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施良谋小石头情动后母遇奸商鲍知县怒掷包子
却说汉钟离和吕洞宾行完令,一个削掉鼻子,一个割去耳朵,随后一起把目光投向徐苟三,准备看他的笑话。徐苟三成竹在胸,从容不迫地端起酒杯,以“愁”字为韵占道:“禾火心,禾火心,壶中有酒我先斟。面前无菜难下酒,拔根毫毛表寸心!”
他占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从身上拔下根汗毛塞进嘴里。二人见了一蹦三尺高,大声叫嚷起来。汉钟离环眼圆睁,厉声喝道:“我等一人削鼻、一人割耳,你却只拔下根汗毛,不行,当罚、当罚!”
徐苟三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道:“哼哼,今天幸好是二位,我还拔了根毫毛。要是同那些刁财恶奴行令,徐某从来是一毛不拔!”说罢,扬长而去。汉钟离不由朝吕洞宾吐了吐舌头,连声道:“厉害、厉害!”
徐苟三从祠堂出来,打算回家,却见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穿着件新棉袄,瑟瑟索索地蹲在稻草垛边暗自流泪。徐苟三过去一看,原来是附近高湾高峨垴的儿子高石头。徐苟三不由问道:“石头兄弟,为何在此啼哭?”
高石头流着泪鼓着嘴巴一声不吭,徐苟三拉着他的手哄道:“快告诉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大哥哥怎么帮你呢?”高石头便像受委曲的孩子见到大人一样扑到徐苟三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原来,高石头从小就没有了娘,父子俩相依为命,苦度时光。后来,高峨垴为儿子娶了个后娘,就是方湾的杜寡妇杜氏。开始的时候,杜氏待高石头还不错。后来,家里添了个小弟弟,杜氏就变了。给高石头吃的是残羹剩饭,穿的是破破烂烂,家里好点的杜氏全都拿给了小儿子……徐苟三不解地问:“天冷缝冬衣,她不是给你和弟弟各缝了一件?”高石头道:“是的。可弟弟的棉衣暖和,我的棉衣冷!”
徐苟三见高石穿着厚厚的棉衣,仍两手冰凉、浑身打颤,觉得奇怪,便扯开线头一看,里面铺的哪是棉絮?却是芦花。往日徐苟三曾听方复矩说过,杜氏这人还是不错的,心眼儿也并不坏。几年不见,不知为何变得这样?他思忖片刻,将高石头的棉袄扯了个小洞,又对他耳语了一阵。高石头点了点头,擦干眼泪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高峨垴同高石头驾着牛车到竟陵城里去卖菜。一路上北风呼号,高石头蜷缩在车上冻得直哆嗦。高峨垴不由斥责道:“你娘替你和砖头缝的新棉袄一模一样,砖头穿着都不冷,偏偏你冷,分明是想偷懒!”他说罢,朝高石头出手就是几鞭杆,芦花从棉被的破洞里飞了出来。高峨垴见儿子棉衣里缝的全是芦花,气得将鞭子狠狠地摔在地上,高声叫骂道:“那个贱人真是太狠心了!儿啊,是爸错怪了你……爸回去后就将那个贱人赶了!”父子俩顿时抱头痛哭。
许久,高石头方按徐苟三教他的话说道:“爸,别赶妈妈。妈妈虽然对弟弟有偏心,但‘娘在一子寒,娘去三子单’啊!”高峨垴见儿子这样懂事,既高兴、又难过,忙将自己的破棉袄脱下来披在儿子身上,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件事很快传到杜氏耳朵里。杜氏惭愧极了,流着泪连夜又为高石头赶缝了一件新棉被。从此,她对高石头兄弟俩一样的对待。于是“娘在一子寒、娘去三子单”的故事作为一段佳话在荆楚大地上传播开去。
皮筲萁谢财主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谢大芤年方二十,小儿子谢小芤刚满七岁。谢财主由于尖刻舍不得花钱,一家三口都未跨过学堂门。前不久,谢大芤贩了一批黄花菜到江夏城里去卖,同家里约好一个月回来。由于黄花没卖完,他不得不在江夏多呆些日子。
儿子从未出过远门,这回一出去就是两个来月音信不通,谢财主未免挂记。听说徐苟三有事要上江夏,他本想写封信让徐苟三带去,可又不会写,请别人写又多有不便。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自己动手。怎么个写法呢?谢财主搔了半天的后脑勺,不觉有了主意。只见他摇头晃脑地琢磨了一阵,当即在纸上画了三只乌龟,让徐苟三带了去。
徐苟三来到江夏,很快找到谢大芤,将谢财主画的信交给他。谁知谢大芤生性迟钝,将画信竖看了横看,就是看不明白,不得不请徐苟三帮忙“解信”。徐苟三将画信接过来看了看,只见那三只乌龟一只将头伸出老长,一只的头缩了一半,另一只的头全缩了进去。徐苟三不由笑道:“第一幅画的是个‘龟’,第二幅画的是个‘缩龟’,第三幅画是‘缩缩龟’,你父亲是要你‘归、速归、速速归’,明白了吗?”谢大芤这才恍然大悟,高兴地道:“苟三大哥真行,我爸的心思你一看就明白!不知苟三大哥打算几时回去?小弟也想麻烦大哥帮我带封信回去……”徐苟三道:“我事已办妥,明天就打转,你最好现在就写。”谢大芤也不识字,于是也画了封信交给了徐苟三。
几天后,谢财主从徐苟三手中接过信一看,只见上面画着只戴着帽子的雄虎。谢财主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再请徐苟三到家里来替他解信。徐苟三接过画信看了看,对谢财主道:“你的儿子画的是‘帽戴公虎’,就是说他冇得工夫回来。”
谢财主谢过徐苟三,又拿起那封画信自言自语道:“不识字,学识画也不赖……”这时,谢财主的小儿子谢小芤跑过来连声叫道:“爸爸,我不学识画,我要学识字!”谢财主打了他一巴掌,斥道:“识字要花钱,识画不用花钱,你懂个屁!”
