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国
“哥,带我回去,好不好……”
——楔子
壹【梦境】
我猛地从梦中醒来“哥,我梦到了……”
他也即刻立起身来“我知道了。走。”
一直以来,他总能那么轻易地参透所有梦境,连同我的。他也能透彻地看穿我的心思,他总说我的眼睛不会说谎。梦国所有人的瞳孔都是黧色的,包括父皇和母后。而我的却是纯白色,从小到大,他曾无数次在我耳边说:“若儿,你又说谎咯。看,你的瞳孔都变暗了……”每次,我只看见他嘴角勾起一弯浅笑,却不曾看见他的眼神。他的瞳孔氤氲无比,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只觉艰深莫测。的确,他是梦国千载不可遇的奇才,他对梦术的参悟能力令父王讶异。他的梦术,远胜过其他哥哥。现在,甚至毫不逊于父王。我从不曾猜透过他的心思。从小到大。一直都。
没等我急促的喘息恢复舒畅些,他便牵着我腾空飞去。
刚才的梦境是极为不祥的——残阳如血,久久不褪。
十年前,母后把我和哥哥两个人送到梦国之外的悠悠林,因为父王预感到梦国将遭遇一场浩劫。剺国垂涎梦国已久,现在他颠覆了昼夜交替,让昼不可夜,夜不能寐。他就是要划割由无数梦境编织而成的梦国。直至梦国瓦解、毁灭,方肯罢休。十年来,父王一直在与那股颠邪之力搏击,与父王并肩作战的是瞳孔色泽相同的哥哥们和无数大臣……那么现在……?
我不敢再想下去,扭过头去看哥哥。他一向是很淡定的,但此时,一缕再难掩饰的担忧浮于他脸上。
该发生的终还是发生了,无论多么不想。当我和哥哥双脚着地的那一瞬,立即察觉到梦国已不复往昔。国,混沌不已,混乱不堪。到处都是游离的张牙舞爪的梦国子民,一个个行尸走肉。
惊愕。母亲憔悴无比,苍白得宛若一张白纸。还有微微泛红的眼。
“母后。”我一把拜倒到她面前。十年,整整十年。拉长了思念,拉远了温度。
母后那毫无表情的脸开始一点点舒展,缓慢抬起头来。
“若儿,是若儿吗?”她那黯淡的瞳孔泛出淡淡的光。
“为什么回来!”母后由欣喜转为雷霆。
“知不知道这随时都有可能化为废墟!”
我和哥哥身为梦国直嫡后裔,当然可以感召家族的命运。可、谁又料到,魔爪已再度逼近!
猝然,大地强烈的摇晃。
嫠国人不肯罢休,他们要斩草除根。
“堇,快,带若儿走!”母后决绝地把我推向哥哥,随即用尽毕生所有念力,集中了国中所有梦术之余力。刹那间,时间静止,事物冻结。
当国中堆积满数不清的水晶球,黧色的水晶球:一个又一个梦国子民。天际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母后的:
“堇。若儿。十年前,便已料定你们必将是我们梦国的未来。现在,梦国一切皆已沉睡,相信有一天你们能重新唤醒……不过,你们必须彼此信任,否则对方会有可能失去一切,甚至生命……”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从天际缓缓飘下一颗水晶球。
“母后!”我歇斯底里地叫喊。
随后,大地又开始剧烈地晃动。哥哥紧紧地抱着极力挣扎的我,快速飘离。坠落人间。
贰【梦幻】
无数次地梦回到曾经。
那一年。哥哥十岁。我六岁。
披散着发,戴着花环。一袭长裙过脚踝,光着脚丫,脚上戴着一串铃铛。与蝴蝶嬉戏,和一切事物做朋友。
看日出,望朝霞;看日落,赏夕阳;观星辰,数星星……毫无牵念,毫无杂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这是片净土。上边仿佛只住着哥哥和我:哥哥叫堇。我叫若儿。
偶尔还是会想念梦国里的父王母后以及其他哥哥。
