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乱抓无辜陈贵仗势欺人菜里投毒怪杰一命归阴
见公公病倒在床上,大媳妇道:“公公只顾嘴头快活,不想弄出事来,如何是好?”三媳妇道:“公公不是说喝了苟三的尿就可变得聪明起来吗?何不再到徐湾取些苟三尿来……”二媳妇道:“三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唯你心灵嘴巧,要取苟三尿也该你去取!”
大媳妇道:“什么苟三尿不苟三尿的,两位妹妹就莫要斗嘴了。不过,去请徐苟三来帮忙拿主意倒是个法子。三妹嘴巴灵光,看来只有劳驾三妹了!”
方复矩也在一旁求道:“孩子,知县大人曾答应为老夫作主,让你喂老夫一顿奶。可事到如今,只要你能将徐苟三请来,老夫宁可受点馋,这顿奶不吃了,两件事从此拉平如何?”
三媳妇无奈,只得替公公去请徐苟三。
三媳妇很快来到徐湾,刚好徐苟三从田里回来。三媳妇忙将家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徐苟三一听乐了,不由笑道:“喝,这个疯老头的麻烦事也真多!这回茅坑里掰窖砖——乱开口,知道戳了拐(出乱子)吧?也罢,且看在他成全我大哥和白氏嫂嫂的份上,再去帮他一回!”
徐苟三和方家三媳妇一起来到方湾。方复矩一见徐苟三,顿时抓住他的手嚎啕大哭。徐苟三忙安慰道:“族长大人不必忧伤。明日且让徐某代你去见鲍大人,包你没事。只是往后说话办事要小心点,拿不定主意的事最好先来问问徐某再开口!”
第二天早晨,徐苟三代替方复矩来到县衙,鲍知县认识徐苟三,不由问道:“你来干什么?”徐苟三笑道:“前几天你不是到方湾向方族长讨过几样东西?方族长近日身体不爽,又怕耽误了期限老爷你怪罪,便托咐在下带来……”他说着拿出个铜盆儿,谓鲍知县道:“老爷不是要方族长煮一锅像西湖水一样多的粥来吗?在下特拿了这么个盆儿来,还请老爷先到西湖去量量看到底有多少水,在下也好按你量的数儿去煮。”
鲍知县一下给难住,为抢面子,忙将话题岔开,又问道:“哪是你做的和天门山一样重的锅盔?”徐苟三又拿出一杆秤来,说道:“老爷,我怕做的轻重不合你的意,特带了此秤来,待你称过天门山有多重,在下便好按你的斤两前去调面。”
鲍知县又道:“还有能遮住整个天的帐篷呢?”徐苟三随手摸出一把尺子道:“在下的布匹早准备好了,正等着老爷的尺寸呢。不知天到底有多大,请老爷明示!”
鲍知县无奈,只得又道:“那你带来的‘四时’呢?”
徐苟三又从容不迫地从怀里摸出四样东西。这第一样是:
红头绿尾紫白花,无脸见人藏地下;
五马分尸见金鸦,落得浑身皱巴巴。
原来是块干萝卜皮儿。第二样是:
像竹不是竹,脑袋似拳头;
味道火辣辣,驱寒又活络。
原来是块生姜。第三样是:
小巧浑圆一点红,甜里透酸人人颂;
拿它常比美人嘴,捎到市上一抢空;
原来是颗樱桃。第四样是;
家住蜜肉最里层,独卧棺椁睡不醒;
要问我是哪一个,中药房里去找寻。
原来是颗桃仁。鲍知县不由将脸一沉,道:“这是什么‘四时’?你拿这些东西来糊弄谁?”徐苟三道:“干萝卜皮儿是‘干罗’的意思。干罗十二当宰相,他的时运来得早,是不是‘早行时’?生姜芽儿即姜子牙,姜子牙八十三岁才拜相,运行得迟,可谓‘晚行时’。至于樱桃,刚刚上市,是抢手货,可谓‘正行时’。人们吃了桃子,将桃核扔掉,里面的桃仁到药铺当药使时,皆成了隔年陈货。加上它又是在病人不行的时候才用,可谓‘不行时’。‘四时’配齐,不知大人还有何话说?”