徐苟三回到家里,锡银银告诉他说,春上他们上陈财主家借过两升高梁,现在已涨到了两斗两升。陈财主刚来过,催他们快些还,说下午还要来。徐苟三笑道:“他要来就让他来好了。”
刚刚吃过午饭,陈财主果然来了,徐苟三忙叫锡银银端凳递茶。就在这时,听见一阵“咯咯”的鸣叫声,转眼一只大黄鸡母从窝里跳了下来,原来徐苟三将鸡窝放在客厅里。他忙到鸡窝内拾出一块金子高兴地道:“看,又生了块。娘子,快拿谷来喂它!”陈财主见徐苟三从鸡窝里拾出块金子,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得成了一对牛眼,忙问道:“苟三兄弟,这可是你家的鸡生的?”徐苟三道:“刚才你不是都看见了么?窝里还有一只呢!”陈财主将信将疑,过去将鸡提了起来。那只鸡一阵扑腾,从陈财主手中挣脱,跳到地上,很快又生下块金元宝。陈财主一见傻了眼,顾不得讨债,忙问道:“苟三兄弟,你家养了几只这样的鸡?”徐苟三道:“不多,不多,才养了两只。今天两只鸡共下了二两金子,打算明天凑齐了给你送去的。”陈财主道:“不急,不急。苟三兄弟,不知这鸡几天下一次金子?”徐苟三道:“两天下一次,不过一定要拿好的喂它们。”陈财主心里盘算了一阵,又道:“苟三兄弟,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好吗?我那高梁就不要你还了,我另外还给你十两银子,将方才这只鸡卖给我如何?”徐苟三道:“那怎么行呢?我这两只鸡买来不容易,还指望它养家糊口的,卖给你了我们怎么办?”陈财主道:“我还加五两银子,十五两卖给我好吗?”徐苟三还是不肯答应。锡银银道:“当家的,陈老爷老远跑来,况且我们家还有一只,你就卖给陈老爷吧!”徐苟三无奈,只得道:“好罢,就看在我娘子的份上把鸡卖给你。”陈财主见徐苟三终于同意把鸡卖给他,高兴极了。他当即从怀里取出十五两银子交给徐苟三,将鸡抱了回去。
鸡下金子的这天,陈财主的院子内外围满了看稀奇的人。陈财主事先放了个引窝蛋在鸡窝里,一家人一起在客厅等候。他们从早晨等到傍晚,那鸡一直未下金子。陈财主猴急不过,过去察看。不想一下子惊了窝,那鸡“扑腾”一声将鸡窝蹬翻,里面的引窝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鸡跳到地上,接着“咯咯咯咯”地拍着翅膀窜到客厅外面的一棵树上。陈财主本想将鸡从树上赶下来,那鸡不仅不肯下来,反飞到天门河上。刚好河心停着只划子。划子上的人一片好心,想将鸡逮住。不想那鸡犹惊弓之鸟,“咯咯”地飞过河去。陈财主顿时心急火燎,忙命人划了船过河去找。可是,对面岸上全是茅竹林,到处茅密草深,加上天又快黑了,林子内一片昏暗,上哪里去找?只有自认倒霉。
其实,鸡哪会生金子呢?只是陈财主平日放债心狠手辣,常常大斗进、小斗出,放出的债利滚利,多少户人家被他滚得倾家荡产。徐苟三深知陈财主贪婪成性,有心捉弄捉弄他,便在他来之前,将金子塞进鸡的屁股内。陈财主信以为真,便将鸡买了去。哪知那鸡不仅没下金子,将引窝蛋打碎不算,还飞过河去,钻进竹林内逃得不见了踪影,正好应了“鸡飞蛋打”这句老话。