会十分顽劣地去打扰正在潜心参悟梦术的堇哥哥。那时,他才十岁。却已表现出非凡的异禀:水上漂。飞檐走壁。甚至,是隐身术……而那时,我不过只会变些个花花草草之类的小把戏。母后总说我性子野,若静心参悟,必有修为。与我截然不同的堇哥哥,永远是那么温驯、孺雅……
一次,我爬到大榕树上荡秋千,下边是辽阔、湛蓝的湖。甚是惬意,一时忘乎所以,飘飘然。我的梦术还达不到这种境界,于是脚踩了空……
“啊~”无措的惊慌的叫声划破了山林的寂静。
不远处修炼梦术的堇哥哥以矫健的姿态及时地接住了我,脚踮在湖面上,平稳地。之后,掠过湖面,飘向岸边。
惊险。惊愕。惊喜。
从那以后,我竟开始较为认真地习起梦术来。堇哥哥真的相当“诲人不倦”的,对于年幼的脑筋粗条的我,他居然让我学会了水上飘。之后,常有个白色身影在湖面上飘来飘去。
甚是怀念、那些白衣飘飘的年代。
……
可现实呢?用尽力气、相依为命、惺惺相惜……却也无法逃避现实的咄咄逼杀。
一晃眼,弹指间,十年光华如白驹过隙。之后,十六岁,无法再无忧无虑,一如从前了。
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当日的情景如此深刻的烙印在脑海里:
驾驭不了可怕的颠覆力量而顷刻间灰飞烟灭的父王,沉睡了的母后、哥哥们以及无数臣民……
惟有那些水晶球。阴惨而死沉。堆砌在一度恢宏繁闹的梦之国度。
家。俨然一座废墟、
“哥,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拯救我们家族?”
“哥,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哥……”
答案。无休止地折磨着思归的心。
没有人能料想到不久又将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还需要这样心惊肉跳、胆战葸魄、惶惶不可终日多久。
恨透。躲避。血腥。
叁【梦谲】
“来啊,斩除梦国余孽!”凶神恶煞地。立即拥进了许多手执勾戟的人,刃上擦拭了嫠国特制的巨毒,一旦疏忽,可能会丧命。
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已经这么久了,一直。
一次次的狠狠追杀,一次次的不得逞,一次次派遣幻术更为高深的杀师。每一次,都是一场极为冷酷恶劣的搏杀。不过,堇哥哥总能一次次化险为夷。记得那天,他为我抹掉眼泪时说过“若儿,父皇母后虽不在身边了,但我会在你身旁。永远,保护你。”于是,当那些嫠国杀师气势汹汹地找来,哥哥总是能以高深的梦术攻克对手的招术。他做到了,让我丝发无损,一次又一次。而他的梦术,更因一次次的实战练习,愈发地趋于炉火纯青。
他虽一次次地打败对手,却从不夺取他们的性命,这次也不例外。
“你们走。”哥哥总是那么仁慈。
那些人狼狈地捡起地上的兵器,悻悻离去。突然间,有个不服输的人拿着戟直刺向哥哥,猝不及防。
"哥哥~"几乎与之同时,我纵身扑向哥哥,挡住了那一刺。
"若儿!"哥哥回过神来,撕裂地叫着我。玩偷袭的嫠国杀师被哥哥强大的内力震出数丈远。分明感觉有一种液体止不住地往外泄……孩提时,听母后说过,梦国的人的血全是灰白色;而此时,从我身上流出的,都是墨青色。剧毒!刃上涂满了剧毒。堇哥哥不断地呼唤并摇晃着我。可渐渐的,我的手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堇哥哥那担惊的脸,之后,慢慢过渡为流露些许欣愉"若儿,你终于醒了。"
"哥~"我紧紧地抱着他,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没死吗?"
