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老先进”后传之九
九 调整工资中对群众质询的答辩才能
寇新宇培植个人势力的另一渠道是在评先进、长工资、评职称这类问题上。说说长工资的事吧。
厂里这几年长工资有两种名称,一是“浮动工资”,一是“奖励工资”,后者也叫“固定工资”。名称只是名称,是调资的策略手段,对职工个人讲,增加收入是一样的。但领导却可以借此作出花样文章。
厂里每年长工资的人数比例不等,有百分之七十、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三,也有百分之百等情况。领导干部多长工资是各单位都有的现象,群众对此有怨言也毫无办法。群众更多的是互相“咬”。寇新宇利用自己事事“把关”的权力,泄了私愤,也让巴结自己的人尝了甜头。寇新宇做这些事年年有妙法,而又让你有口难辩,有苦难言。
比如一九八四年,厂里决定给百分之三十的人长工资,寇新宇利用“名称”的奥妙,给他特意照顾的人长“浮动工资”,给他不喜欢又不得不增加工资的人长的是“奖励工资”(固定工资),弄得皆大欢喜。
一九八五年又给百分之三十的人长工资,其中就有连续两年长“浮动工资”的,而上一年度长了“奖励工资”的,无一再给“奖励工资”,但也不给“浮动”。有人对此提出疑问,寇新宇的解释非常简单:“浮动两次工资有什么了不起?一调出工厂,浮动的工资全吹;而奖励的工资跟你一辈子,到底是谁吃亏了?谁捡便宜了?”疑问者无言以对。
一九八六年每人普调半级,谁也不计较名称上的区别了。
一九八七年,厂里只给百分之三的人长工资,一个整级工资两个人分,等于只长半级,这样就有百分之六的人长工资,连续几年“浮动”的,可以再获“奖励”,四年前长过“奖励”工资的这次却没有份儿。四年的折腾,群众间的工资距离拉大了,矛盾突出了,质问者也就增多。寇新宇的解释是:“浮动工资咱们不说它(注:这是有意回避矛盾),四年来奖励两次的只是个别人嘛,人家不是总部一级的先进吗?下一次你也争取当个总部一级的先进嘛。再说,去年不是普调半级了吗?谁又能吃亏多少呢?”
一九八八年,厂里又给百分之三的人长工资(分解为百分之六),同时宣布以往几年的浮动工资一律变为固定工资。这一下,矛盾变得尖锐了,人人盯着百分之六到底要给谁了。找书记的人络绎不绝。不过,劳资科调资文件上有一句话帮了书记的忙:“这次调整工资,不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得,找书记的人提的都是历史遗留问题,都不在解决之列,你有什么办法?具体做法上,寇新宇又拿出了“民主集中制”的老招数,让各组、各室提供名单,然后交领导“集中”。结果一公布,群众哗然,纷纷找领导。寇新宇的回答是胸有成竹的:“你们组报的名单上就没有你,我们当领导的不能硬给你长工资吧?我们要尊重群众意见和基层意见呀。”另一个说了:“我们组报的名单上可是有我呀,为什么不给我长半级工资?”寇新宇说:“光你们一个组有你的名字也不行呀,其他组报的名单中没有你的名字呵,我们得全校平衡。”群众的猜忌、怨恨是可想而知的。
一九八九年,全厂每人普调半级工资,虽然当年的矛盾没有突出出来,历史问题还是照样存在,工资距离拉得更大了。但调资文件上还有那句话:“不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一九九0年,又是百分之三即百分之六的人长半级工资。群众积历史的经验,多数人已无可奈何了,管你给谁长呢。但寇新宇更谨慎了,“民主”的形式走得更冠冕堂皇了,书记、校长分别找人谈话:“你说今年的工资该给谁长?注意:不要提你自己的事,也不要说我(书记或校长)的事。你从全校平衡看,今年该给谁长工资?”这里的两个“不要”,堵住了你想诉苦或批评领导这几年长工资过多的路口。让普通教职工对全校发表“平衡”意见?被问者只能大体上说说谁优谁劣,从工(教)龄、学历、工资差别、能力高低、贡献大小等方面在二百来人中“平衡”出谁该长,谁不该长,对平时不留心、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的人来说可就难而又难了。