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治懒病侯不怕认罪 动情帘饶慧慧丧父
徐苟三见谢大芤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于是道:“你若是不起来我就不答应!”谢大芤无奈,只得站起来,将家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并道:“徐师爷如肯赏光,胜造七级浮屠!”徐苟三道:“徐某并不指望造什么七级浮屠。既然你家老爷病体沉重,欲托后事,徐某愿为代听。”
二人说话间已来到谢府。府上的人一见忙迎了出来,将徐苟三拥到谢财主的病榻前。徐苟三对谢财主道:“谢老爷,徐某到此,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谢财主睁开昏花老眼直勾勾地望着徐苟三,颇有高兴之色。他嘴里“咕咕哝哝”地一边说,一边捻动双指。徐苟三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道:“谢老爷是说他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挣得这份家业,要你们晓得点甘难辛苦,凡事都要懂得节俭,如给他做棺材时将棺材板子做薄点。谢老爷是不是?”谢财主见徐苟三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高兴得直点头。接着他又分别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盆子和外面。徐苟三道:“谢老爷是说他死后,擦尸的洗澡水也别浪费了,要倒进自家的田里肥田,是不是谢老爷?”谢财主又点了点头,接着用那只枯瘦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挥了挥,作剁状。徐苟三早已心领神会,忙道:“谢老爷是说他死后,要你们将他的肉剁了做包子卖,谢老爷对吧?”谢财主边点头,边用手朝东指摆手,朝南指点头。徐苟三道:“谢老爷是说那肉包子到东门卖不出好价钱,到南门卖最好?”谢财主最后点了点头,终于落下气去。接着,谢大芤为父亲张罗后事不题。
徐苟三刚刚从谢府出来,却见一人豪绅打扮,手持纸扇气咻咻地走了过来,连声道:“真气煞我也,真气煞我也!”徐苟三仔细一看,原来是傅知县微服私访,来到这里。徐敬三忙问:“老爷,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傅知县道:“徐先生,你也知道,为消除蝗灾,本县告示全县,并亲自到田间地头进行扑救,百姓们才有今天的五谷丰登、丰衣足食。可是,还有那些可恶的刁民们,不仅不赞颂本官,反而骂本官无能,害得他受穷,如今连老婆也娶不上……就是前面湾子第三家的那家伙,你一定替本官好好治治的那小东西!”傅知县说罢,气呼呼地回衙门去了。
徐苟三顺傅知县指的地点找过来。一位老者告诉他:这个湾子叫侯家竹林,湾内有个姓侯的老汉,做得一手好糖人,人们都叫他侯糖人。侯糖人有个侄子,正是竟陵拐得出了名的竟陵二拐之一的侯不怕。这侯不怕自从与浑大胆分手之后,一个人这里撮几天,那里混几日,游手好闲、疏懒成性,在世上混了这一儿子大,依旧是身无分文、两手空空、光棍一条。实在混不下去的时候便到侯糖人这里来避一阵子,讨口饭吃。
刚好这天侯不怕又来到这里。侯糖人见他一副丧魂落魂、贫困潦倒的样子,不由劝道:“孩子呵,你年纪也不轻了,该寻个实在活儿干干,攒几个钱娶个媳妇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老是像这样下去没个着落如何是好?”侯不怕没好气地道:“难道是我不想娶媳妇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是那狗娘养的县太爷不让我发财,我手无分文,拿什么娶媳妇?”侯糖人道:“你好吃懒做,自己自暴自弃,反怨起人家县太爷来了,真是越说越没道理!”他们叔侄俩在里面说话不打紧,却被门外微服私访的傅知县听得一清二楚。这傅知县自以为率众灭蝗,为老百姓保住了庄稼,老百姓一定会赞颂自己的。不想来这里,好听的话没听到,骂他的话却清清楚楚从屋里传出来,将个傅知县气得七孔生烟、三尸暴横,恨不得立马冲进去将骂他的那个小混蛋抓进衙门治罪。
徐苟三弄清事情的原委,当即回到衙门,命钱班头带人将侯不怕抓来,对傅知县道;“大人,这家伙实在可恶,卑职已按你的吩咐将他捉来,请大人发落。”
听说已将骂自己的后生抓来,傅知县立即升堂。他一见侯不怕心里就有火,不由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大胆刁民,今日抓你来,可知罪么?”侯不怕道:“在下早晨在井边洗脸,老爷晚上用河水洗脚,我和你可是井水不犯河水,何罪之有?”傅知县喝道:“你今天早晨在家里辱骂朝廷命官,还说没罪!来人,先给这小东西五十大板,看他还敢嘴硬!”徐苟三道:“且慢!大人才给他五十大板,太少了,太少了。”
