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湘客东寺设檑武生衙前受责
徐苟三见说,不敢怠慢,忙同黑面虎一起回竟陵,前往黑虎堂去看望郭南庭。
此番郭南庭正身挂重伤,脸色蜡黄,躺在床上如死人一般。黑面虎跨上一步,道:“舵主,徐师爷看你来了!”郭南庭见说,睁开眼睛,突然大吼一声:“真气煞我也……”说罢嚎啕痛哭,犹山崩地裂一般。徐苟三先安慰了几句,接着打听备细。郭南庭钢牙顿挫,向他述说起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
文昌阁坐落在竟陵东门,上面的阁联原系宋代岳王爷屯兵抗金时在此为该阁题写的。那阁联是:
文韬冠天下
武略盖九州
因那里是全县文武名士聚会结集的地方,因此黑虎堂在那里开了一座武馆,借此为黑虎堂收纳弟子。半月前,门口突然来了五个人,皆生得体态精瘦矮小,面目奇异。为首一人约二十上下年纪,面皮黝黑,瘦骨嶙峋。只见他往武馆正中一站,厉声喝道:“叫你们掌门出来!”黑白二位护持黑面虎、白面虎迎了上去。黑面虎道:“不知各位找我们舵主有什么事?”为首那人指着文昌阁的那幅阁联盛气凌人地道:“什么地方,也配挂这样的阁联?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不怕闪了牙板骨!”黑面虎道:“是做客的,里面请。是寻岔子的,这里可不是撒野耍泼的地方!”那人冷笑一声,将手一挥,他身后的两个恶汉立即扑了上来,欲取两边的阁联。黑、白二护持忙迎了上去,将阁联护住。双方一边要抢,一边不让抢,四个人拳来腿去便在门口打斗起来。另外两个汉子趁他们打斗之机,一起跃上前去,一人取下一块阁联。为首的那个汉子将手一招,朝黑、白二护持道:“有本事的明天到东寺门口的檑台上去取。要是十天之内取不回来,哼哼,岳王爷的这幅阁联可要挂到岳阳楼去了!”
得知文昌阁的阁联被摘,全县有志之士无不义愤填膺,一起聚集到竟陵东寺广场上。众好汉纷纷跳上檑台,进行比斗,欲将阁联夺回来。哪知那帮人功夫十分怪异,不几个回合,全都被打下檑台。昨日已是设檑的第九天,如果还夺不回来,那联必定被那帮人运往湖南……万般无奈,郭南庭不得不亲自出马。他力挫四人,最后一局同那黑皮汉子交手时,怎奈那厮出招古怪,掌挚凌厉。最后一个回合,郭南庭措手不及,被拍成重伤,跌下台来。
“徐师爷呵,老朽已年近花甲,这条老命能值几何?只是那阁联在我们竟陵的文昌阁足足挂了两百余年,相安无事。不想在老朽手中丢失,叫老朽有何颜面去见先师……”说到这里,郭南庭已是泣不成声了。
徐苟三忙安慰道:“郭舵主稍安勿燥。既然那帮人来此设檑,怕不单单只是为了两块阁联而来。郭舵主请放心养伤,夺联之事徐某自有主张……”
他说罢出来,接着来到东寺空场上,只见到处人山人海。空场东边向西摆着一座檑台,两边的檑联是:
拳打九头鸟
脚踢荆楚龟
看到檑联,徐苟三不觉怒火中烧。这帮人也实在欺人太甚!可惜自己乃一绉绉文士。若是改成习武,定与那厮拼个鱼死网破!他朝檑台凝视之际,又见五人中的一人耀武扬威出现在台前,高声叫道:“还有人上来比试么?没人敢上来?喝,若大一个竟陵,不过如此,也不知这阁联如何挂了这么多年,真是自欺欺人,自欺欺人……看来,只有挂到我们湖南的岳阳楼去罗!”
他话音未落,听得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喝道:“休得狂妄,我来也!”转眼一条轻盈的身影飞燕般跃上檑台,原来是个姑娘。只见她青衣青裙、青布裹头,上台之后,略略抱拳。汉子不由冷笑一声,揶揄地道:“这里没男人了,拿妹子来打檑……”姑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了声:“少废话,看招!”便同那汉子打斗起来。汉子练的是鹰爪功。只见他上一道“鹞子扑雁”,下一道“雏隼探日”;左一道“秃鹫盘巢”,右一道“苍鹰拂云”。一爪比一爪狠,一招比一招毒。姑娘仿佛一只轻盈的乳燕,左避右闪、上蹿下跳,将毒爪一一避开。几个回合下来,汉子连姑娘的衣角也没碰着,自己早已是气喘吁吁,手忙脚乱。姑娘来了个后发制人。她等汉子锐气一过,立即以密集凌厉的掌势封住汉子的各道门户,步步紧逼。汉子的一举一动均被姑娘牵制住,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最后一个回合,姑娘一招“飞燕凌空”双脚在空中呈剪刀状展开,突然夹住汉子的脑袋用力一旋,接着狠狠地蹬了开去。此一招三式,一气完成,快若闪电,迅猛无比。汉子转眼若身陷湍流般地在台前连打了几个旋,最后身不由已跌下檑台。
姑娘双手抱拳,嘴角含讥道:“承让了!”接着要去抱那阁联。听得一声“且慢!”转眼跳出个精瘦汉子,生得獐目鼠眼、尖嘴猴腮、面若锅底。他将姑娘浑身上下打量一番,道:“果然好身手!不过,还有这最后一关,如果你能顺当通过,阁联你但取无妨!”姑娘道:“如何比试,快快亮招!”汉子讪笑道:“我看你花容月貌,实在不忍心伤害你……”姑娘道:“少废话,有胆量只管来比试,说些没道理的话蒙谁?”汉子道:“你真要到这里寻死,也怨不得谁了。比法说来很简单,如果你经得住爷的这一掌,那阁联便是你的。若经不住这一掌,误了卿家性命,可不关爷的事。这阁联嘛,也就再也没机会拿走了哟!”姑娘道:“此话当真?”汉子道:“决无虚言!”
