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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老兵和一个博士(十二)

时间:2014/7/3 作者: 冶青 热度: 81237

  
  在乡下,象吴自胜这样年纪已是二十五、六的男青年大都是做父亲的人了。多年来,吴自胜一只追求学业,不肯谈婚论嫁,母亲韩氏嘴上虽然不好催促,心里却急的什么似得,吴自胜也看的出来,每逢假期回家探亲,他总是安慰母亲说,不急,好饭不怕晚!又说婚姻是两人相守一生的大事,不可不慎重。还和母亲开玩笑说,做儿子的,不能自己作主选择父母,就应该好好挑个老婆,这才对得起自己。韩氏笑着说,你给我做儿子,我那一点亏着你了。吴自胜忙说,不亏,不亏!我已经有了个好妈妈,再挑个好老婆,这一辈子就太值了!母亲也作出无奈的样子说,你就哄我吧!
  吴自胜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经人介绍和文芳相识,母亲得知后一再催促他把文芳带回家看看,吴自胜总说为时尚早,可一直到两人分手,母亲也没有见到文芳的面,为此母亲很是惆怅了一阵子。如今儿子突然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出现在面前,韩氏喜出望外,走到跟前细看:见于风亭花容月貌,虽然身材秀颀,但却满脸稚气,分明还是一个学生样子,母亲又有些疑惑,欲语又止。
  吴自胜也怕母亲误会,忙抢先介绍说:“妈,这是我的一位小师妹,她非要和我一起回来看看您,您就把她当作您的干女儿吧。”
  “干女儿?”母亲莫名其妙。
  于风亭很乖巧,上前拉住韩氏的手,亲热的喊道:“妈妈,您好!以后我就是您女儿了,我今天一来拜年,二来认门。”
  “好,好!”母亲不明底里,只有随声附和,“快,屋里坐,外面冷。”
  由于吴自胜从小在外婆家长大,父母都觉得对他照顾的少而心存愧疚,再加上吴自胜自幼就聪明、能干,做事有主见,所以父母对他一向是百依百顺。如今儿子领一个女孩子回来,母亲韩氏虽觉不妥,但也勉强接受了。
  吴自胜母亲喜忧参半的神情,于风亭看在眼里,既高兴又惭愧,高兴的是她没有猜错,吴母果然深明大义;惭愧的是由于自己的任性使他们母子相继为难;小吴老师倒也罢了,老母亲跟着作难,使她心有不忍。但她这一丝愧疚之情很快又被对新环境的好奇之心冲淡了。吴自胜说过他家的院落很大,但身临其境后她还是惊讶的难以置信。吴自胜还说过,在农村,政府新划定的宅基地一般都是三间宽、外加一个小院;如果一个家庭的房屋超过三间,那一般都是先辈传下来的老宅子;吴自胜家的房子就是祖上传下来的,有五间宽,院子也很大,还有个后院。正屋是里生外熟的五间蓝瓦房,所谓里生外熟是指房屋的墙壁构造而言的,如果建房的墙壁材料全部是土坯,则造价低,却不耐风雨侵蚀,使用寿命就短;相反如果全部采用蓝砖砌墙,虽然结实,但造价高,一般人家使不起;里生外熟则是采用一半土坯、一半砖的砌墙法,就是里坯外砖,俗称‘里生外熟’。由此可推断出吴自胜的祖上不算贫穷但也谈不上富足、殷实。堂屋前,东有三间土坯草房,作厨房用;西有两间蓝砖平房,是吴自胜在家时的住处;屋门前一棵老榆树,有一搂抱粗;院子西南角是茅厕,茅厕和西屋之间贴着院墙搭着排半斜坡鸡棚。