鲍知县被徐苟三说得哑口无言,对方复矩贴春联冲撞他祖宗名讳的事只好就此作罢。
却说竟陵庆云关有个叫商咬脐的年轻人,学了几年的皮匠手艺,觉得这营生太辛苦,听说有个表叔在京城为官,便找到京城想谋个体面的差事干干。谁知他表叔因得罪上司叫人参了一本,被贬到别处去了。他投亲不遇,手中的盘存用尽,不得不替人帮工,打算挣点盘存再回来。
一天,他打宣午门过,见那边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他挤过去一看,原来是皇帝的女儿在抛锈球招亲。他只顾抬头看公主,却不想那绣球飘飘忽忽从半空落下来,不偏不斜,正好打在他的头顶上。众太监不由分说,过来将绣球往他身上一系,拥着他来到金銮宝殿。皇帝见他天庭饱满、鼻直口方,虽比不上潘安、宋玉,倒也落落大方、一表人才,心中倒有几分喜欢。只是他人才虽好,却不知文才如何。当朝宰相辛太师自告奋勇愿试探驸马文才。谁知这位宰相大人一不考商咬脐的口才,二不考他的文笔,却专用打手势来考他。商咬脐从小家境贫寒,只学过几年的皮匠手艺,从未跨过学堂门。见太师要考自己,不得不赶鸭子上架。辛太师先朝商咬脐伸出一根指头,商咬脐不知辛太师是什么意思,竟然装着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先摇了摇头,接着向辛太师伸出两根指头。辛太师虽没吭声,神态却显得有些惊慌,接着指了指自己的肚皮。商咬脐一见又摇了摇头,同时将自己的屁股拍了两下。辛太师不由高兴地站起来,转身朝皇帝稽首道:“奇才,奇才呀!新招驸马乃旷世奇才,恭喜万岁,贺喜万岁,皇族喜得乘龙婿,国家又获栋梁才!”
皇帝一听,喜不自胜,命太监先将附马带下去,然后问道:“辛爱卿,不知你们刚才那阵手势是何用意?”辛太师道:“启禀万岁,刚才臣伸出一根指头,谓之‘一枝独秀’。谁知他竟然伸出两根指头,谓之‘梅开二度’。老臣不服这口气,于是指了指肚皮,谓‘满腹文章’。谁知他又摇了摇头,将屁股拍了两下,谓之‘不在跨下’。他处处都胜老臣一筹呵!”
皇帝听了大喜过望,忙命人当天为商咬脐和公主办了婚事。花烛之夜,公主见驸马才貌双全,好不喜欢。她欲得知面试的情形,于是问道:“驸马公,白天在大殿上,听说你们比划了一阵,老太师便夸你是旷世奇才,不知你们都比划了些什么?”
商咬脐笑道:“今日与公主殿下已成夫妻,实不相瞒。商某出身贫贱,目不识丁,不过是一介皮匠。面圣的时候,老太师以一指相示,我以为他是要订做一只鞋,人有两只脚,一只鞋怎么行?于是我便伸出两根指头,是说订做一只鞋不行,还是订做两只为好。他接着指了指肚皮,这不是明摆着说外行话吗?于是我将屁股拍了拍,是告诉他做鞋底,肚子上的皮哪能比得上屁股上的皮呢?不知怎么,老太师就夸我是奇才。”
公主听了犹晴空霹雳。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有认命。
就在这年夏天,湖广遇到百年罕见的旱灾,直干得河床见底、草木枯焦,田地颗粒无收。皇帝当即封商咬脐为八府巡按,带白银十万两,前去赈灾,让陈财主的儿子陈贵和他一起同去江夏。
回来后,陈贵借空暇之余,向商咬脐告了几天假,回竟陵省亲。王知府和鲍知县见有京官下来,哪敢怠慢?慌忙出迎,接到竟陵县衙,又命衙役们用官轿将陈财主夫妇接到衙内。陈贵同父母见礼毕,说道:“孩儿不孝,未能朝夕相随侍候二老。常言道,忠孝不能两全,还望二老多多恕罪!这些年来,不知二老日子过得可好?”
不料陈财主却放声大哭。陈财主咧着大嘴干嚎了一阵,方道:“儿呵,你远在京城,有所不知。这乡下出了个恶棍,叫徐苟三,平日游手好闲、无事生非,尽干坑人害人的勾当。远的不说,就说前不久,他的侄儿的媳妇和丈人从沙湖来这里,打我们家门口过,将家里的一头母猪轧死了。为父找他们理论,徐苟三那小杂种跑来,不仅不肯赔偿,将为父羞辱一顿,还说为父耽误了他们赶路,反叫为父赔了他们三两银子……唉,真是气人……真是气人……”
陈贵见说,不觉大怒,当即将王知府和鲍知县唤进来问道:“请问贵府、贵县,可知徐苟三其人?”王知府道:“偶有所闻。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陈贵道:“他到处行衅滋事、为非作歹,难道你们也不知道吗?”王知府忙谓鲍知县道:“鲍大人,徐湾由贵县管辖,徐苟三的事你可曾听说过?”鲍知县道:“此人机智过人,有时爱调弄人,借此一乐……不知二位大人提他干什么?”陈贵道:“他侄儿的丈人轧死了本官家中的一头大母猪,却扬长而去。徐苟三为他们开脱不说,还讹走本官家中银子,你们说该怎么办?”鲍知县心领神会,当即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此刻徐苟三正在家里吃午饭,钱班头带着几个衙役过来。他朝徐苟三拱了拱手,道:“苟三兄弟,我们这是奉命行事,请苟三兄弟不要为难在下!”