这样的个别征求意见后,寇新宇又召集工会的“民主监督管理小组”征求意见,但不提供任何资料和名单,大家胡说一通也就拉倒。但事后的总结却是很漂亮的:“这次调资,经大会动员,原原本本地传达文件之后,又分别找了很多人一一征求意见,再经过民主监督管理小组的充分讨论,顺利地结束了这次调资工作。”结果是群众怨而无奈。但是,给厂长、给党委、以至给总部和部里写告状信的人却增多了。老师们计较工资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们的待遇太低了,不像车间的工人,奖金多,外块多。可是,给上级写信不会有任何作用的,因为寇新宇没有重大错误,不给或少给什么人长工资,根本谈不上是重大的挟嫌报复事件,上级不会过问的。
一九九一年,“民主”的形式照样走,具体调资情况高度保密,只限于五个支委和一个人事干事参与,且有铁的纪律相约束:“谁把情况透露出去,谁负责处理后果!”连给那百分之六的人补发工资都是秘密进行的。几个领导人见了可能有意见的人就躲避,简直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一九九二年普调半级,另有百分之三并化解为百分之六的半级指标,就是说,在百分之百的人增加工资的基础上将有百分之六的人要增加一个整级工资。传达调资文件那天,二百来人的学校只有十一人参加会议。为什么?有个老师道出了个中原委:
半级跑不掉,
整级捞不着,
与其听文件,
不如去撒尿。
还有的老师是这样概括调资工作的:
大会传达文件,
个别征求意见,
“民主小组”开会,
纯属装点门面。
领导内定方案,
书记最后把关;
至于如何取舍,
结果秘而不宣。
等到真相大白,
已经铸成铁案。
牢骚怪话顶屁?
看谁能够翻天?
当然,领导能躲避人还是要躲避几天的,不是怕群众,而是怕麻烦。寇新宇作为第一把手,基于多年为调资工作“把关”和主抓政治思想工作的经验,从根本上说是不怕群众找麻烦的。兹辑录寇新宇跟群众的多次对话如下,以飨世人:
群众:“我和某人三年来工作量一样,为什么给他长两次工资而一次也不给我长?”
寇:“他比你工龄长。”
群众:“我和某人工龄一样长,为什么……”
寇:“他比你学历高。”
群众:“我和某人同一年拿到文凭……”
寇:“他是班主任。”
群众:“我和某人都是班主任……”
寇:“他今年的中考升学率比你多两个人。”
群众:“我们班同某人的班升学率一样……”
寇:“他是组长,责任重大。”
群众:“某人不是组长,这次为什么还给她长工资?”
寇:“她闹着要自杀,厂长怕死人,特批的。”
群众:“某人多年来只是在普调时才有半级工资,急得中风,嘴斜,都住了医院,为什么不安慰一下照顾上半级工资?”
寇:“调工资不能照顾情绪,要照顾的倒是那些一直不闹情绪的人。”
群众:“某人自到我们学校以来,除了普调以外,凡有比例限制的调资时都没有他的份儿,他也从来不闹情绪,为什么不照顾一次”
寇;“他是教美术的,副科。”
群众:“某人连续五年教初三毕业班,是主科,为什么不照顾一次?”
寇:“七年前给他奖励过半级,就全校来讲,没有享受过奖励级的人还多着呢,(注:这里强调‘奖励’一词,有意躲开多次‘浮动’的情况),总得考虑一下别人吧。”
群众:“某人三年内两次享受奖励级又为什么?”
寇:“他在报刊上发表过三篇论文。”
群众:“某人的工龄比他的年龄还长,一个是三十七年工龄,一个是三十二岁年龄,也在报刊上发表过两篇论文,为什么长达七年不让他占用一个百分之六的指标?”
寇:“第一,两篇论文,不是比三篇论文少着一篇吗?第二,今后的工作主力是青年,照顾的也应该是青年,工龄长不应该是长工资的理由。我们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群众:“我和某人工龄一样,学历相同,工作量相当,都当班主任,都教语文这门主科,今年的中考均分比他们班还高出0.17分,都考走24个人;我也发表过三篇论文;我从来没有为个人的工资问题找过领导的麻烦,今天我找你来也不是闹情绪,只是想问一问,他的工资比我高一级半,今年为什么又给他长半级而又没有我的份儿?”
