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各村农会会长齐聚区政府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每人手上或嘴里都夹着、叼着老旱烟,十几个人就是十几个烟筒,都在不停地冒着烟,把屋里弄得乌烟瘴气。
李鸿杰从外边走进来,用手扇了煽包围上来的烟雾,“这么多烟,少抽点好不好。”
“不抽了,谁再抽罚款五百元。”汤广全从角落里发出这句话。
“咱们这就开会。我们今天的这个会是民主政府成立以来的第一次会议,大家站起来,为李仲林会长的牺牲默哀一分钟。默哀。”
汤广全不知道默哀是什么意思,小声地问旁边的人,忘了低下了头。
“汤广全,低头!”前面传来瓮声瓮气的警告声音。
默哀完毕。李鸿杰说:“同志们,大家都知道了,李仲林同志前几天被敌人杀害了,和他一块遇难的还有二十多个基干民兵。就在昨天,石桥子匪患作乱,我们又有两个基干民兵牺牲了。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就有这么多同志为此流血牺牲,我们不能忘记他们的名字。有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亡对于我们这些共产主义者算不了什么,我们不怕死!但是,我们死是为了共产主义事业英勇捐躯,而不是无谓的牺牲,尤其是由于我们的干部水平能力或其他的原因造成指挥失误,导致好端端的战士葬送了生命,那是绝不能迁就的!昨天,就在昨天,石桥子村农会会长汤广全,面对有相当实力的土匪,他不请示,不报告,擅自决定进山剿匪,结果遭到伏击,造成两战士牺牲的严重后果。不仅如此,他的莽撞行动,被敌人抓住了口实,大造共产党的舆论,影响特别不好!为了严肃纪律,整治作风,我宣布,撤销汤广全的石桥子农会会长职务。石桥子农会会长由郭天禄同志担任。”
汤广全霍地站起来:“我不服,收拾几个土匪是我的权利,没必要和谁瞎扑哧,凭什么说我不请示、不报告。打土匪保果实是个正事,我有什么错!干什么撤我的职!我不服!”
李鸿杰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汤广全你有什么不服的,发生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本应及时报告,求得区中队或县大队的支援,结果你在对方实力不明的情况下,武断从事,单兵作战,盲目进山。这还不说,在遇到伏击的紧急状态下,你不懂得利用战术,指挥战士们挺直腰杆往前冲,你这是拿战士的生命开玩笑!败了也就败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可你败得寒碜,只顾逃命,连自己的战友的尸体都扔了,你还是个指挥员吗?不懂得组织纪律,不懂得战略战术,不懂得关心和爱护战士,这样的会长你不够资格,必须撤!”
汤广全受到李鸿杰一顿指责,痛苦地低下了头,自从石桥子出现了这些事儿之后,他还没有从头到尾地去想过,他知道自己有过错,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更不会分析产生过错的原因。汤广全这样的干部基本能够代表建国初期共产党基层干部的素质和能力,这也是李鸿杰忧心忡忡的其中一个方面。
汤广全被训得哭了起来,“区长,我服了,你这么一数落我才发现我的能力确实不行,当农会会长确实不够格。我服了。”
姜庆喜把汤广全扶到座位上,“汤哥,不是我说你,你有点太自信了,你从石桥子清算大会开始就没有弄好。你是知道的姜涌泉家里的势力,你动他不得有点准备吗?可你没有,就觉得你有十来个基干民兵,会就开上了。结果怎么样?要不是陈德原及时带区中队赶到,平息了暴乱,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汤广全羞愧地,“老弟别说了,我就差挖个洞钻到地低下去。你要提陈德原我感激他,要不是他带人来,我就能叫姜东面糊了,这人厉害。”
李鸿杰碰了一下姜庆喜,“怎么回事,陈德原干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姜庆喜嬉笑着说:“我不是没来得及吗?现在和你汇报还晚吗?”