"傻丫头。"他拍着我抽抽嗒嗒、上下起伏的肩,说道,"有哥哥在,不会再让你受伤的。"
如此维持良久,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说道"若儿,我们要感谢她,是她为你解的毒……"
"呃……"我迷迷糊糊地应着。其实,我早已在他那温软的怀里睡着了。不过,好像听见那人叫什么:
琉璃。
肆【梦影】
逐渐痊愈之后,我恢复了以往的嘻哈。整日闲不住地荡来荡去。
"若儿。"忽然听见哥哥的声音,低头一视,他正站在灌木丛旁的草地上。我驱散了正与我嬉戏的蝴蝶,嘟囔着嘴,极不尽兴地落地。
"伤刚好就这么贪玩。"严肃而关切的语气。
"躺了这么久,人家闷嘛~"略显撒娇地辩道。
他摇了摇头,说:"对了,若儿。这位就是上次给你解毒的姑娘,叫琉璃。"
"呃,还有人在在旁边?"我一边心想着,一边抬起头。之后,呆了。
只见身着橙色燕尾裙的一个女子移着莲步,优雅地朝我走来。一根彩带绾起半摞秀发,此时正迎风飘逸着。玉容雪肌,明眸皓齿,尤其是那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眼,魅惑无比。
"若儿。若儿……"哥哥的唤声拉回了元神出窍的我。"你怎么了,有没有在听?上次睡着,这次发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窘窘地扭过头去。
"没事的,若儿妹妹还妹妹还这么小。"温和无比的声音。
我顺势咧嘴一笑"琉璃姐真好"
在阳光的映衬下,当我再度举目看她时,她显得更加光艳美丽。
夕阳滑下地线,夜幕缓缓拉开。
"哥,琉璃姐。我先睡喽~"极度疲惫,有气无力。
"嗯。叫你白天疯玩。"哥哥淡笑。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一场离奇荒诞的梦中醒来。我懂夜已深,不远处,哥哥和琉璃姐还在低声聊天,时不时传来笑声,他们总有聊不尽的话题。
月光轻柔泻下,投下他们参差的斑驳的倩影。朦胧之中,他们好似一对壁人……
伍【梦游】
莫名其妙地重复梦到一个场景:黑夜。被人追杀。穿越丛林。之后,悬崖,再无退路……
那么浓烈的真实感,以致每次从梦境中挣扎出来,总是满头大汗。这样的梦是噩梦吧?母后说过使人痛苦的都是噩梦。
一天夜晚,漫步。忽然发现了萤火虫,很多很多。
好漂亮的萤火虫!我纵情去追那些奇异的闪着幽光的小虫子,追着追着,走进了一大片茂密森林,好诧异!萤火虫突然全不见了,随后,顿觉阴风阵阵袭来,以我尚还很浅的梦术占知:我被人盯上了。
跑,我必须离开这个恐惧诡异的地方。一路狂跑,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身后紧紧尾随的刺耳风声……
我感觉穿过了层层丛林,路真长,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就在我气喘吁吁地跨出最后一步时,一切都变了。
眼前。悬崖。无路。
我惊恐地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悬崖,以我的梦术,实在难以越过。转身,却有阵阵邪风,对方却迟迟不肯现身。风慢慢逼近,我逐渐向后移,许多沙砾滑下悬崖……我咬紧牙,想拼尽全力冲出那股邪风,却力不从心地被反冲力弹起来。我死死地抓住悬崖边缘,那些沙砾,还在不断的往崖渊滑。沙石硌了手,手溢出灰白色的血。我艰难地支撑着,期望着能有奇迹发生。可命运,给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那个久久不肯露面的人稍一施力,我便像脱了线的纸鸢,失重,坠向渊谷。晃眼间,看到一种甚是熟悉却又想不起的色彩:
黄?金黄?落日黄???
陆【梦影】
感觉身体被一股力驱动,我缓缓睁开眼,那个熟悉的面孔近在眼帘,模模糊糊的。却很平静,很让人安心,甚至暂时忘了那个梦——那个可怕的梦——在现实还了原。
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周身还飘着雾气。他还在为我疗伤,不知道又耗了他多少内力。正想着,哥哥收回梦术之力,气收丹田。
“有没有好一些?”他正闭目调息,声音很轻柔。
“嗯。”待我看清楚了哥哥,竟发现他那精致的、平静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憔悴。
“好端端的,到悬崖边上做什么?”