  于风亭对院子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堂屋前的大榆树、土坯草顶的三间东屋、鸡舍等被她问了个遍,还拉着吴自胜要他带她去后院瞧瞧。
  吴自胜告诉她,后院原先是父亲的一位堂叔的宅子,父亲的这位堂叔只有一个女儿,女儿长大出嫁后,父母就接替堂妹照顾这位堂叔。父亲的这位堂叔——自己的堂祖父很念侄子、侄媳妇的好,也曾帮着他们带过他,不过那时他才三、四岁,已经对此印象不深了。不过,听父母讲,这位堂祖父很看好他这位堂孙子,说他聪明伶俐、将来必成大器;故而临终立下遗嘱,死后所遗房产归堂孙子所有。堂祖父去世后,父亲为了方便,就将两家的院墙接在一起,将后院原来的东大门封了,在自家房屋的东山墙和东院墙之间的过道中重新按了个门,这样两家就成一家了。
  于风亭跟吴自胜到后院瞧稀奇,只见后院的房屋里放着些旧农具,房前一株枣树,一株核桃树。此时,树叶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丫杈于苍茫的夜空中。树前的一大片空地被圈成了小菜园,里面种着翠绿的波菜和香菜,还有十几棵成熟后没有收割的卷心白菜寂寥又充满企望的立在寒冷的菜地上,菜园西边有一口辘轳水井,水井四周铺着光滑平整的青石板,辘轳架也是两块矗立着的青石条组成,蓝砖砌成的锥形井台高出地面一尺多点,旁边放着一只木水桶,井口上盖着一块圆木板,于风亭好奇的掀开木板往井里瞧,井很深,由于时至傍晚、光线较暗,看不见井底,只看到井壁用纯一色的大蓝砖砌成直径约一米多宽的圆筒型,和高出地面的锥形井台连在一起。
  于风亭越看越有趣,就对吴自胜说:“你来打一桶水给我看看。”
  吴自胜笑着提起旁边的木水桶,将其用缠绕在辘轳上的井绳挂好,揺动辘轳把儿,水桶就向水井深处坠去,不一会儿,井底就传来了木水桶撞击水面的声音,吴自胜伸出手抓住井绳晃了晃,感觉水桶确实盛满了井水,这才反方向揺动辘轳,眼看井绳一节一节上升,木水桶越来越清晰,于风亭忙上前抢过辘轳把儿,说道:“让我来试试。”
  木水桶露出了井台,满满的一桶清水,冒着淡淡的白色水烟。
  于风亭高兴的叫起来:“还温乎乎着呢!”
  “深井里的水吗,当然温乎。”
  “能喝吗?”
  “能喝,不过最好别喝生水,待会让妈妈给你烧开了再喝。”
  “那晚上我们就用这井水洗漱吧,牙膏、牙刷我都带着呢。”
  “………”
  由于天寒路滑,吴自胜他们乘坐的公交车走的并不快,他们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光景,于风亭前院、后院转了一圈后,就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了。于风亭要帮忙,母亲却说:“不用,我一个人能行,你们坐了一天车,累了,去东屋歇着吧,那屋干净、暖和。”
  西平房屋有两间,屋门开在北边的一间,南边的一间就是里间了。进得门里,但见外间空荡荡的,没有放什么物什。里间,东边窗台下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书桌左边,一个脸盆架,右边一排书架,书桌对面垒着一床土砖炕,炕洞里燃烧着木柴,屋里暖烘烘的。
  于风亭奇怪的问:“你们这里的人也睡炕?”