于是,二人各自运功,开始过招。只见那汉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意沉丹田,随后将全身的气贯入右臂,只见那掌由白变红,渐渐地又由红变青——此乃地地道道的青砂掌!汉子运起青砂掌,朝姑娘狠狠地击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皮汉子将毒掌击向姑娘的那一刻,又见一条黑影从台下跃起,原来是个尼姑。只见尼姑用手中拂尘一荡,将汉子毒掌隔开,接着扯起那姑娘,飞身跳下檑台,离开了空场。
徐苟三觉得那身影好生眼熟,忙追了上去,连声唤道:“师傅请慢行!”追到一僻静胡同内,二人才停下。徐苟三上去一看,却是冷月师太和龙四妹,高兴地道:“我正在疑惑,果然是你们!师太、四妹,这些年可好?”冷月师太道:“多谢施主问讯,方外之人,古刹青灯伴流年,不问甲子与春秋,感蒙我佛多保佑,一日三顿不知愁。不知慧明徒儿现在可好?”徐苟三道:“托师太的福,她一直还好,如今我们已有了两个宝宝。四妹,好些年不见,你也不到家里去看看,你姐姐可想你呢。”龙四妹道:“四妹已皈依佛门,和师太一起云游四海。今天路过这里,见那厮口吐狂言,便有几分不快。不是师太拦阻,定与那厮拼个鱼死网破!”冷月师太道:“出家之人,不图个清静,为何还拿那些凡俗琐事来烦恼?贫尼看你是情丝未断,还是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龙四妹道:“我姐姐好么?”徐苟三道:“你到了这里也不去看看她,只管拿我来问,我又不是你姐。她的烦恼痛痒在她心里,我怎么知道?”龙四妹道:“三哥还是那般顽皮。这么多年了,我也该有侄儿了吧?”徐苟三道:“还说呢,你的侄女都长这么高了,她常对着月亮星星叫小姨呢,你知道么!”
龙四妹从身上掏出一块翠绿色的环形玉佩交给徐苟三,道:“是四妹对不起她们,请三哥将此玉佩转交给我那侄女,算是小姨的一份心意……”徐苟三道:“你到了这里,却不肯去家里,又是为何?看你和师太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打算去哪里?”龙四妹道:“晨昏伴日月,白云不知处。”临行时,冷月师太道:“贫尼观施主眉宇灰暗,天庭少光,凡事须当仔细,贫尼去也!”说罢二人转身出城,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徐苟三还在那里疑惑,忽听身后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钱班头找到这里。钱班快步跨了过来,说道:“徐师爷,在下到处寻你呢。许多学究、武生为文昌阁的阁联被摘一事全聚集在衙门口,老爷请徐师爷快些回去呢!”
徐苟三同钱班头一同回来,只见衙门口果然聚满了一大群人,全都是县里有名的学究、武生,正为文昌阁阁联被夺一事议论纷纷。傅知县见徐苟三回来,像见到救星似的,忙将他拖到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说道:“徐先生,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湖南来的那帮恶人在东寺设檑,打伤我县武生无数,阁联还是未能夺回来。听说那帮恶人今晚就要离开这里,并将阁联运往湖南,这如何是好……你快帮忙拿个主意吧!”
徐苟三在椅子上坐定,眼前不由浮现出檑台上比斗的情形来。突然,他觉得那黑皮汉子的模样形态有些面熟……不由一怔:难道是十多年前在冷月庵遇到的那个湘客的后生找来了?一定是他!徐苟三猛地站起来,转过身去,突然一拳砸在衙门的朱红大门上。十几年前,湘客打伤冷月师太后,又上冷月庵行衅滋事,幸亏徐苟三扮成疯尼姑用针板护胸接了湘客那一掌,平息了那场风波。看来,为能夺回阁联,除了效仿前次的作法拼死一斗,别无他法了……徐苟三在那里沉思,跟在身后的傅知县忙问道:“徐先生,有何妙计,不妨说出来让本官听听,好让大伙心里有个底?”不想徐苟三却突然转过身来,指着那些武生斥责道:“这件事谁也不怪,就怪你们这些练功习武的熊包们,平日不肯勤学苦练,只知道做花架子蒙骗人。看看来了个厉害的,一个个全都傻了眼,成了干沟里的王八——没得法使了是不是?照理该将你们每人笞杖五十大板才是!”傅知县见说,忙道:“将他们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
众武生见要打板子,一起跪在地上头像捣蒜泥似地哀求道:“老爷息怒,徐师爷息怒,我等往后一定勤学苦练,你们就饶了我等这回吧!”徐苟三叹道:“打死你们又有何用?如今最要紧的是将阁联夺回来。既然你们没本事去要,只有徐某拼着这条老命去试试看了。”傅知县见说不觉吃了一惊,惊异地道:“你去?徐先生哪,你乃一绉绉文士、堂堂一衙门的师爷,手无缚鸡之力。那厮壮得像牛,你如何是他的对手?”徐苟三道:“竟陵无人矣,有什么办法?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常言道:糠能吃、菜能吃,气不能吃;城可夺,物可夺,志不可夺。好一个怪杰:即便舍去这条命,也要夺回岳王联!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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