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刘永富遭陷吃官司 徐苟三押银捐邻县
危急中,突然一道黑影跃了出来,接住那要命的一掌。锡刚忙钻到佛堂前面的香炉下,战战兢兢地朝那边张望,却是素月。原来素月正在禅堂参禅,听见有人叫喊“有贼”,跃了出来,正遇上黑影欲对锡刚下毒手,忙出手将那一掌接住。素月喝道:“你是何人,擅闯庵堂,打死佛门弟子,我佛决不会饶你!”
那人将蒙面青纱扯去,露出一副黑炭般奇丑的怪脸庞,操一口湘音说道:“爷明人不说暗话。十三年前,爷的父亲来你们这里,遭了尼姑庵尼姑的暗算,客死异乡。为了给爷的父亲报仇,爷曾在父亲的衣冠冢前发过誓,要荡平荆楚所有的庵堂。废话少说,经得住爷爷这一掌,爷甘拜下风,立即回去,学好武艺再来。经不住这一掌,休怪爷爷手下无情!”
他说罢,忙运气于掌,那掌转眼由白变红、由红变青——此乃地地道道的青砂掌。汉子像一道旋风袭到素月面前,一掌拍去。素月忙伸掌接住,哪知汉子的那一掌掌势凌厉,锐不可挡,巨大的掌风当即将素月推出一丈开外,支持不住,口吐鲜血,倒在锡刚旁边。其余的尼姑一起围了上去,双方顿时绞杀在一起。
锡刚忙托起素月的头唤道:“师傅,你醒醒、你醒醒……”许久,素月才睁开眼睛,艰难地道:“施主,此处……非久留……之地,快、快走后门……”素月不等说完,便气绝身亡。锡刚无奈,只得放下素月渐渐冷却的遗体,含着泪匆匆从清月庵后门逃了出去。他走出不到两里地,只见身后火光冲天,心想定是贼人在放火烧庵。
锡刚一口气跑下山来。这时天已微明,只见一队衙役直奔清月庵。想起庵内发生的事,锡刚不觉直打寒战。心中惦记庵内的众尼姑,不觉又折了回来。
上得山来,只见清月庵已成一片废墟。里面尸首纵横,尽埋在瓦砾之中。遍地烟雾袅袅,惨状目不忍睹。地方官员察勘了一阵,以为是山门之争,不予深究,派人清理现场了事。
失去了栖身之所,锡刚不得不从山上下来。他在附近林子里转悠了一天,感到又饥又渴,打算寻一户人家讨点东西充饥。打一片树林旁边过,只见一个姑娘长吁短叹了一阵,将头套进绳子里。锡刚不觉大吃一惊,忙跑过去将姑娘救了下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饶慧慧。饶慧慧一见是锡刚,不由含泪问道:“公子,我这不是做梦吧?”锡刚道:“不是。小姐,什么事想不开,偏要走这条路呢?”饶慧慧道:“公子你有所不知。今早我凑了些银两,打算支助公子上江夏应试,在你摆摊的地方足足等了一上午,也不见公子来。后来听说清月庵遭劫,我一下慌了神,忙找上山去,不想尸首全被官兵们埋了。我以为公子遇害,心想公子不在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随公子一起去了算了……就走了这条路……”她说罢不由失声痛哭。锡刚既感激、又难过,不由一把将饶慧慧抱在怀里,不安地道:“小姐,是小生错怪了你……你对小生的大恩大德,小生永世不忘!”饶慧慧擦去眼泪,接着从一处树丛内取出个包着自己金钗首饰的包裹交给锡刚。锡刚也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块玉锁送给她,说道:“这是小生的护身符,从小佩带,送给小姐。要是小姐有朝一日再回竟陵,向我姐姐出示此锁,姐姐定会好生待你……”于是二人只得挥泪而别。
送走了锡刚,饶慧慧如释重负,高高兴兴地回来。刚刚进门,却见舅娘姚氏手持书信泪流满面。饶慧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过去询问备细。姚氏边哭边说出事情的始末。原来几个月前,饶慧慧的舅舅刘永富在竟陵城里开了家米行。前头几次,刘永富来信都说米行开张以来生意一直都不错。不想近日不知为何吃了官司,被关进了大牢,要她们速去帮忙打点。饶慧慧安慰道:“舅娘先莫悲伤,舅舅为人本分,想必是遭人陷害。有道是‘树正不怕影儿斜’,就算进了衙门也是讲理的地方,怕他做甚?”姚氏觉得有理,这才止住哭泣,将一对儿女寄养在亲戚家,同饶慧慧一起前往竟陵救夫。
刘永富原是竟陵人氏,早年逃荒来到汊川,金牛山朗头米行的姚老板见他为人厚道,将他招赘了。姚家只有这么个女儿,姚老板过世后,刘永富便继承了米店。金牛山朗头不过是个乡间小集,为了扩展生意,于是刘永富又到竟陵老家去开了一家米行。在他来竟陵之前,竟陵便开着七、八家米行。别的米行常常是大斗进、小斗出,而他的米行名码实价、童叟无欺,因此他的米行生意越做越红火。常言道:同贵相害,同利相忌。同开米行,那帮人明里虽不敢把他怎样,暗中却常在一起嘀咕,时刻想拔掉这颗眼中盯、肉中刺。偏偏好事多磨,该有这般灾难。几天前,突然衙门的钱班头递来一张传票。刘永富想: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衙门又不是鬼门关,去就去……刘永富进得大堂,只见堂前跪着个人,却是何湾的何宝贝。据何宝贝说,二十年前,刘永富曾被其父卖给何府为仆。他父亲拿了银子前脚一走,刘永富后脚就跟着鞋板抹油——溜之湫了。刘永富如今从外面回来,被何宝贝看见,于是到衙门来告了他一状。刘永富忙申辩道:“大人,小人冤枉,绝无此事!倒是他常到小人店中赊米,久拖不还,小人没来告他,他反恶人先告状污陷小人,请大人为小人作主呵!”傅知县忙令刘永富写几个字奉上来。刘永富不知是何用意,只得写了几个字呈了上去。傅知县看了看,不由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大胆刘永富,现有你的卖身契在此,还敢抵赖,不施重刑,怎肯招认?来人,先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再来问话!”可怜刘永富被打得皮开肉绽,仍不肯招认。刚刚这日徐苟三因事去了新市,傅知县无奈,只得暂且将他收监,日后再审。