“是因为……我是被……”原想告诉哥哥那个奇异而可怕的梦的,可是,最近有太多的事搅扰着他,他应该专注于研习梦术,而不应为这种小事牵神。于是,我吞下了原本想要说的话,转了个话题,“萤火虫太漂亮了,有很多呢……?
“够了,若儿!你已经大了。”他皱眉,“再出个什么差池,日后我如何向母后交代?”
哥哥的脸显得忧郁,想必他是生气了。
“那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他的脸变得阴郁,没有说话。
“嗯?”为避免他脸上愁云满布,我又切换了话题,“哥哥,你怎么找着我的呢?我明明记得我跌下了悬崖。”
“因为你脚上的铃铛。”
我脚上的铃铛不知道什么时候系上的,仿佛与生俱来,只觉得好玩,也没问过母后。很小时,我在山谷迷了路,举国上下出动寻了几天也毫无进展。那时,我无助地蜷缩在灌木丛里。那时候,我没有自卫能力,倘遇到山禽异兽,抑或是敌国的人,我都将有性命之虞。
“若儿。”一个少年的稚嫩声音打破了荒野万籁的寂静之声。对于连日惶恐的我,听到那声呼喊,是以崩溃地大哭来表达心中的喜悦与惊喜的心情。哥哥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我,在朝野曾引起过一阵议论的波涛,皆为褒扬之议。
从那以后,我知道了,我和哥哥可以通过铃铛来感应彼此。
“不过,若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说,“这次感应大不如前,明显感觉被削弱了。断断续续的。幸好你没坠到渊底。”
他张开眼,若有所思地说:“好可怕的内力,竟把感应都切断了。”
“若儿,别再走远了。我感觉他们又追来了……”
“没错。是剺国人。”琉璃姐提着药篮子冲进来,神色匆忙地说,“我们必须走,马上,他们已经追来这儿了。”
她那一袭橙色燕尾裙醒目地映入眼帘,有这么一会儿,我脑海高速地显现着一些东西。不过,终不确切,想不出什么具体的内容。好奇怪的感觉。
柒【梦迭】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哥哥挡在跟前,总是那么有安全感的保护,别过头“琉璃,帮我照顾好若儿。”
他开始施展梦术对抗那些杀师,一直呈对峙状态。突然间,哥哥他皱了眉,终因体力不支而被那些杀师的邪气贯穿全身。之后,嘴角溢出血,再之后,大口大口地吐血。血,墨青色的血!
哥哥就这样在我们的注视下轰然倒下,一向都很优秀的哥哥,一向都很有安全感的哥哥。身体顿时像失去了支点,瘫痪在地。
“堇!”琉璃姐快速地扶住哥哥,决裂一般地施展出我从未见到过的招式。只见她身上发出强烈的橙色光芒,之后,那些人全部消失不见。
“琉璃姐,求求你救救哥哥!”虚弱。无力。自责。还带着哭腔,“都是我不好,哥哥不为我疗伤而耗了元气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琉璃姐摇了摇头,叹了气。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上次不也是你为我解的毒吗?”
“可是…他中毒太深了。”
我的泪水此刻像绝了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往外溢泄而出。拼命地摇头,不肯相信。
“不过,还有个办法。”这句话如黯缈穹宇突然亮起的一颗星。
“什么办法?”我急问。
“我可以用我的元神为他清毒。”
“可是,琉璃姐。我听母后说过这是很危险的,稍有意外时会灰飞烟灭的。”
“我没试过,但我要试。”
“没时间了。若儿,你出去。”坚决无比。
我竟哑了语,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
她真的很喜欢哥哥吧。我想。
焦心。忐忑。等待。
……
如同等了好几个世纪之久,门“吱呀”一声开了。琉璃姐,无比苍白的脸,虚弱,头发凌乱着。
我屏息,轻声问道:“怎么样了,琉璃姐?”