  北方的冬季,尤其是关外东北——高纬度地区,气候寒冷,滴水成冰,非土炕难以越冬;而中原地带则不然,即使最冷时节,在屋内生一火炉就可以了,所以于风亭有此疑问。
  “说来话长,”吴自胜解释说,“以前,我们邻村有一户人家,有两个男孩子,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七、八岁。孩子大了,这家人就在院子里盖了两间平房,准备让大孩子住,房子盖起时已到冬天,也许人长大了都希望有自己的空间,那家的大孩子见新房子盖好了,就急着入住,新盖的房子还没有干透,阴冷潮湿,那家的大孩子就在屋里生了个火炉驱寒,谁知他的小弟弟也觉得好玩,非要和哥哥住在一起,不想在晚上煤气中毒,双双夭折,孩子的母亲第二天看到后当即就疯了。”
  “太惨了!”于风亭叹息不已。
  “你觉得惨,我倒觉得可悲!”吴自胜也长叹一声说,“这两个孩子的夭折,完全是他们的父母失职造成的,这对孩子的父母既不能阻止两个儿子入住潮湿的新房,又想不到给火炉接个烟囱排烟气,所以,孩子出事,完全是由于他们做父母的自己无知和不负责任造成的,这才是最最可悲的。
  “更可悲的是象这样做父母的人还不是少数,我常听有的年轻父母讲‘有苗不愁长’,完全是一副不负责任的样子。农民种地,耕耘、播种、除草、施肥、浇灌、收割,一步不能少的。但也有一些懒人,播种之后就不再管了,一不除草、二不施肥、三不浇灌,只等庄稼成熟后一收割了事,收获多少也不在乎,风调雨顺时收获的粮食就多些,天旱水涝时节收获的就少些,人们形象的称这种懒人的耕作方式为‘靠天收’。有些人养孩子也是‘靠天收’。”
  于风亭咯咯笑起来。
  吴自胜接着说:“人,由于长大、成熟而结婚,却不是每个具有生育能力的人就可以做的了父母的。生孩子的最终目的是要他们快乐长大、健康成人,有文化、掌握基本生存的谋生手段,最终对己对社会有用。所以说,生而不育,不如无生,育有养育、教育之别;养育容易些,温饱而已,有吃有穿就行;难在教育……”
  “你等等,小吴老师,您该不是在影射我的父母对我不负责任吧?”
  “你的父母对你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倒是你这个做女儿的太任性。”
  于风亭一脸无辜的表情反问道:“我怎么啦?”
  吴自胜笑着说:“我们现在就谈谈做儿女的应该注重、遵循的礼节吧!古语说的好‘夫为人子者,出必告,返必面……不登危,惧辱亲也。’”
  “哦——,这么说你这里是龙潭虎穴了,我怎么不觉的,这里挺好玩的呀。我不过是问你火炕的事,怎么惹得你扯出这么多的废话?”
  大过节的,吴自胜不想扫于风亭的兴致,只得改口说:“好,那就接着说火炕的事,正是有了邻村的那一档子事,所以当我搬入这屋时,我母亲就说这屋子太小,又是平房,冬天生炉子不安全,就请了一个有名的泥瓦匠,把这两间房子修葺一新,还专门砌了这床火炕,你瞧,这道夹山砖墙中间也是空的,炕里的烟从这道墙里经过再由屋顶的烟囱排除,这样的墙又叫‘火墙’,有了它,这两间屋里都暖烘烘的。”
  “妈妈想到真周到。”
  “是啊,我的妈妈十分爱我,也非常称职。”
  于风亭环视一遍,见屋里地面扫的干干净净,炕上垛着新被子、铺着新床单,墙壁、桌椅都擦拭一新,窗玻璃上还贴着红剪纸画,又问:“哎!这屋里收拾的这么干净,你不在家,谁住着呢?”
  “这两间房,我不在家时,妈妈就把门锁着,谁也不让进,她原以为我会在二十七、八这两天回来,就提前把屋子收拾好了,连炕都笼上了,烧了两天,当得知我年三十才能回来时,我爹才把火撤了,现在的炕火是中午时又重新点上的。”
  “今晚我住炕上吧?”于风亭笑着说。
  “好,保你不冷。”
  “那你睡哪儿?”
