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真假不二（上）

 取经团队自孙悟空归队以来，接着一路上是莲花洞降伏金角银角，乌鸡国大败青毛狮子，火云洞遭遇圣婴大王，黑水河捉拿妖龙鼍洁，车迟国干掉虎力兄弟，通天河大战灵感大王，金兜洞力斗独角青牛，女儿国哄骗西梁女王，琵琶洞克服倒马毒蝎，孙悟空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旗开得胜，攻无不克，屡奏凯歌，长时下来心中难免就有得意之念非分之想。

话说师徒四人有一次吃多了，闲着没事“马拉松”比赛，结果唐僧拿了个冠军，骑着马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把小哥仨全给远远甩后头去了。不料想，半路杀出一伙打劫的强盗，高唱山歌，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老唐马上就软柿子了，爷，爷您饶命，钱全在我徒弟那儿了。孙悟空赶到，一听这话，师父唉，你怎么把我给供出来了？老和尚说，孩子啊，师父我怕啊。悟空赶快和强盗解释，你们先放了我师父，有话和我讲？唐僧一释放，强盗冲着行者就下了毒手，好一顿乱打。把悟空惹急了，没完了是吧，挥挥手，棍子一起一落当场给做掉俩，余下则一哄而散。

唐僧大发雷霆，谁叫你打死人了，你这是犯法，是要遭报应的！还给死人堆坟，堆完了念经祷告：

“拜惟好汉，听祷原因：念我弟子，东土唐人。奉太宗皇帝旨意，上西方求取经文。适来此地，逢尔多人，不知是何府、何州、何县，都在此山内结党成群。我以好话，哀告殷勤。尔等不听，返善生嗔。却遭行者，棍下伤身。切念尸骸暴露，吾随掩土盘坟。折青竹为香烛，无光彩，有心勤；取顽石作施食，无滋味，有诚真。你到森罗殿下兴词，倒树寻根，他姓孙，我姓陈，各居异姓。冤有头，债有主，切莫告我取经僧人。”

——这就是当师父的不对，你祷告也就罢了，何必诅咒悟空呢？

悟空也烦了，攥着铁棒，望坟上乱捣，

“遭瘟的强盗，你听着！我被你前七八棍，后七八棍，打得我不疼不痒的，触恼了性子，一差二误，将你打死了，尽你到那里去告，我老孙实是不怕：玉帝认得我，天王随得我；二十八宿惧我，九曜星官怕我；府县城隍跪我，东岳天齐怖我；十代阎君曾与我为仆从，五路猖神曾与我当后生；不论三界五司，十方诸宰，都与我情深面熟，随你那里去告！”

——当徒弟也有错，领导当场责备，你也留点面子，何必当众顶撞。

    结果如何是可以知道的，《西游记》原文记载：那长老只得怀嗔上马，孙大圣有不睦之心，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师徒都面是背非。师徒四人各怀心腹事，私心出现了，错误从来不是单方面造成的，大家都负有责任。接下来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发生，直接造成孙悟空第三次离队。说句公道话，历来大家偏爱猴子，我也是，可对此次事件的第一责任人就是孙悟空！

师徒傍晚投宿，赶存了，恰巧投宿在其中一个强盗的家里。半夜时分，那伙强盗收拢归来，眼看师徒有性命之忧，多亏了强盗他亲爸爸杨老汉有好生之德，暗中报信放走取经师徒。倒霉鬼催的，这伙强盗杀红了眼，穷追不舍，上天追到灵霄殿，最后还是下了鬼门关。这就是不懂兵法的错误，《孙子兵法》上就劝他们，穷寇莫追啊，兔子急了咬人，猴子急了也咬人。唐僧虽然一个劲叮嘱，“悟空，切莫伤人，只吓退他便罢。”悟空哪里肯听，金箍棒晃一晃，碗来粗细，把那伙贼打得星落云散，汤着的就死，挽着的就亡；搕着的骨折，擦着的皮伤，乖些的跑脱几个，痴些的都见阎王！这猴子还玩了一手绝活，单把杨老的那个不肖之了给脑袋摘下来了，赶到唐僧马前，提着头道：“师父，这是杨老儿的逆子，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

