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强记
温州茶山大学城和我所走过的城市的大学城大不一样:它显得格外的脏,特别是茶山镇上。我记得那时,镇上的马路还是泥巴路,每有汽车驶过,后面必定会尘土飞扬。以商业著名的温州,连一片静心读书的地方都不放过。学校附近到处都是小工厂,有制作机械小零件的,有制作鞋子的······
因为靠海,茶山的冬天格外的冷,倘使穿的衣服没有帽子,那呼呼的海风就像冰条儿一样从脑后灌进,有时迎面吹来如利刃割在脸上,若长期如此,脸蛋儿必会皲裂。
我从零八年到一二年在这里度过了我的大学。现在想起,已经有十几年了。前几天,QQ班群里突然有人说起老强,遂才想起他。
老强是班里唯一没有读完大学的人。他身材有些呆板,本来就有些瘦削,走路时还略驼着背,看上去就更显得老了;黧黑的面孔加上深深的黑眼圈,这是他长期熬夜的硕果。他本来叫韦强,因为在军训的时候他剪了一个平头,远远看去,就像是刚从牢房走出来的罪犯。教官开了个玩笑,说他长得像“强奸犯”,后来大家就一直叫他“老强”。时间久了也就叫顺口了,以至于连他本名大家几乎都忘记了。
他是我的室友。所以讲起来一点都不陌生。
老强时常逃课,躺在寝室里睡觉,醒了就在寝室里玩游戏。记得有一次补考完了之后,老师找他谈话:“韦强,你试卷只做了几道题,什么都没写,我怎么给你打分?”“我忘了还有考试。”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老师对他也是无可奈何,说什么也没用,只是连连叹息。
谈到宿舍生活,他是让大家最为头疼的。
譬如,经常玩游戏玩到大半夜,吵得大家不得安宁。他玩游戏时特别夸张,一边不停地跺脚,嘴里一边骂着自己的队友。倾尽自己的才华也只有那几句常用的“骂词”。最可恶的是,他玩得累了还懒洋洋的坐在那个地方吸烟,弄得宿舍里乌烟瘴气的。后来宿舍里的人陆续离开了,有的人借口自己的肺部不好,不能再吸进尼古丁了;有的人借口考研,也有人借口考公务员,更有胜者干脆在外面和朋友合租了一间房。直到大二上学期,宿舍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茶山是南方的一个小镇子,夏天尤其热,才四月份就开始热起来了。越是热的天,空气里腐烂的味道就越浓。
老强有一个特别让人瞻望的习惯。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穿过的袜子储存在书桌下的隔板上,等凑够了十二双才洗。无聊的时候我曾偷偷计算过,他差不多要二十四五天才会洗一次袜子,换句话说,他是两天换一双袜子。冬天还好,袜子中的汗味儿在空气中扩散得慢,夏天就不一样了,特别当阳光直射到宿舍的时候。每次中午回到宿舍,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像两条虫一样直往鼻子里钻。大家给老强说了很多次,让他把袜子放到外面去。他当时应了一声,却依旧如故。后来大家实在受不了了,一起骂了他一顿,他才把袜子放到阳台上的水桶里。后来发现这个方法并没有让那种气味消失殆尽,因为它总会顺着风从窗户飘进来。
对此,大家实在无能为力了,总不能在每个人做值日的时候顺便帮他把袜子也洗了吧?后来,阳台上的那扇门和窗户总是紧闭着,只有在有人在阳台上洗衣服的时候才打开。
在一次台风后,晴空万里。太阳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近山氤氲模糊,但很快就散开了。因为在午饭时我不小心把汤汁溅到了白色的衬衣上,所以才不得不冒着烈日在阳台上洗衣服。要是搁在往日,总会屏住呼吸,甚至把老强放袜子的桶踢得远远的,借此来避免那股恶臭。但是那天一到阳台上却奇迹般地并没问道什么恶心的味道,相反却有一阵大雨后泥土里的土壤味儿。我洗完衣服才发现那只桶里装满了大雨后的积水。原来如此,是那场台风带来的雨拯救了我们。自此以后,大家只要看到那只桶里放着袜子,总会有人往里灌满水。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他也和别人谈过恋爱。宿舍里的人只是看到过他和一个女生经常走在一起。但他时常如此,总是爱和别的女孩子勾搭在一起,这么一来,他和某个女生经常走在一起也就不足为奇。后来大家都听说他谈恋爱了,不禁叹为观止,惊为天人。好几次走在学校的路上,隔壁班的朋友总会走上来问,听说你们班的老强谈恋爱了,真的假的?我只是点头。然后又问,是谁这么有眼光?那个女生我也不认识,不过听说是他河南老乡。后来他谈恋爱的事在系里广为传颂,大家都很想知道他的恋爱史。甚至有人还为他写起了小说。每有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必定会把这事儿拿出来说说,次次都津津乐道的样子,无一例外。
不过好景不长。
他因为忙着打游戏,分不开身,所以总是叫女朋友帮他拿快递或者叫外卖。大家能看到两人在一起,只有在食堂的时候。好几次听他讲电话,他总是说自己没空。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咒骂声在寝室里回荡,他镇定自若地挂了电话,甚至懒得争吵。
记得有一年的最后一天,那天恰逢周末,不断网。他对着电脑玩了一个通宵。那两天网上经常出现一个段子,说:千万不要在十二月三十号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去上厕所,因为你进去了后要明年才能出来。
第二天,睡我隔壁床上的室友起来就说:老强又玩了一年的游戏啊!
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大二上学期快期末的时候。那时,我也搬到别的寝室去了。因为还有一些书放在原来的书柜里,所以不得不回去拿。记得那天已经快中午了,我一打开宿舍门便问到屋里便散发出一阵阵恶心的发霉了的酸味。窗帘被拉得死死的,像墓碑一样把阳光阻挡在窗外。通过从门口照进来的阳光,我看到了老强床位下散乱着一些便当盒,饭粒汤汁像沙子和污水一样泼在地板上;方便面袋子上还停粘着一些卫生纸。我看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就没有打扰他,毕竟打扰别人正常的作息,多少有些不礼貌。我轻轻地拉开我座位上的椅子,然后把书架上的书搬到了凳子上。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儿飞出来了一个蟑螂,落到了我的书上。我顺手拿起一本书把它拍死了,淡淡的液体留在书的外壳上,阳光从它棕色的身体上投射过来,从这个方向看去,血液又有些暗色,让人恶心不已。我急忙把书收拾好,然后匆匆离去。
那个冬季,他没有去参加期末考试,据老师说他提前回家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了。直到毕业酒会的时候老师又提起了他,但大家都面面相觑,不少人听到别人叫起“老强”终于才想起他。后来又有人说,在大二那个寒假,除夕那晚老强喝多了,从三楼跌下去,折断了双腿,二级伤残,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一直躺着了。
至于后来,大家都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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