“嗯。”她微微点头。就在那时,我觉得我爱极了“嗯”这个字。这个字眼太过美好。很美、很好、很美好,难以言喻。
她虚弱得连门框都要扶不稳了,我赶紧去扶住她。这时,眼泪又出来了,喜极而泣。
捌【梦迷】
渐渐地,哥哥和琉璃姐逐渐康复了。
我兴致极好,散步着。突然看到一个身影掠过,甚是熟悉。
那不是琉璃姐吗。我想着,尾随着她。没想到洞穿的是这样一个阴谋。
“父王。”侧脸,绝美容颜,正是琉璃姐。
“说。”她口中的父王,是一个黑衣蒙面人。态度机械,语气生冷,感受不到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与温暖亲情。
“我已取得他们的信任。”在她说话时,我一惊又一恍。无比确定,那天在悬崖边上的,就是她。
“很好。等千日过后,梦国的所有梦术就会枯竭,他们的国家必定彻底灭亡。至于那两个余孽,我真想手刃,但对方的梦术又实在不容小觑。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离间他们,别让他们达到心有灵犀的境界。否则,他们会唤醒那些该死的水晶球。我们,势必将前功尽弃……”
“若千日后,他们无法唤醒水晶球。他们会如何?”
“他们将和他们的国家埋进土里。”
“就不能放过那两个人吗?”
“难道忘了他们的祖先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喝斥。雷霆。
“你不要对敌人仁慈。琉璃,这是你的弱点。”
……
之前救了我,之后又救了哥哥的琉璃姐,竟是一心要毁灭梦国的敌国公主。又因她没到泯灭人性、穷凶极恶的地步而让我与哥哥的性命得以维系至今。
但是,能改变她是戕害父王的仇人的女儿这一事实吗?能阻止她毁灭梦国的步伐吗?
于是我神色匆忙地回去。
“若儿,你没事吧?”
“哥哥,走,我们走,离开这。”
“怎么了,若儿?”
“哥,你知道吗?琉璃姐是剺国的公主,她一直在刻意靠近我们,她想离间我们好让我们无法同心唤醒我们的家。他们要毁掉我们的家,他们会的,一千日后他们就得逞了。”
由于紧张和激动,我的呼吸愈加急促,胸腔快速地上下起伏。
哥哥显然是愣住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不会的,我相信她。”
“可这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那她还有必要多次救我们吗?甚至不惜以灰飞烟灭为代价?若儿,我知道你一直不是很喜欢她。或者是不是你太紧张了的缘故而出现的幻觉和幻听呢。”
我知道我一时是说服不了哥哥的了,只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以前,不了解她的身世;现在,了解了她的身世也弄不清楚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她,一直像个谜,扑朔迷离。
玖【梦寐】
一切照旧。哥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叫我不要再她面前提及。
渐渐地,觉得和哥哥的距离越来越远。好不可思议啊,她似乎并未曾采取任何手段,但……是不是,有些事,越在乎越握不住?
哥哥舞剑,她抚琴。他们永远是那么般配。
我,一个人。坐在绿茵上,望着蝴蝶发呆。
“若儿。”好久没听到了,曾经如此熟悉的声音,神奇般地响起。
我苦笑。终于记得我了。
“哥哥还记得若儿吗?”
“还记得家吗?”
“还记得我们要回家吗?”
刻薄而心痛。但面无表情。
他被我的反常吓到了,连忙说:“若儿,我知道你想家了……”
我冷笑:“她还在等你呢。”
……
好个决然的言不由衷啊。
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受不了你冷落若儿。
我边想边狂奔,不想任何人看到我有多狼狈,却在半路被绊倒。被一路追来的哥哥扶起来“若儿,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办到。我一定带你回家。”
“哥,还有时间吗?我们的家就要被剺国灭了。”
“她,一直在,你怎么专心得起来?”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在一旁,面色尴尬,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喊道:“可能吗?你现在心里还有那个家吗?你根本就被她迷住了……”
“啪——”凄厉的声音。我的脸霎时灼红,脸不痛,痛的是心:像被人揉皱了一样的绞痛。
所有事物仿佛暂时性凝固,几秒之后才又恢复。
哥哥的手不住地颤抖。她先是一愣,之后嘴角勾起了一弯不易被人察觉的浅笑,胜利之后的优越感,幸灾乐祸。当然,哥哥不会看到这些。她呈现在哥哥眼中的,永远是那么美好。
满意了吧,我自嘲。之后麻木地离开。
倘若没有上一代的仇怨,有个栖身之所,依旧被很多人宠爱,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拾【梦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在一片无人的茂林中宣泄,泪如雨下。
哥哥,我们究竟怎么了?以前,你那么疼爱呵护我,甚至连气话都不曾和我说过;而现在,却为了别人对我动粗。那个别人,竟是使我们国破家亡、流亡在外、被人追杀的杀父仇人的女儿……这,是一种多么荒诞的颠覆性姿态!