其实早在头一天晚上，师徒投宿杨老汉家里的时候，师徒和杨老汉有一段对话，当时杨老汉就曾经提起过，他有一个儿子，但是不务正业，打家截舍杀人放火。唐僧便表示可惜，欠身道：“善哉！善哉！如此贤父母，何生恶逆儿！”行者也凑上前来，道：“老官儿，似这等不良不肖、奸盗邪淫之子，连累父母，要他何用！等我替你寻他来打杀了罢。”——不要以为猴子是一句戏言，说出来的老子一定要做到！这就是成心找气生，人都是被气死的，不是累死的。诸多所谓的矛盾并不是真正存在，而是人为塑造。

杨老汉儿子人头落地，唐三藏师父佛号顿起，我治不了强盗还治不了你吗？大圣给勒得耳红面赤，眼胀头昏，在地下打滚，只教：“莫念！莫念！”那长老念彀有十余遍，还不住口，行者翻筋斗，竖蜻蜓，疼痛难禁，够狠！下面，唐僧有一段话，

“你这泼猴，凶恶太甚，不是个取经之人。昨日在山坡下，打死那两个贼头，我已怪你不仁；及晚了到老者之家，蒙他赐斋借宿，又蒙他开后门放我等逃了性命，虽然他的儿子不肖，与我无干，也不该就枭他首；况又杀死多人，坏了多少生命，伤了天地多少和气。屡次劝你，更无一毫善念，要你何为！快走！快走！免得又念真言！”

——这段书在《西游记》第五十六回“神狂诛草寇　道昧放心猿”。神狂，指猴子丧心病狂失去理智；道昧，指唐僧昧了良心私心作祟。心猿，当然是说悟空，心是指人自己的心，本性真心，真心并不难见，拨开浮云就是红日；真心也容易丢失，私念一起心魔乱舞。

经验是肤浅的，教训是深刻的，不懂反思自省的团队是不能长久持续的。一旦得意就会忘乎所以，一旦得势就会耀武扬威，一旦得利就会挥霍无度，一旦得志就会不思进取，一旦得闲就会勾心斗角，一旦得手就会无所不用其极，这时候，“二心”生出来了！

《西游记》第五十七回“假猴王现身”：

八戒、沙僧取水未回，那师父独炼自熬，困苦太甚，正在怆惶之际，忽听得一声响亮，唬得长老欠身看处，原来是孙行者跪在路旁，双手捧着一个磁杯道：“师父，没有老孙，你连水也不能彀哩。这一杯好凉水，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斋。”

长老道：“我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当任命！不要你了！你去罢！”

行者道：“无我你去不得西天也。”

三藏道：“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泼猢狲！只管来缠我做甚！”

那行者变了脸，发怒生嗔，喝骂长老道：“你这个狠心的泼秃，十分贱我！”轮铁棒，丢了磁杯，望长老脊背上砑了一下，那长老昏晕在地，不能言语，被他把两个青毡包袱，提在手中，驾筋斗云，不知去向。   

无我你去不得西天——典型骄傲张狂的表现，二心的流露。其实离开谁都行，没有你地球照样转！悟空过于夸大自己的本领，骄兵必败兵家大忌。

十分贱我——你一向瞧不起我，拿我当外脖秧，我早就有意见了。这猴子已是心怀不满耿耿于怀。

一棍了下去，僧哥昏了。原文用了一个字“砑”，就是拿棍蹭了下，不是打。大家知道，金箍棒多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如果是妖精干的，老唐早就没命了。只有一个人下不去手，谁？悟空。棒子举起来，鼻子一酸，想起当年五行山下师父搭救之恩来了，良心算是未泯吧，手略一松，放他一马，否则换是妖精，并无师徒之谊，老唐早就驾鹤西游了。

