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西北大地有如混沌初开,一同玄黄。蒸腾着的沙尘,在极力地托举着那枚沉重的、如同被融化过的摇摇欲坠的夕阳,尽管好事的狂风试图席卷起所有激情澎湃的浮土,但还是太过稀薄,不堪重负,任落阳渐沉渐低。干燥的寒冷里,那些枯瘦的杨柳修炼出铁条般的坚韧,或斜插着,或垂挂着,有如远古时的战士小憩时随手放置的冷兵器,坚毅顽强地对抗着严寒。
积石雪峰遥远如天的边界,铁青着那一世不改的冷峻,将每天的太阳熄灭,收纳进他的私囊。也许他还是地理上高原间的屏风,西面是青藏,东面是黄土。它不仅隔开了气候,隔开了人群,还隔开了语言,隔开了信仰。西面打猎游牧,笃信藏传佛教;东面商贾农耕,道教黄教伊斯兰各自为阵。东西面的景色如同各自的民风习俗,截然殊异。
连绵逶迤的积石山,在这里神奇地断开了,将青藏的大夏河迎进来,润泽了一片川道,最后交给了黄河。山西面太阳藏着的地方,常有藏人沿着蜿蜒的大夏河,赶来了牦牛绵羊,而各色商贾车马往来,屯贩买卖。夏天时,山西的林莽郁郁葱葱,草甸丰饶瓷实,山东的丘陵黄土裸露,农田干坼贫瘠。冬天里,山西是遍地皑皑的白雪,山东则是遮天蔽日的黄尘。
就在南北山丘间,有一条窄窄的川道,川道里有古老的,唐僧西去时曾经路过的河州城。城东是东川,城西是西川。川道的南面是高高的凤凰山,而凤凰山也没能遮掩住的是远处连绵的太子山。那两座清高肃穆的雪山并肩齐眉,巍峨屹立,尖顶的称公太子,平顶的称母太子,宛如永世厮守的情侣,执着地站成了绝美的风景。
西川的冬天,就淹溺在黄尘里。而这黄尘里繁衍的人们,也在执着地演绎着他们的故事。
田埂上的乌鸦和树杈上的乌鸦,对唱着哀歌,尽情地抱怨着这够呛的天气。已过了四个本命年的新陇,如今已经是佝偻着过劳而致的黑瘦的身体的老新陇了。他挑着一担水,蹒跚在曾经车水马龙,如今寂寥落雀的前进路上,向着那坐落在村子边上的农家院走去。门口迎接他的是那条忠实的老狗。
老妻躬身捣腾着火炉子,火焰般赤红的围巾边,溜出来几撮枯燥的华发。曾经青春焕发的红脸蛋,也已经被风蚀成了深紫色。突然,她用火钳打了一下那只好像被饿慌了的,围着她直叫唤的讨厌的老猫。猫惨叫一声,逃到炕上去了。她揭去水缸的木盖,默契地配合着丈夫,把水倒进缸里。缸底的冰块有如干涸中的鱼,欢快地浮上水面。又惬意地缓缓藏进水底。
她懒散地跨出门槛,一抬眼,龙首山神圣而庄严的庙宇,隐隐约约地耸立在昏黄的沙尘里,那种瘆人的威严,让她不寒而栗。龙首山如同朝鲜半岛,从南北向的积石山分支,缓缓地延伸进西川里。末端的山头称二郎岗,庙宇森严。
她从南边的厨房里端出盛满面条的小簸箕,回身扣上厨房门。虽然食之无味,但饭还得吃,人还得活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垮了这个饱经风霜的家,也击碎了他们编织了半生的人生梦想。
生养了五个子女,经尽了离合悲欢,最终没有一个在身边。佛啊!这是怎样的宿命,怎样的因缘?龙首山轩昂的庙宇,至少也有他们敬添的一砖一石,旺盛的香火里也有他们捐恭的柏枝松香。可命里一尺,难求一丈,悔药在哪里啊!
话说溪水浑浊,沟脑不清,世事凄惨,孽缘导致。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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