
不知何时,老田进了大厅,弯腰捡起了体检表。海涛扑过去,趴在老田的肩膀上哭起来。老田说:“大家别都跟参加追悼会似得这样悲悲切切,胃是身上最抗折腾的零件,把坏了的部分切去,慢慢再长嘛。傻小子,哭嘛哭,我还没死呢!”
所里开了一个紧急会议,所长周建新安排海涛带体检报告去北京301医院联系专家预约会诊,他的同学在医院肿瘤科。翟姐打电话通知了老田的儿子和老伴。老田手术的事儿不能让他母亲知道,就说老田去外地出发。晓婧说:“所长,师傅手术期间我去陪老人吧。”所长说:“这样也好,辛苦一下吧。”老田晃到所长办公室冲晓婧一招手:“丫头,走,我带你去南区走几户熟悉熟悉情况。”
晓婧站起来,看了看所长,不知道是不是该跟师傅走。
“老田,从今天起你手头上的一切工作都交给小翟,让她带小牟熟悉工作,你就安心等待手术。”所长做了个让晓婧坐下的手势。
“张所,总得让我带小牟把昨天落下的南区那几户走完吧。”
一路上师傅絮絮叨叨,说户籍管理看似是个枯燥的活,无非是掌握常住户数、人数及各类人口分布和变动情况,管理辖区内的实有人口,其实在入户的过程中很容易发现一些影响社会政治稳定和治安稳定的情况,虽然不是私藏枪支、弹药、爆炸、剧毒等危险物品这种大事,但稍微走走心就能排除治安问题。
晓婧在想,师傅的手术能成功吗。
南区16号楼3单元401住了齐大爷老两口和一个痴呆的儿子,老两口都是水电十三工程局设计院的工程师,退休后辞退了保姆,每天就是带着儿子买菜、遛弯锻炼身体。儿子叫呆小,大名齐俊哲,42岁了,智商只有四、五岁,白白胖胖的,嘴巴甜,老两口把儿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小区里的人都喜欢呆小。昨天入户时在小区广场碰到过他们,他老远跑过来喊:“田爸爸。”看到晓婧,笑眯眯地说:“这个姐姐真好看。”
齐大爷说:“老田,我对门前几天刚搬来几个人,白天闭门锁户的,晚上出出入入人很多,你去看看有没有办理暂住证。”
爬上四楼,师傅明显体力不支,晓婧按了半天门铃,402一点动静也没有,老田敲开齐大爷的门,带晓婧进去。“老齐啊,以后这个小区就归小牟管了,你们一定要像支持我一样支持她的工作啊,年轻人,没经验,指靠你们帮带了。”
“怎么,老田,到日子退休了?”
“是啊,还有百十来天,该休息喽。”
回到所里,师傅把管辖的片区名单调出来,有些名字后面标了特殊标记,一一告诉晓婧:哪家是60岁以上的空巢老人,哪家是困难低保救助户,哪家有留守儿童,哪家曾经练过法轮功等等。晓婧说:“师傅,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先自己屡屡头绪。”
晚上,晓婧买了水果去师傅家,奶奶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八点半多,奶奶歪在沙发上打起盹,晓婧扶奶奶进屋睡下,给师傅打电话,没有接。不知为啥忽然心里就乱糟糟的。匆匆下楼,还没到小区门口,手机就响起来,是翟姐。“小牟,快来医院,老田出事了。”
新河西派出所端掉了一个传销窝点,解救出13名被控人员。
一切都很顺利,老田要去北京做化疗手术,小区里的居民出动了一大半来为老田送行。呆小拉着老田的手不肯松开:“田爸爸,你的头流血了。”老田说:“呆小真是好样的,你可算是咱们小区里的大英雄了!”老田被402那帮人围堵推搡滚下楼梯摔破头,是呆小拿着铁炒锅拍倒几个。晓婧拉过呆小的手:“田爸爸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听话,以后姐姐陪你玩。”
十月初,市里开展“秋风行动”,打击违法犯罪,同时组织入户走访,一边结合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让居民填写征求意见表,一边发放加强安全防范意识宣传单。晓婧带着街道办事处和社区工作人员逐一入户。转眼3个多月了,晓婧已经对所辖片区2064户居民情况了如指掌。
和师傅一样,人们看到晓婧,都友善地打招呼,问起师傅的身体。师傅,病情已得到控制,只要定时做化疗,应该不会再恶化。如今他在青岛女儿家养病。家里的老奶奶,是晓婧一直照顾着。电话里,老田说:“丫头,你就当俺的闺女吧,等你出嫁时,俺给你置办嫁妆!”
晓婧笑了:“师傅啊,你给我的这个木头夹子,才是无价的宝贝呢,有了它,这次入户,我们又是全所6个小组里完成速度最快的,我可没给你丢脸啊!”
夹子里面,是老田几十年来记录的信息,和新河西派出所辖区所有居民小区的居民楼平面图。
电话那头,老田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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