等那傻哥俩回来，知道发生了塌天大祸。捶前胸拍后背救醒师父，才明肖真相，这怎么办？这孙子不光打人，而且劫财，丢失其他也就罢了，通关文牒那是国家签证，不能没有；袈裟锡杖那是取经信物，不能没有。沙和尚驾起云光赶赴东洋大海，讨要行李去也。

等到沙和尚赶到花果山，师兄弟一搭话就言不投机，行者怎么说的，呵呵冷笑道：“贤弟，此论甚不合我意。我打唐僧，抢行李，不因我不上西方，亦不因我爱居此地。我今熟读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经，送上东土，我独成功，教那南赡部洲人立我为祖，万代传名也。”

——你们做得，我就能做得！一路辛辛苦苦我容易吗？菩萨开了个空头支票，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我不管你谁谁谁，反正我受够了。心理不平衡，极度落差，凭什么他成佛得道，我充当马前卒出生入死？我哪一点比不上他？

沙僧还劝呢，笑道：“师兄言之欠当，自来没个孙行者取经之说。兄若不得唐僧去，那个佛祖肯传经与你？”

那行者道：“贤弟，你原来懞懂，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谅你说你有唐僧，同我保护，我就没有唐僧？我这里另选个有道的真僧在此，老孙独力扶持，有何不可！已选明日起身去矣。你不信，待我请来你看。”叫：“小的们，快请老师父出来。”

果跑进去，牵出一匹白马，请出一个唐三藏，跟着一个八戒，挑着行李；一个沙僧，拿着锡杖。

——放在政治上，这叫谋朝造反；放在团队中，这叫聚众闹事。打败你的不可能是敌人，而是你自己。越是强大的英雄，恰恰如此。中外历史上这样的英雄比比皆是，残酷无情的事实叫人感概不已，一个“骄”字不知淘尽了多少风流人物！得意之时莫得心，失意之时千万莫失口啊！

兄弟反目，大打出手。沙和尚逃出东海水帘洞，败走南海落伽山，前来请求观世音菩萨出面帮忙。一到南海，发现孙悟空就装模作样站在菩萨身边，等不得说话，就掣降妖杖望行者劈脸便打。这行者更不回手，彻身躲过。沙僧口里乱骂道：“我把你个犯十恶造反的泼猴！你又来影瞒菩萨哩！”

菩萨喝道：“悟净不要动手，有甚事先与我说。”

沙和尚怒气冲冲把前因后果讲给菩萨听，如何如何如之何，“不知他会使筋斗云，预先到此处，又不知他将甚巧语花言，影瞒菩萨也。”

菩萨还是替悟空讲情，道：“悟净，不要赖人，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他那里有另请唐僧、自去取经之意？”

沙僧不干了，反驳道：“见如今水帘洞有一个孙行者，怎敢欺诳？”

菩萨一看，事情确实稀奇，道：“既如此，你休发急，教悟空与你同去花果山看看。是真难灭，是假易除，到那里自见分晓。”

——沙和尚说的对，你这是影瞒，你有七十二变，你不是想怎么变就怎么变吗？菩萨说的也对，如果是个假的，很容易做掉，不是大事；如果是个真的，这就难了，言外之意我恐怕也办不到！人，最怕变，心一旦有变，魔鬼便会从潘多拉的盒子里飞出来。人心思变，世事难料。

接下来，悟空、沙僧二人赶往东海水帘洞，这才引出来一段“二心搅乱大乾坤”，《西游记》第五十八回：一战花果山，真假悟空双出手；二战南海，观世音束手无策；三战回到西天路，唐三藏爱莫能助；四战是天宫，天兵天将无能为力；五战是地府，十殿阎君把捏不住；六战在西天雷音寺，罗汉菩萨不识庐山真面目。真假悟空一路杀过的战场，和当年孙大圣大闹天宫前后的路线很似巧合。是巧合吗？不是。这是一种实力的展示，变相的对抗，告诉你，压了我五百年我不服。我做得没错，我肯定能行，无须依靠别人，看老孙手段，照样惊天动地彻地翻天，还是当年的我，你们又能把我如何？（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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