傅知县一下给弄懵了,不解地问:“那依你说该给他多少板子?”徐苟三伸出三根指头。傅知县道:“三百板?”徐苟三摇了摇头,道:“至少三千板!”傅各县以为徐苟在三说走了嘴,忙道:“徐先生,你没说错吧?三千板子是多少,不是要了这家伙的狗命?”徐苟三道:“没错。除了三千板子,再就是罚他三年扳三十万条砖出来,任打任罚,由他选择。”傅知县听了气呼呼地道:“由他选择,这是什么话,在这大堂之上难道本官说了不算,倒该他说了算?”徐苟三道:“大人说了算没错。只是卑职想问大人一句,是老百姓赞颂的官好、还是老百姓咒骂的官好?”傅知县道:“当然是老百姓赞颂的官好。”徐苟三又道:“那么你是要做老百姓赞颂的官,还是要当老百姓咒骂的官?”傅知县道:“自然是要做老百姓赞颂的官了。”徐苟三道:“如果听卑职的,你便可成为百姓赞颂的官,按你自己的法子行事只能成为百姓咒骂的官。是听徐某的,还是听你的,你自己决定吧。”傅知县道:“既是如此,本官当然是听徐先生的了。”徐苟三道:“那就请大人快按徐某的意思传下去。”于是傅知县道:“侯不怕你听着,辱骂朝延命官可是死罪。如今本官一条是打你三千大板,一条是三年罚你扳三十万块砖,任打任罚你自己选择!”侯不怕想:别说挨三千板子,就是挨三百板子不被打死也要打成残废。三十万块砖,多是多了点,要不了三年就扳出来了……忙道:“小人愿罚!”傅知县当即将他交给竟陵上窑垧的窑匠头儿,并限定时日,务必完成。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侯不怕终于将三十万块砖扳成,来见傅知县。傅知县按徐苟三的意思将侯不怕的叔父侯糖人唤来,把侯不怕扳砖挣来的银两交给他,吩咐道:“侯不怕父母双亡,你拿了此银回去,作为他买房置地、提亲娶妻之资。侯不怕,你还有何话说?”侯不怕这才明白徐苟三要他扳砖的用意,这样罚他不仅治好了他的懒病,还给他成了家,二人双双跪在徐苟三和傅知县面前不住地叩头谢恩。侯不怕更是感激零涕,连声道:“清官大老爷在上,您可是在下的再生父母,在下从此一定好好做人,决不辜负大人的一片苦心!”
终于听到来自百姓的赞美声,傅知县笑得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腮。就在这时,忽然湾子里的人捎来口信,说徐母这几天偶染风寒,身体有些不适。徐苟三为了照看母亲,向傅知县告了几日的假,回去求医问药,为母亲调治。
徐苟三回去不久,衙门就接到一起凶杀案。被杀人乃竟陵城东的一个屠户,叫饶一刀。饶一刀妻子早殁,和女儿饶慧慧相依为命。这饶慧慧年方十八,生得水灵灵的十分惹人喜爱。饶一刀有时到乡下去收猪,饶慧慧一个在家感到寂寞,常将对门的常春娥请来做伴。这常春娥二十五、六岁年纪,颇有一分姿色。不想红颜命薄,年轻守寡,二人常以姐妹相称。
一天傍晚,饶慧慧无意间见街上过来个少年,约二十上下年纪,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手摇纸扇,翩翩而过。她不觉春心萌动,顿生留恋之情。就在这时,常春娥从家里过来,见饶慧慧正面对前面过去的少年双眼发呆,不由取笑道:“妹妹看见那位官人是不是冬天的萝卜——都冻(动)心啦?那位官人姐姐认得,要姐姐去为你穿针引钱么?”饶慧慧见心事被常春娥窥破,双颊当即泛起两朵红云。这位英俊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锡银银的弟弟锡刚。如今锡刚长大成人,在竟陵儒学馆中就读,准备应试举人。这天散学散得晚了些,锡刚抄近路回住处,不想被饶慧慧看见,动了春心,而他自己却毫无知晓。
第二天晚上,饶慧慧正准备歇息,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饶慧慧忙问是谁,外面当即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小生锡刚,仰慕小姐人品娇容,特来拜见,请快快开门……”饶慧慧道:“公子如此重情,小女感激不尽。只是男女有别,若被人看见多有不便。如要相见,改在往后,公子请回吧!”这时又听外面道:“正因怕人看见,所以才选在晚上,请小姐快快开门,只见一面,即刻就走!”
饶慧慧感到盛情难却,只得将门打开。她立足未稳,却被锡刚抱住。饶慧慧想:原以为他满腹文章,知书达理,哪知却是个举止轻薄的狂妄之徒,不由厉声喝道:“小女原是敬仰公子的人品、学识,才肯以身相许。如此苟合,至死不从。公子如不放开,小女可要叫人了!”锡刚方才松手,接着向饶慧慧索讨信物。饶慧慧不肯给。他随手从饶慧慧身上扯下一块玉佩,匆匆离去。
到第三天早晨,饶一刀就被人用刀捅死了,而饶慧慧却在门口拾到昨晚被锡刚扯去的那块玉佩,心想爹爹定是被锡刚杀的,于是拿了玉佩,当即到竟陵衙门来告状。
正是:因动春心招大祸,为行近路惹是非。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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