寇:“首先,他只是比你多浮动了两次,而奖励级才比你多一次(注:又在玩弄‘浮动’、‘奖励’的名词概念),下一次则有可能考虑到你。其次,你们的论文内容是不一样的。你的论文是从宏观上谈问题,是批评当前的语文教学、语文考试存在的问题,甚至批评语文教学大纲存在着战略上的重大失误。批评稿子谁不会写?这样的稿子即使登出来,也不见得是正确的。而人家的三篇论文是讲语法、修辞和文言句式的,是纯业务问题,说明人家比你造旨(诣)高。”
提问者:“造纸?别扯远了,写论文跟造纸有什么关系?--哎,你说的是东北方言吧?造,就是糟蹋吧?‘造纸’高是不是说他糟蹋的稿纸比我多?”
寇:“什么糟蹋稿纸?我说的是言字旁右边加一个圣旨的旨!”寇新宇突然醒悟到自己可能又读错了字,立即拍案而起,“你想干什么?别以为发表了三篇论文就觉得了不起,就来跟我咬文嚼字,你知道吗?语文教学大纲是法律,是国家大政方针的重要组成部分,你只有认真贯彻执行的责任和义务,没有批评指责的资格和权利!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当年批评‘三面红旗’(注:指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有多少人被打成反革命,弄得家破人亡!你今天批评‘四项基本原则’试试看,照样定你一个企图颠覆国家政权的煽动罪!劝你今后还是小心为是,不要什么都批评!”说罢,拂袖而去。
一个读错,一个听讹,闹得风云突变。
提问者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吓得,反正脸色发黄,嘴唇发抖,坐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么,几年来到底是什么人多长了工资?是领导、领导的亲信、有背景的、有利用价值的、送了礼的,惹不起的、哭得狠的、闹得凶的、以躺倒相要挟的、以打人相恫吓的、以自杀相威胁的,还有领导的棋友、牌友、麻将友等等。吃亏的是谁?首先是给领导找过别扭的、提过意见的、揭过领导短的;其次是不哭、不闹、不找、没有背景的普通人。
调资这事情,不怕一次两次不合理,就怕多次不公平。下面比较几例情况(截止到一九九一年):
一九五一年参加工作的老书记唐玉的工资级别是“国企干”一级正,一九五六年参加工作的牛耕田是六级正,前者比后者多五年工龄正好多五级工资。一九六六年参加工作的寇新宇工资是六级副,比牛耕田的工龄少整整十年,工资只比牛低半级。顾凡草一九七六年工作,级别是七级正,比早她二十年工作的牛耕田只低一级。教美术的老惠(学历不高,是初中毕业),一九六0年参加工作,比顾凡草早工作十六年,工资反而比顾凡草低三级。
还让人说什么呢?
评职称的事让群众气愤不平的情况更多,各地报刊、文艺作品多有反映。我们厂的问题就更多,以致群众在厂部“评职称办公室”的门上刷了那副有名的对联: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横批:不服不行
就拿我们学校一九八八年评职称说吧,组长以上的干部一律评上了中级职称,普通教师中只有教龄、学历明显高于干部的才“搭车”评上了中级职称。跟教育沾过边的,即使没有教过课的领导干部,如唐玉、教育科的几个正副科长等,则一律评上了高级职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所有评上中、高级职称的,没有一个是在教学第一线当班主任的,也就是说,所有当班主任的真正干着苦差事的骨干教师没有一个评上中、高级职称。
牛耕田当然没有评上中级职称。且不说他几次不跟寇新宇合作,支部改选时不投寇新宇的票,他的自然情况也不行。他工龄虽长,但教龄短,他是在一九七八年“全国科学大会”后,大力加强基础教育的浩荡春风中由组织安排来学校教书的人之一。他的学历也不行,他当兵前高小还没毕业呢。他是在一九八四年靠自学才拿上大专文凭的。但是,也有跟他教龄、学历相当的人评上了中级职称。不给他评中级职称总得解释个理由。这理由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并得到广泛认可的话,牛耕田这一辈子也别想再进入中级职称了。这理由是:“牛耕田参加工作前的学历起点太低。”这是历史事实,即使他学贯中西、著述等身以至达到汗牛充栋的程度,工作前“高小没有毕业”的历史事实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改变,所以,他将永远评不上中级职称。
不做顺民者,吃亏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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