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新陇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他闷闷地吃完母亲过来给做的搅团,就上炕了。没有给母亲和妻子说出他在乌龙沟的奇遇。只说孩子给了一户还算宽裕的人家。是家汉民。
这一夜,他都是在断断续续的惊厥的梦魇里。他一会梦见乌龙沟的两边白雪皑皑的山梁上,黑乎乎地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麻狼,对着他狰狞地呲牙咧嘴,有的在怒骂,有的在嘲笑,而有的却在狡黠地伺机进攻。再定睛一看,那些狼的眼睛无一例外都是那婴儿的眼睛......一会又梦见那只纸箱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他想弃之而逃,却又包裹在厚重的棉花里,无法迈脚,也无法呼吸......
妻子推醒他时,天已大亮。窗玻璃上的冰凌,形成了一块块好看的冰花,玲珑剔透,精美无比。
他恋恋不舍地下了热炕,就习惯地去把电表盘放下来,然后去拿干柴和煤炭生炉火。一出门,好家伙,雪足足有一尺来厚。天晴了,蓝透了。天光下凌冽的雪渗着诡秘的幽蓝。
院墙外邻居家低矮丑陋的没有屋脊,补丁斑斑的灰沓沓的瓦房顶,被这圣洁的雪,装点得那么圆润规整。老天爷是公平的,这雪落下来,不管是茅屋还是瓦房,都一样的琼顶玉檐,干净洁白。屋顶上淡淡的炊烟,袅袅娜娜地缭绕在铁条般的树枝间,并且在那里解散。矮屋里传出孩子们的吵闹声和女人的喝骂声。他们在生活。
新陇生了火,烧了水,就去扫雪。先扫出一块地,撒了些秕麦子喂鸡。等水开了,就去烫了半桶粉碎过的豆秧,喂了猪。回来又在炉子上熬上米汤。做完这些,该挑水去了。他踩着没过脚踝的雪,来到水泉边,等待接水的都是女人。一个个怀里抱着扁担,袖着手站在雪地里使劲地吸着鼻涕。正在接水的丈母,抬起脸笑笑地和他打招呼。
丈母不是这个老女人真实的名字,却是所有人公认的她的名字。因为她是王明的丈母,随着女儿一起生活。她在女儿家就像一个永远不知疲倦的老佣人。什么家务活都干。而王明的父母,早晨起床,围着炉火,喝茶吃馍。这不,五十多岁了,这么厚的雪,她照例来挑水。村里生女孩的妇女,都觉得她就是自己的未来。因为她们在家里没有地位,男人不但不分担家务,还嘲笑“你就是个丈母,还耍什么娇气”。丈母也就成了她们共同的名字。
新陇挑完水,又出去扫雪。只扫得满身大汗,堆起四五个大大的雪堆了,还只是扫了半边院子。
他想着昨天的事,心里很安慰。因为自己虽然被骂了,但看得出那个汉子是个善良人,他会心疼孩子的。
唉,那个爱哭的丫头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据说是在酒钢工作的舅舅带去嘉峪关了。那可是新型的工业城市,工人们都很富裕,公家发给的米、面、清油都吃不完。要是这样,她将来还可以念书的,与其在这里长大,嫁到农家挑土背柴,还不如早给别人,反正女孩迟早要给人的。
新陇在干活的时候,愧疚感和使命感都来到心里,困扰着他。他极力地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来安慰自己。
这一年父亲时常去河州城里住院看病。以前是气管炎,后来医生说是什么肺气肿。都没有听过的病。二弟也娶媳妇了。
他们兄弟仨轮换着去照顾父亲。虽然输液时喂饭接尿的,但父亲对他们的严厉,都让他们惧怕。从父亲和病友们的谈话里,他们听到了邓小平,听到了广州,深圳。
越来越多的小铺面在国道边上开张了。新陇的母亲也在自家门前修了两间,卖起了烟酒小百货。城里的建设如火如荼,大量的劳力都去修楼的工地干活了,河道里采砂的人也多了起来,因为沙石的价格也好起来了。新陇和媳妇商量采砂挣钱,因为一架子车可以卖上十块钱了。河道里现成的沙石,拉过去就行。
从河道到前进路的那段缓坡足有几百步,他俩拉车很费劲,得先买个尕驴,等挣够钱就买个手扶(拖拉机)。一天拉三车就可以挣到三十块。这比种庄稼、窑厂打工都好。
这几年新陇在窑厂上的工钱已经抵完了盖房子用过的砖瓦钱,还剩余七百多,正好可以买个尕驴和架子车。于是,新陇两口子就开始干了。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生儿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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