“不晚说吧。”
“石桥子村召开清算姜涌泉大会,会场没维护好,姜涌泉的儿子姜东、姜西冲进会场,抢走了老头子姜涌泉,还打伤了来分浮财的群众,汤广全捂不住毡帽了,眼看就要出事了。就在这时,陈德原带着区中队赶来了,控制了局面,把事件平息了。”
“他怎么能带区中队来呢?”李鸿杰有点不解。
“他早就到区中队了,那天接到石桥子告急的情报,就自告奋勇带队去了,还真行,真的把姜家哥俩给制服了。”
“嗷,是这么回事,这小子,和我玩先斩后奏哇!”
李鸿杰想起卢景山说过的他(指陈德原)已经在区中队了的话,嘴里嘟囔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姜庆喜一愣:“谁?哪个小子?”
“没什么,陈德原这事干得还真漂亮!”
“是的,真的挺漂亮!”
李鸿杰又把前一段工作总结了一下,部署了下一步的减租减息的方法,进度和必须注意的政策。末了他把郭天禄留了下来,又吩咐卢景山把陈德原找来。不大一会儿,陈德原就急匆匆地赶过来。
李鸿杰站起来与陈德原握手:“老陈哪,你怎么做好事不留名呀?”
陈德原看上去有点紧张:“瞧区长说的,我能做什么好事。”
“行啦,别瞒了,小姜都告诉我了。你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平息了一次暴乱,我代表政府,代表党感谢你。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出,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区长,那天我确实着急,你不在家,区里最大的官就是姜庆喜,区中队又没有头儿,我就冒昧地当起了区中队队长了,当时情况紧急,没感觉什么,事后还真有点后怕,这冒名顶替当了区中队队长,事办好了好,要是办砸了,你说我不是没卵子找茄子提喽了吗。”
李鸿杰笑了起来,“老陈哪,紧急情况下能站出来,敢于承担责任,这本身就是一种境界,希望你能发扬下去。”
陈德原听出了李鸿杰话里的弦外之音,他预感到他苦心经营的计划就要瓜熟蒂落,他的心里像灌了蜜一样,一直甜到了脚后跟。
“区长,我就是个草民百姓,哪有什么机会去发扬吆。”
“有,我现在任命你为区中队代理队长,你有意见么?”
陈德原不理解代理的含义,瞪大眼睛不接地看着李鸿杰,“代理?”
“是这样,你先代理区中队队长职务,先熟悉熟悉工作,区里也要看看你的能力,考验考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陈德原高兴地站在李鸿杰的面前,面部堆满了笑,“理解,理解,考验吧,我不怕考验。区长您就放心吧,这活交给我您就放一百个心,鸡冠山的土改保卫工作我一定做好,叫您满意。”
“眼下就有一项棘手的事,三道沟的土匪很猖獗,姜东、姜西盘踞三道沟,动不动就下山打家劫舍,危害百姓。姜涌泉也不老实,在背后煽风点火,破坏共产党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这次唐家林和郭大保的事情上,他就在背后插了一杠子,鼓动和振奋要钱,不给就闹。其用心非常狠毒。天禄也在,我们准备一下,近日就进山剿匪,把三道沟的匪患连同姜涌泉除了,让老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你们看还有什么意见吗?”
郭天禄有些激动,“这是一件有利于百姓的好事,我一定配合好。但是我刚当农会会长,没有工作经验,希望区长多帮助我。”
陈德原跃跃欲试,“我马上就着手准备,区中队六十二个人,加上石桥子基干民兵八个人,七十个人,去剿他们十来个人,我们在力量上占上风。现在枪支没问题,关键是弹药,我们的弹药,不大够。”
“这问题不大,你明天到县里一趟,一来向常大队长汇报一下我们的作战计划,二来请示点弹药,这不就齐了吗?”