姚氏和饶慧慧日夜兼程来到竟陵,先到狱中探望。见刘永富打成这样,姚氏和饶慧慧不由隔栏痛哭。刘永富亦哭道:“也不知我永富遭了哪辈子的孽,受此磨难。看来,我这次被冤入狱,性命难保。望娘子好生抚养两个孩子,我死也瞑目了……”饶慧慧含泪道:“舅舅请别胡思乱想。难道天底下就找不到一个青天?外甥女就是舍下这条性命,也要替您老人家洗清这不白之冤!”刘永富道:“孩子,有你这话,舅舅已经很感激了。这一切或许都是前生注定,不要为我劳神费力了。往后你能找个好人家,日子过得好,也不枉了我那老姐姐和姐夫一片苦心……”这时,探监时辰已到,饶慧慧不得不扶了舅娘姚氏出来,另作打算。
却说绣林屠湾的屠正山十年苦读,上京应试高中。不久,新市县令鲍知县因治蝗不力被革去官职,屠正山便被委派到新市当了县令。他虽年轻得志,却时刻不忘徐苟三当年的教诲,一心为民、克尽职守,为当地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深得民众拥戴。听说他是徐苟三的学生,竟陵的傅知县有心同他结交。闻得他正在新市围堰蓄水,在徐苟三的怂恿下,傅知县筹了一万两银子,让徐苟三押送过去。
徐苟三押着银子上了路。行到龙尾山以北新市与竟陵交界的一道湾子前,忽听湾里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声。徐苟三命押银的衙役先在湾口等候,他独自带着一个衙役走了进去。
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只见里面哭叫声、斥责声和争夺时的碰撞声连成一片。转眼两个衙役抱着一口梳妆盒般大小的匣子出来。后面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哭叫着来夺那匣子,却被另一个衙役推倒在地上,一旁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徐苟三忙过去打听缘由,一个老者告诉他说,新市多荒山秃岭,常闹旱灾,有的地方甚至连饮水都有困难。屠正山当了县令后,决定围堰蓄水,而所需银两须得在全县百姓中征集。方才那户人家由于无银捐交,被衙役们搜出姑娘待嫁的首饰,便在屋里争夺。徐苟三听了心里不觉感到阵阵酸楚。他忙走了过去,将两个衙役唤住,说道:“二位公差休忙,请将那梳妆盒儿拿过来让在下一观如何?”两个衙役满狐疑地望着徐苟三,仿佛怕他将匣子抢去似的藏到身后。一个衙役问道:“你是何人?这是县太爷的指令,谁敢违抗!”随徐苟三一起进湾子的那个衙役道:“这位是我们竟陵县衙的徐师爷徐先生!”不想新市衙役却将鼻子嗡了嗡,满脸不屑地道:“竟陵县的师爷,哼哼,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新市县,河那边的狗子,怕是咬过河了……”
“混帐!”应着一声严厉的斥责声,转眼一个后生蓝布长衫,手摇纸扇走了过来,朝那衙役道:“和谁讲话?自己掌嘴五十!”两个衙役一见顿时像老鼠见了猫,连忙跪在地上。原来此人正是新市县令屠正山。抢匣子的那个衙役不得不放下匣子,左右开弓自己掌嘴。
屠正山忙向徐苟三长揖道:“恩师在上,学生屠正山这厢有礼啦!是学生教治不严,几个下属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恩师,请恩师治罪!”徐苟三道:“是功是过,当由百姓评说。围堰蓄水本是好事,借此扰民就大不应该了。”屠正山忙道:“恩师所言极是!”接着又朝跪在地上的两个衙役道:“还不快把匣子还给姑娘!”
随后一起来到湾口,徐苟三指着车上的箱子对屠正山道:“听说你县围堰筑坝,本县筹得白银万两,作为资助,还请笑纳。”屠正山感激万分,忙以手抱拳高兴地道:“多谢恩师,多谢贵县,这下可帮了大忙了……”随后又对两个衙役道:“快快传令下去,凡未征收的捐银一律免征!”
屠正山领着徐苟三众人前往新市县衙。交割完毕,屠正山忙设筵款待徐苟三众人。
酒过三巡,徐苟三道:“正山哪,你年轻有为,为官两年便使一方百姓称颂,实在难得。”屠正山道:“全都是恩师教诲的结果!”徐苟三道:“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听说民间百姓要给你送万民伞,沽名钓誉之事,切不可为。还有,为师观你两穴青紫,乃累日忧烦所致。看来你不仅仅只是为筹集围堰蓄水的银子犯愁吧,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有什么烦恼不妨说出来,说不定为师能为你分担一二?”屠正山不由长叹一声,道:“恩师说得一点不差。说实话,学生这些年来还从未被什么事情难倒过。不想这几天却被老丈人给难住了,所以连日来一直心情不爽。”徐苟三一听不觉来了兴致,忙道;“哈哈,丈人难女婿,还真有这样的事情?那好,不妨说给为师听听,到底是何事为何这般难解?”
正是:怪石林中套猛虎,惊涛浪里困蛟龙。不知屠正山的老丈人用什么掌故难住做知县的女婿,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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