  “我睡在外面的一间,和你做伴。”
  于风亭一下子愣住了,她呆呆望着吴自胜,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骄傲的小公主自以为象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多才多艺的小吴老师,所以她才在他面前毫无顾忌的撒娇、使性子,并对他一往情深,怎奈她一次次的表白,都被他一次次拒绝了,而且拒绝的理由在她看来根本就不成立。她逼得急,他退得快,她高傲的自尊心受不了了,于是决定和他玩一个感情游戏,此番她不顾一切陪他结伴回乡,就是破釜沉舟之举,她就是要把他逼到绝壁上,看他还怎么退却。她知道自己是在赌博,挑战的就是他吴自胜坚守的道德底线。她要的就是他在毫无退路情况下的反应。她坚信,只要过了这个晚上,众口铄金,一切都会发生质的变化。她是在冒险,但她自信没有看错人,临来的时候,她已经把种种可能发生的事想了个遍,包括晚上可能有的住宿安排,她原以为吴自胜会让她单独住在西屋,或者说服她和他母亲睡在一起。不过她也想过,她一个人住两间房,这会令她感到孤单、害怕;而和吴母住在一起呢,虽说吴妈妈和善、亲切、干净、大方,但两人毕竟是初次见面,两个陌生人住在一起,难免拘谨、别扭。吴自胜这样安排,也许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吧?是,这样的安排最合适不过了,也是她所希望的。不过,这应该由她先提出来,他为什么不和她商量就单方作出了决定,两个青年男女同居一屋,外人会怎么想,吴自胜不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于风亭可以不在乎,但他吴自胜怎么会不顾忌呢?他可是个讲气节、重操守的正人君子啊!回想来时在车上他撵她下车时急切的样子和现在的坦然神态,简直判若云泥,这不是他吴自胜的做事风格。为什么呢?是哪里出了偏差,于风亭几乎要乱了方寸,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直直盯着他,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哦——,于风亭心中忽然一亮——明白了,事已至此,他吴自胜知道再急也没有用了,索性泰然处之。他直接这样安排,也是出于对她于风亭的了解,不过这真诚中也暗含着对她一路来所有攻势的无声反击,这无形的反击太有力了,几乎惊出她一身汗来。这小吴老师,迂而不腐,太可爱了!想到此,于风亭释然了,高兴的说:“好啊,有你在外面守着,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不过,外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你睡哪儿?”
  “不要紧,咱家还有一张软床,待会儿我把它搬过来就行了。”
  “软床?”于风亭好奇的问,“什么样?能折叠的吧?”
  吴自胜笑着说:“不能折叠,是没有床板的床。”
  “没有床板的床?那怎么睡人?”
  “是这样,在四周床帮上均匀的打些洞,然后穿上麻绳结成网格状来代替床板,所以叫软床。在农村几乎家家都有这样的软床,轻巧、简便、透风,夏季的晚上,扛上软床,找一个凉快的地方,一张软床、一领苇席、一条被单,一觉天亮,舒服极了。”
  “可现在是冬天呀?”
  “没关系,席子下面可以垫个草苫子,席子上面再铺上厚褥子就行了。”
  两人在屋里说着话,外边忽然传来砰砰啪啪的鞭炮声,透过窗玻璃往外看,原来说话间天已经黑透了,冬天的夜晚来的特早,谁家性急的孩子不等吃完年夜饭就已经开始放鞭炮了。
  农村没有汽车喇叭的鸣叫,没有机器的喧闹,没有林立的高楼大厦,鞭炮在黝黑、空旷的村子上空爆炸、更显的高亢、响亮。在最初的几声爆竹的带动下,家家户户的都不约而同燃起了辞旧迎新的鞭炮,一时间,众多的鞭炮声汇在一起,惊天动地。鞭炮声过后,大地瞬间一派宁静,这时若有一枚硬币落在金属板上,那清脆的“叮当”声,会使全村的人都能听到。短暂的安静之后,又有零星的单个爆竹声传来,那声音轻灵、悠远,仿佛来自深邃、浩瀚的宇宙深处……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古人写的多好啊!”于风亭感叹道。
  吴自胜刚要搭话,大门口忽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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