锡银银见状,忙扑上来护住徐苟三,气愤地道:“他又怎么惹你们啦?为什么老同他们过不去?”钱班头道:“弟妹呀,不是在下同你们过不去,看在和苟三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你们透个气,陈湾陈财主的儿子陈贵回来了,这件事大约同他有关,你们当要仔细……”
徐苟三见说,心里不觉有了几分底,于是对锡银银道:“娘子莫要害怕,苟三我福大命大,苦虽吃了不少,不会有事的。只是我走后,家里的事全落在你一个人身上,务请代我侍候好母亲、看护好两个孩子……”
徐苟三随衙役们一起来到县衙,只见上首坐着个身穿四品朝服、生得细皮嫩肉、贼头贼脑的官员,正是陈贵。王知府和鲍知县分坐两旁。鲍知县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大胆徐苟三,轧死陈家的母猪,不仅不赔,反羞辱陈老爷,并讹走银两,是何道理,快快如实招来!”徐苟三道:“明明是陈老儿把一头瘟猪横在路上,妄图讹诈过往路人的银两。到底是谁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事情水清鱼白。该受审的当是陈老儿,你们却不问青红皂白将徐某抓来是何道理?”鲍知县被问得哑口无言。王知府道:“徐苟三,你没赔陈老爷的猪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羞辱于他,反要他赔银子呢?”徐苟三道:“他拦路滋事、耽误别人的工夫,该不该赔银子?他把路也当成他家的猪圈,徐某说了几句大实话,这也算羞辱?如果说几句实话也算羞辱,那像今天这样仗势欺人、无端将徐某抓来又算什么?”陈贵不觉大怒,将桌子一拍,厉声喝道:“大胆狂徒,强词夺理,当掌嘴五十!”
一个衙役过来,一巴掌朝徐苟三扇去,手还没挨着徐苟三,却扳着手杀猪般地直叫唤。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府河仙子得知徐苟三有难,特派力士暗中作法。那衙役虽打在徐苟三脸上,徐苟三一点也不疼,衙的手却比针扎还要难受。在陈贵的威逼下,他不得不忍痛打完五十嘴巴。衙役打徐苟三,徐苟三虽一点也不觉得疼,而陈贵居心不良,是可忍孰不可忍。徐苟三不由一口唾沫朝陈贵吐了过去,斥道:“陈贵小儿你记住,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五十嘴巴(耳光)徐某一定当面奉还!”陈贵又气又恨,厉声喝道:“拖下去打入死牢,日后重判!”
徐苟三被投进死牢,牢子们知道他是位扶正驱邪、惩恶扬善的好汉,个个都敬重他,常拿好酒好肉敬奉他,他在死牢内也没吃什么苦头。
听说徐苟三无缘无故被抓进牢房,许多穷乡邻纷纷拥到衙门来,请求放人。王知府、鲍知县知道徐苟三无罪,但屈于陈贵的淫威,只能装聋作哑。
陈财主听说儿子陈贵已将徐苟三打入死牢,高兴极了。他巴不得即刻就送徐苟三上西天,不由在陈贵面前使坏道:“贵儿呵,徐苟三这小杂种拐(坏)得很,宰了他也难平为父心头之恨。为父担心你日后回了京城,那小杂种出来又要害人,不如来个一了百了……你看如何?”陈贵道:“不是孩儿不想了结此事,只是一时三刻还找不出杀他的理由呵!”陈财主道:“欲加其罪,何患无词?任凭怎么说都可治他的罪……再说,明的不行来暗的还不行吗……”接着耳语了一阵,说得陈贵频频点头。
这天下午,徐苟三和几个牢子正在对弈,一个门狱提了一篮子酒菜进来,说送菜的是个女子。徐苟三想一定是锡银银,心里不由暗暗地道:“娘子呵,如今家里灾祸连连,日子过得何等艰难,还送什么酒菜来……他不觉泪如涌泉。转念一想,也好,吃饱了有精神到大堂去戏弄那贼子……主意已定,取出酒菜,一阵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徐苟三突然感到腹内火辣辣的犹如刀砍斧剁。牢子们一见慌了手脚,忙将他托起,连声唤道:“苟三兄弟,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一个牢子抓住门狱的胸衣喝道:“是谁叫你送来的,快说!”门狱战战兢兢地道:“的确是个姑娘……其中备细,在下也不清楚……”一个牢子弄来一碗皂角水,说道:“苟三兄弟,快些喝下去,将毒吐出来就没事了!”怎奈腹中如刀割一般疼痛难禁,徐苟三在地上滚来滚去,皂角水不等端到他嘴边,早被撞翻,泼了一地。不一会的功夫,徐苟三双眼翻白、不再动弹。牢子们吓得魂不附体,忙去禀报鲍知县。
随后,有人编了四句顺口溜赞叹徐苟三。歌云:
怪杰一生多英豪,扶正驱邪人称道;
堂堂正正真伟男,可怜惨死在大牢!
正是:龙搁浅水遭虾戏,虎落陷坑受犬欺。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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