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不须归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张志和《渔歌子》
西塞山风景区现今是3A级景区,古代只怕更美。
风景优美的西塞山前,身材修长,通体雪白犹如仙子的白鹭潇洒地飘然翩飞。白鹭之雪白可比渔夫之清高,白鹭之潇洒可比渔夫之闲逸。此句吟罢,不禁悠然神往。
天上白鹭飞翔,地下桃花灿烂。水中鳜鱼肥美。诗人笔宕天地,连点成面。只见那青山绿水与灼灼其华的粉面桃花相映,身材修长空中飞翔的白鹭与体型肥胖悠游浅底的鳜鱼比美。大自然造化之功堪称神妙。
这两句交代了渔夫的生活环境。单凭环境即可断定,这个渔夫一定不是个鄙俗之人。
看他的装扮,头戴青箬笠,身着绿蓑衣。连穿着的颜色也暗含青山绿水之意。他走在这样的天地山水之间,完全可以融入其中,成为画面的一部分。人,本就应该是树上的一片叶,山中的一根藤,水里的一块石。因为人,原本就是自然之子啊。
再看他的心声——斜风细雨不须归。这一点风雨,根本没必要匆匆回返。倒可以欣赏玩味一番。雨一来,鳜鱼势必要到水面透气,多捕它两条,才不辜负了大自然的一番美意。而且在这样的山水中多呆一会儿,就可少见几个外面的俗人。
朝代兴败,世事荣辱。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做一个称职的渔夫。渴了,掬水可饮;累了,蓑衣当被。篓内鳜鱼,可以换酒;风中细雨,足以洗心。无边风月,醉卧桃花;春光正好,吟赏烟霞。无忧无虑乐天真,不恋人间荣与贵。
争名的,为名劳苦;逐利的,因利亡身。
红尘滚滚,谁能如《渔歌子》中的渔夫这般了无挂碍,潇洒来回?
奔波忙碌如你,忙碌奔波如我。又到哪里去找我们的翩翩白鹭,细雨斜风呢?
张晓风说:“天地也无非是风雨中的一座驿亭,人生也无非是种种羁心绊意的事和情,能题诗在壁总是好的!”
其实,对我辈而言,能读到这壁上的诗也是好的。
斜风细雨不须归
无论落入唇中的是什么,愿你总能品出几分诗意的滋味。
谁复挑灯夜补衣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贺铸《鹧鸪天·半死桐》
贺铸生活清贫,亡妻赵氏生前经常在灯下为其缝缝补补,贺铸二十九岁那年曾经写过一首《问内》的诗,说的是赵氏在夏日蒸暑天里,就开始翻出贺铸的“百结裘”打补丁。 “百结裘”就是有很多补缀的皮衣。可见贺铸之清贫,也可见赵氏之贤惠。
贺铸一生官位卑微,且多是外放任职。夫妻两个,聚少离多。
1098年六月至1101年九月,贺铸因母丧,依制停官在苏州闲居,他把赵氏接到苏州,恩爱夫妻,这才有了较长的一段团聚的时光。但是幸福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1100年赵氏不幸病故,葬于苏州郊外。妻子死后,贺铸在同年北上汴京述职,再返苏州时,看到妻子的新坟,写下了这首《鹧鸪天·半死桐》。
最后两句可以这样翻译:躺在空床上愁听南窗外的雨声嘀嗒作响,还有谁再来为我连夜挑灯缝补衣裳!
无论生活多么不如意,只要自己最亲最近的人对自己不离不弃,这生活就有趣味与暖意。贺铸无疑是幸福的。可以想见,做官在外的贺铸,在凄凉冷落的时候,定是用贤妻赵氏那挑灯补衣的背影来为自己取暖。
可是这样贤惠的妻子却离自己而去了。这原本可以长一些的聚首竟是这般短暂。每一次,贺铸都会在相聚之后匆匆离开。每一次,盼君情切的赵氏都会抓紧丈夫在家的这段日子为他缝好一切应当缝好的衣服。而这一次匆匆离开的,却是赵氏。终于有时间陪你了,可是,你已不能等我。
风雨凄凄,一灯如豆。你的背影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贺铸曾在四十六七岁时以一首《惜余春》表达对远方妻子的思念。词中有这样两句:“鸳鸯俱是白头时,江南渭北三千里。”而在《鹧鸪天·半死桐》中,则成了“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哪怕是相隔三千里,也总有重逢之日。而今却阴阳两隔。除了自己身赴阴司,再无相见之时。即使能再相见。恐怕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了吧。
人死如灯灭。灯可挑亮,人,却不能复生。
窗外的雨滴如泣如诉,窗内的贺铸,也不禁泪落潸然。他把絮被盖了又盖,却还是觉得浑身发冷。他多想再看到妻子挑灯补衣的背影。多想啊。
谁复挑灯夜补衣
没有谁,再也没有了。
如果,你能读懂这其中的无奈与酸苦,那么,就请把爱人的手握得更紧一些吧。
悲欢离合总无情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蒋捷《虞美人 听雨》
蒋捷,宋末元初阳羡(今江苏宜兴)人。咸淳十年(1274)进士。南宋亡,深怀亡国之痛,隐居不仕,人称“竹山先生”。
少年蒋捷不识愁滋味,歌楼之上,烛影幢幢。壮年蒋捷已知人生苦,客舟之中,雁叫西风。老年蒋捷只有空叹息,僧庐之下,听雨成痴。淅淅沥沥的雨滴贯穿了蒋捷人生的三个阶段。同样的雨滴,却是不同的感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国已破,山河变色。即使再给你烛影幢幢,当年的那份心情也已不再。人生的航船之上,蒋捷见识了绿柳繁花,也经历了风霜雪雨,到最后,一切皆如梦境。过往如一轴轴画卷,在他的眼前依次展开。当最后一轴画卷收起,人生也已走到暮年。可怜的是,在这苦寒的人生之冬,这些不堪回首的吉光片羽拿来只能徒增心痛,无法取暖。
老年人,总是喜欢回忆。在回忆中沉醉,也在回忆中叹息。余晖隐没,晚钟敲响。黑暗笼罩大地。淅淅沥沥的雨声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声响,它不去管任何人的喜怒哀乐,它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滴落在蒋捷的心头。正如,我们升斗之民无法阻止的无常的命运。
悲欢离合总是无情。因为它们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命运就像江流,个人正如浮萍。谁能知道下一步等待自己的是高山还是峡谷,是浅波还是急流呢?
“红烛昏罗帐”,一个“昏”字,叹少年无忧无虑,放浪形骸,昏天黑地;
“断雁叫西风”,一个“断”字,悯壮年东奔西走,心力交瘁,肝肠寸断。
独立僧庐,两鬓染雪。身世浮沉,雨打风吹。在这个不眠的夜晚,雨滴是最冷漠的过客,也是最知心的朋友。因为它,也是一夜无眠啊。
悲欢离合总无情。
无论你愿不愿意,当我们从温暖的母体来到这个世上,风霜雪雨便与我们形影不离。也许正如汪峰所唱的——我们都是这个美丽世界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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