“好,我走。”取掉脚上的铃铛,丢得远远的。
没了铃铛,他就真的找不到我了。我也不知道是找不到,还是不想找。
一天天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终于,在一天被截然打破。和往常一样,低头走在茂林中。突然觉得有什么其他东西在旁边,抬头,竟是她。
我不知道,只是这些日子,这个世界的变化竟是那么大。
“有事吗,琉璃姐?”我已消了先前的气。
她冷笑,毫不掩饰“来看一下你啊,能让你哥那么日牵夜挂的……”
邪气充溢。邪恶,嫉妒,愤怒。她真的变了,我已经看不到原来残存在她身上的善性了。
是的,仅仅是这段时间,就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只知道她父王死了,是我们家族害的,却不知道每个人都会拼尽全力保卫自己的家,哪怕是死;她也只知道哥哥关心在意我胜过她不止几倍,却不知道她在哥哥心里也占有重要位置……
“你母后真是好样的呀,死了还不忘拖上我的父王。该死的水晶球!”扭曲的面容。
原来他父王盛怒难平,觉得千日依旧太长,为避免夜长梦多,于是加速摧毁梦国。沉睡的母后用元神去保卫,最终同归于尽。
“母后……”我瘫倒在地。
“痛么?”张大瞳孔,邪恶地期待。
“杀了我吧。”不卑不亢。
“怎么能让你那么痛快呢?我要你亲眼看着梦国毁,我就是要他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我要让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可你是爱哥哥的,对吧?”
“闭嘴!要不是因为他,我就不会忤逆我父王。如果那天我在他身边的话,他就不会死在你们家族手中……而你哥哥呢?满满心里装着你,她有在乎过我吗?我好天真。”
她的情绪稍稍低落了一会儿,接着又高涨起来“我就是要你们死,每一个都!”
像是打翻了一些东西,极爱变成了极恨。恨,持续蒸发出来的仇恨。新恨旧仇,熬成了滚滚沸腾的浓硫酸……
拾壹【梦呓】
朦胧月光笼罩下的茂林里,又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她又在人间作恶了,吸食人血,吸纳阴魂。那一个个凡人顷刻间化为一具焦尸。而她,贪婪的目光,狰狞的面容,快然的神情。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
最初,我们一定都是天使,纯净无邪。可后来,我们怎么了?
