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一年的春天,笼罩在阴霾里。
新陇和媳妇在地气刚开时,就整理好了自家院子里的那畦菜地。荷包花和芍药花的芽苞出土了,明亮的紫色,像孩子的小指,窃窃地从湿油油的黑土里伸出来了。老母鸡带着十几个刚孵出的嫩黄的毛茸茸的小鸡,在罩着荆棘的菜畦边逡巡着,觊觎着那些蚯蚓一样的紫芽。不时地发出咯咯咯的抗议。
父亲在医院的暖气病房里,挨过了寒冷的冬天,刚刚回到他牵挂了好久的窑厂里,病情就突然加重了,开始昏迷。
老家里木匠在忙着做起了棺材。整天凿子刨子叮叮当当地响。母亲忙着招待木匠。
新陇感到难过的,不是父亲即将离去,而是自己没有让父亲看到长子的男孩。好在弟弟有儿子,可以慰籍父亲。可怜父亲刚刚五十多岁,就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力了。可他在医院时,还在梦想着康复出院后,利用后滩那块荒地,办一个职业学校。甚至都计划好了,让当了一辈子民办教师的,后山的姑父去负责管理。再建一个火柴厂,筹款方式及募集多少资金也都有了初步的打算。信用社贷十万,金尕虎投五万,乃必有投六万。预计建成后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回收投资,几年可以创多少产值......
天气渐渐热了,小鸡们袒胸露肚,开始褪毛换装,芍药花和荷包花的叶子展开了,绿得泛蓝。就在这时,父亲带着他很乐观,很积极的想法上路了,没有等到一朵红花开。而此时老家房前屋后一片缟素,如雪般的梨花,出奇地繁荣。
父亲出殡时,老阴阳带着他的弟子们吹吹打打地为逝者开路。新陇弟兄和本家的侄子们,披麻戴孝,手拄着丧棒走在前边,拉纤的女眷们手拽着长长的白布,一个个哭得歪歪斜斜,跟着灵柩缓缓地行进在赶牛路上。刚出得村庄,一阵莫名其妙的狂风,裹挟着沙尘和梨花瓣,向着父亲要去的后滩刮过。谁也猜不透这是怎样的预兆。
就在这年秋收的时候,新陇的儿子出生了,粉扑扑的肤色,看上去就很健康,很壮实。
从此家里一片笑语,一派欢乐。
盼望着男孩的日子里,夫妻俩曾向着龙首山许下了愿心,只要生了儿子,就上供一只骟羊,一车柏香。这天是孩子百岁,得去还愿的。天刚破晓,新陇就开上拖拉机,车厢里绑好羊,再让媳妇蹲上去就出发了。先去积石山深处的藏区里找柏香。
来到筱竹和灌木密集的深山里,不见了几年前高大的原始松柏林,只有一个个粗壮的树墩,淹没在荆棘里。再往前走,已经没有了可以走车的路。一条蜿蜒的小路沿着小溪绕到山后去了。
新陇停好车,让媳妇看着,自己去山后找。山的背阴面全是新树,每年都有飞机在春秋两季,来这里洒下松子,那些飞机洒下的松子已经长得一人高了,可没有多余的枝条可以修下来。新陇上到半山,看看没有人烟,就想干脆折了这些小树吧,反正没有人看见。于是,他便一口气折了一大堆。忽然听见羊叫,以为是管山的牧民来了,就悄悄地蹲下去,藏起来。可等了好久,四周静悄悄的。他慢慢站起来,看到那只羊的身上有着记号。原来是藏民放生的神羊。
他折了些蒿草,将刚刚折好的小树捆成能够扛得动的捆子,来回扛了几趟。他把羊放下来,先装好松柏枝,再让媳妇坐在树枝上抓好拴羊的笼头,开车就径直去了龙首山。
一路上在想,同样是笃信佛教,藏民在极力地维护着山上的松柏,而汉民却在砍伐着,拿去焚香。藏民贡献在佛前的是清水,而汉民献上的却是馒头、果品。藏民敬献给神的羊要放生,而自己同样是要敬神的羊,却要送到庙里杀死,这样神才可以领受到。难道藏民的佛和汉民的佛不是同一个佛吗?如果是,那又是谁的朝拜方式错了呢?谁能够解释他的困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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