第二天,徐苟三到竟陵城里卖完菜回来,打侄子徐成业的店铺门前过,见徐成业鼻青脸肿,不由问道:“成业,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徐成业道:“三叔,哎,别提啦……”原来徐成业开着个黄花店,常到乡下收购黄花菜。昨天,他去了竟陵以西的胡家集,集子中间的三岔路口开着三家铺子。一家老板是卖包子的,叫胡黑生。一家老板是卖挂面的,叫张贵少。还有一家是卖酒的,叫段如水。三人串通一气、坑害顾客,常常以劣充优、以坏充好,克扣过往行客的银两,尽赚没廉耻的昧心钱,人们敢怒却不敢言。这天徐成业在乡下转了一圈,到胡家集已过了晌午,不觉饥肠辘辘,误入他们的店中。他打了一壶酒,买了一碗面、几个包子准备进餐。端起酒杯刚饮了一口,谁知那酒淡得同水没什么两样。尝了口挂面,份量少不说,里面全是沙子。拿起包子,又结又硬,不仅糊得像黑炭一般,而且还是生的,价钱更是贵得吓人。徐成业同他们理论,不想三人蛮不讲理,开口就骂,举手就打。徐成业好汉不敌三手,当场被毒打了一顿。东西没吃成,银子得照付……徐苟三听罢不由怒道:“这帮奸商恶棍也真是太无法无天了,你何不告官?”
徐成业道:“侄儿怎没告官?那鲍知县问:‘打死人了没有?’我说:‘没打死人。’鲍知县又问:‘伤筋断骨了没有?’我说:‘也没有。’鲍知县道:‘一没打死人、二没伤筋断骨,如果半夜被蚊子咬一口了都来告状,岂不是让本官连上茅房的时间都得用来断案吗?不理、不理!’侄儿无奈,只得回来……”徐苟三道:“真是岂有此理!成业,你先别急,三叔一定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第二天,徐苟三得知鲍知县要到胡家集了却一桩公案,于是事先来到这里。鲍知县见有人拦轿,忙问何事。徐苟三道:“启禀大人,在下乃张记面馆的小二。得知大人到此,想请大人上我们面馆尝尝鲜,不知是否肯赏光?”鲍知县抬头看了看日头,心想也好,等吃得饱肠饱肚再去办案也不迟……便随徐苟三一起来到张记面馆,选一雅座坐下。随后,徐苟三把钱班头拉到一旁,说道:“光吃面不沉肚子(容易饿),班头大人不妨同在下一起到隔壁的胡记包子店买点包子,再到段记酒馆打(沽)一坛酒过来……”钱班头见说,随徐苟三一起来到包子店,只见柜台上摆了满满一柜子包子。包子店的掌柜胡黑生见来了客人,忙过来张罗。钱班头端了包子就走,胡黑生一见急了,连声叫道:“喂,客官,还没付银子……”钱班头买东西从未花过钱,见胡黑生催得紧,只得随口应道:“你待会来取就是了!”随后徐苟三又带他到段记酒馆要了一坛子酒,回到张记面馆。
此刻鲍知县腹中虚空,坐了半天的冷板凳,早等不及了。见徐苟三和钱班头端着包子和酒过来,忙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上下牙齿刚一使劲,不想没咬下包子,却将牙齿咬得生疼。再看看包子,连一个牙痕也未能咬出来,却差点没将牙咬碎。徐苟三忙问道:“大人,这包子好吃吗?
鲍知县一看,那包子又糊又黑,而且还是生的,顿时气得脑门上的青筋直暴,将包子望桌上一砸,连声叫道:“尔等竟敢用这等东西来戏弄本官,看来狗胆还真不小咧!”这时刚好过来只黄狗,那包子不偏不斜,正好打在狗腿子上,当场将那狗打瘸,狗瘸着腿“汪汪”地叫着跑走了。旁边放着段如水从段记酒店拿过来的酒坛子。包子从狗身上反弹回来,将酒坛子砸破。钱班头噬酒如命,心疼地道:“拐(坏)了、拐了,这么好的酒糟塌了多可惜!”
哪知坛子虽然破了,酒却一点也没撒出来。原来由于天冷、酒淡,酒在坛子里早已冻住。徐苟三忙将坛子碎片凑到一起,顺手抓过小二送上来的一碗挂面往酒坛子上一缠,说道:“不要惊慌,有张记白案馆的挂面打箍,包你没事!”
正是:酒面包子劣充优,奸商面皮城墙厚。设下陷阱坑行客,哪晓今朝遇对头。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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