在我眼里,琉璃姐和她父王所策划的一切便是最大的阴谋。可是,我们明明各自都怀揣着一个个“阴谋”:
——我因嫉妒,只看见琉璃姐的坏处,我要哥哥远离她;
——哥哥因意乱,已无法与我感应,他在努力维持心中的天平;
——而琉璃姐,她在家族世仇使命与儿女情长的深渊挣扎着……
包括父王、母后以及敌国的人。
我们有着特定的立场,我们为着自己和自己爱着的人倾尽心机构筑“阴谋”。无论是出于什么出发点,因为是一个个“阴谋”,便已决定了我们采取的方式是不当的。
我被她禁锢在她那极具魅惑力的瞳孔里,虽然和哥哥离得那么近却被她切掉了感应。能与哥哥感应的几率本就很低,加上她放进了阴魂,不分昼夜地折磨着我。能与哥哥感应的概率,是不是0。000000……有人说过,这是近似于奇迹的概率。
也有人说过,我们斗天、斗地、斗命运。最可怕的是,还要人斗人。
她总是那么娴熟地游刃在各种角色的变换,就算她手染血腥,在哥哥眼中,永远是美好而圣洁的。
可是,哥哥整天愁云满布,不再有昔日的笑容。有时候会激动的说:“若儿,我好像看到若儿了!”而这,只会让她咬牙切齿,然后变本加厉地操纵那些阴魂来折磨我。
我,哥哥,琉璃姐。我们明明爱着,虽然浓度和纯净度有所区别,但我们又是那么渴望着爱与温暖。我们互相爱着却又相互折磨着,是命吗?我们像极了一颗颗棋,宿命摆下的局,我们无能为力。
在煎熬中,我觉得自己也像极了阴魂,尤其是我那声音。每日,每分,每秒,我都像是在梦呓般的呼唤着:“哥哥,哥哥,哥哥……”
拾贰【梦圆】
煎熬的日子一天天挺过去了,可是之后还会有,剜心割肉、销魂蚀骨般。
第一千天就那么残忍地来到。是的,有很多事我们无能为力。
如预言那样,我和哥哥都感受到梦国在摇晃,一如当年。只是晃得那么剧烈,令人胆寒。
“哥,为什么当初不相信我!”恸痛。可是,哥哥依旧听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原来若儿说的是真的。”
“你当真是……”哥哥说不下去了,透着瞳孔,我看到哥哥那么憔悴、那么虚弱,让人好生心疼。
“对不起,堇。这是我的使命。为了完成我父王的夙愿。”
“住手,好吗?我们不要再这样冤冤相报了,我们不管家族的恩怨,我们找到若儿,我们还是可以的,像以前一样。”
琉璃姐一怔,之后她眼中闪着泪花“对不起,预言已经开始应验,我无法停止。”我相信,此刻的她和以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美丽善良。
“可我们回不去了。”她像个人格分裂者,又哭又笑,哭着笑,笑着哭,“你看到那片茂林的那些白骨了吗?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哥哥愣住了。
她知道哥哥的疑惑与不解,接着说“我父王卸给我的担子,就是让我在这一天启动预言。而我的法力不够,所以我不得不走歪门邪道。”
她向前走了几步,没有回头,很突兀地问道:“你那么想念你妹妹,想知道她的下落吗?”
“她在哪儿?”急促。
“她也死了,是我杀了她。”平静的声音。
一股强大的内力直袭向她,她似乎早就知道一样,不还击也不躲避。
“为什么不还手?”哥哥的手颤抖着。
“你知道吗,我好开心,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愿。”她开始吐血,“虽然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不可能有你妹妹重要,但是,和你们在悠悠林的那段日子,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命运的安排是我们不可能同时存在……”
她开始支解为碎片“堇,你赢了,你们家族赢了……”随着她逸为空气,梦国停止了摇晃。原来预言的停止需要预言的启动者死去,这就是她说她和哥哥不可能同时存在的含义。
哥哥在了解琉璃姐的用意之后,无比怅然。但此时,他觉得他恢复了感应,虽然我此时没有铃铛。。
直至碎片完全逸散在空气里,团团阴魂之雾荡尽,出现了一个人。那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若儿吗。但残余的内力很快穿透了她的身体……
欣喜转瞬成灰。谁能料到,阔别多年的初相见竟是这样。他扶住她,自责,懊恼。
“哥,带我回去,好不好?”气若游丝。
人间的黄昏天际出现了两个白影,他抱着她回家。飘飞时,小时候的情景快速地在她脑海放映。那些白衣飘飘的年代,那个懵懂纯真的少年。
终于到达了梦寐神往的国,那些水晶球齐放异彩。
家,终于苏醒了。
我感到我的灵在排斥着我的肉,愈发强烈。
哥哥那氤氲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滴到我那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终于看清了他的眼,他的瞳孔也是纯白色。
他纯澈宛如一个天使。
哥,谢谢你带我回家。
是须臾,也是永恒。
……
(注:写于六年前的高中时期,今天翻到全稿,文字思想稚嫩,望大家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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