“好,就这么定了。”
陈德原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区中队队长,心情老高兴了,他派人想把老鹞子和季平请来,要好好地庆贺一番。但是,老鹞子和季平出乎意料地没来。季平给陈德原捎来一封信。
陈德原打开信,看完之后,微微点头,“嗯,这国民党上校果然不凡。”
陈兄台鉴,欣闻陈兄高升,不胜欣喜之至,兴之,贺之,敬之。兄之美意,弟再三思量,免行为好。一则此举属大业瞩望,任重道远,不宜张扬;二则兄居敌垒,凶险无常,须慎之又慎。待兄功成名就之时,弟必匍匐前行,相叙党国伟业,共计继日之前程。愚弟字 即日
此信写得情真意切,论理分明,让陈德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感叹地对他的两个老婆说:“党国英才济济,高手云集,何愁伟业不成!”
客人虽没请到,但陈德原兴趣不减,吩咐厨房备好酒好菜,和苏小妹、方靖舒推杯换盏,喝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本应起早去县里找常英汇报工作、请示弹药的陈德原,到了日头两杆子高的时候还没有起来,快中午的时候,他一个激灵爬起来,看看钟,都快十一点了。心说麻烦了,都说酒能误事,今天真的应验了。他来不及洗脸吃饭,就向区里跑去。跑着跑着又停下来了,他觉得这样的举动既不雅观也不深沉,很容易造成别人的不解。他边走边思忖着,要是别人问自己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怎么办,他就这么说,这么说,想了许多这么说都不满意。也难怪,头一天当上的区中队队长的区政府二把手,今天就来得这么晚,说不过去呀!他的耳边突然想起了季平的话,兄居敌垒,凶险无常,须慎之又慎。他感到,自己这顿酒喝得失败,本应沉稳的事情,他却沉不住气,以致忘乎所以,造成如此败笔,他想一定要挽回这个影响,渡过这一劫。他一路想着,不觉来到刘掌柜的货栈门口,这货栈和客栈都是刘掌柜的买卖,他便走了进去,干吗呢?买中药巴豆,巴豆是一种泻火的药,吃下去不久就会跑肚拉稀,但那是很难受的滋味。他顾不了了,难受也得吃,不为别的,就为掩饰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只有陈德原自己能说得清楚。
“你买点什么?”美慧子问
“有巴豆吗?我买点巴豆。”
“巴豆?有,我们这里什么中药都有,你要多少?”美慧子眼上眼下地瞅着陈德原问
“够一次吃就行。”
美慧子有点急眼,“什么叫够一次吃,两粒就保你跑肚拉稀,你叫我怎么称?”
刘掌柜跑过来,“别急,别急,我来称。”
刘掌柜抓了一小把巴豆,包好,递给陈德原,“不要钱,您拿好。”
陈德原瞪了一眼美慧子,连谢字都没说,接过那个包包儿就走。
“这人是谁?干什么的?”美慧子问
“这人可不简单,大日本在时他是香饽饽,共产党来了他还是面上的人,保不准将来还能成为国民党的红人呢。你不认识他,陈德原,现在是共产党区政府的人了。”刘掌柜对陈德原的底细很清楚,要不人都说刘掌柜是个中国通吗。
美慧子不屑一顾,“样儿,挺豪横。”
刘掌柜看着美慧子,“你还别不服,这年头,别说陈德原这样的滑头,所有的中国人都扬眉吐气了,哪像日伪时期,一个个像个猫儿似的。”
美慧子有点愤愤不平,“哼,他们扬眉吐气了,我们倒像个猫儿似的。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陈德原走在路上随手拣了几颗巴豆塞进嘴里,又到河边喝了一肚子凉水,就等着肚子疼了。来到区里,他逢人便说,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肚子坏了,昨天晚上跑了一宿,所以来晚了。说着说着,就不行了,便往厕所跑去。弄得区政府上下都知道陈队长肚子坏了,连县里都没去。
这一天终于过去了,陈德原晚上回到家里悠闲地睡了一大觉,醒来时饭已备好,酒也烫好了。
陈德原看到酒,胃里就翻江倒海,一股巴豆的味道直往嗓子眼里钻,不知是怕酒还是怕巴豆,总而言之,这酒是不能再喝了。
“酒撤下去,我明天有要事要办,今天不喝酒了。”说完,端起一碗米饭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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