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活阎王贪色钻皇桶陈财主求美粜饥粮
当天下午,何财主带着几个家丁找到徐苟三家里来。徐苟三一见忙迎了上去,道:“哟,是东家,什么风把你吹来的?请坐、请坐!”
何财主“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徐苟三又道:“东家此行莫不是为鸡的事?听小厮说你身体不爽,徐某便没有下后去给你请安。两只鸡嘛,又不是生在自家的肉上。你赖了我们一只鸡,我捉了你两只,多捉了一只,你也不必发愁,只当是找你借的,往后买只还你还不行吗!”
何财主见徐苟三说多逮的一只鸡作为借的,方转忧为喜,高兴地道:“我是说苟三兄弟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权折为二两银子,就记在你的帐下如何?”
这时,锡银银端了碗糖茶出来。何财主心里喜滋滋的,接过糖茶一饮而尽。当他将碗递给锡银银时,不由一下愣住。几天不见,只见锡银银面容虽略显苍白,而那副粉面玉肌却熠熠生辉。美丽的双眸闪亮明澈,简直把人的魂魄都给摄了去。他不觉动了邪念,顿时魂不守舍、意马心猿,直到锡银银进去了他还在那翘首张望。
徐苟三嫌恶地吐了口唾沫,说道:“东家,时候不早了,东家身体又不爽,我也就不留你了。”
见徐苟三下了逐客令,何财主不得不怏怏不乐地退出来。心想:常言道,好女养不得三个伢,不想这媳妇生了孩子,反而比以前更加娇美动人……回去后,何财主感到饭不香、茶不甜,常常半夜梦中唤银银。家里虽有三妻四妾,却觉得味同咽糟嚼蜡,有事没事的,三天两头总往徐家跑。
一天,何财主因想着锡银银,不知不觉又来到徐苟三家里。刚刚徐苟三到地里整草去了,锡银银独个在堂屋里纺纱。见是何财主,锡银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为他筛茶端板凳。何财主心怀鬼胎,故意旧事重提,说道:“银银哪,苟三欠我二两的鸡银,如今又是个把月了,我这几天手头上紧,急等银子花,请你……帮忙想想办法吧!”
他说着,一双贼眼在锡银银浑身上下不住地乱翻。锡银银道:“那就请你坐会,我去把伢儿他爹叫回来。”
何财主忙道:“不用叫、不用叫。其实我们两家从来是不分彼此的。银银哪,上回为绣花的事,今天想来真叫人惭愧。为表心意,我想送点小东西给你,请不要推辞……”说着从衣袖里取出根银簪子双手递了过去。
锡银银知道他没安好心,假意接过簪子放到桌上,说道:“那就多谢东家了。你坐一会,我去打鸡蛋你吃……”
她说着,转身出了后门,将何财主前来讨债和送簪子的事对在田里干活的徐苟三说了一遍。徐苟三不由淡淡地一笑,心想这老东西真是癞蛤蟆守月花——异想天开。不给点颜色看看他是不思悔改的……于是向锡银银耳语了一阵,锡银银心领神会,赶紧回来。
不一会,锡银银端着碗荷包蛋走进堂屋,何财主一见双眼喜得眯成两条细缝。他以为锡银银对自己有意,一手接碗,一手将锡银银端碗的手捏住。锡银银忙道:“东家快放手,当家的回来了……要是被他看见还以为我们有什么事,东家快坡度吧!”
这时,后面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何财主一见急了,拔腿就要往外溜,锡银银忙将他叫住,说道:“万一他从旁边绕大门口进来当如何?”
何财主见说,只得往后门走,锡银银又道:“你大门进来,后门出去,被人撞见更不好看……”
何财主不得不又退回来,顿时被弄得手忙脚乱。
锡银银道:“东家莫急,那里有口皇桶,里面是空的。你不如先到里面暂避一时,等他走了我再唤你出来如何?”
何财主无奈,只得钻进皇桶里。锡银银刚刚将皇桶盖好,徐苟三就跨了进来。锡银银忙朝皇桶示意了一下,徐苟三会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指着桌上热腾腾的鸡蛋笑道:“娘子真贤慧,我还没进门,鸡蛋都打好了!”
锡银银道:“臭美,东家来过,说要讨那只鸡的欠帐。我打了蛋出来,他已经走了。”
徐苟三道:“这蛋既然没人吃,且让我来慢慢地收拾他!”
说着,操起筷子慢悠悠地吃起来。何财主蹲在皇桶里腿不能伸、腰不能直,加上又热又闷,不觉臭汗直淌。徐苟三吃完蛋,锡银银又道:“东家催账的事怎么办?”
徐苟三不由将皇桶盖儿狠狠一拳,气愤地骂道:“这个老混帐,连豌豆都还没点下去他就来催帐了,‘活阎王’真是一点也没叫错!”
徐苟三说着朝皇桶盖儿又是一拳。刚刚何财主在里面伸懒腰,脑袋正顶着皇桶盖儿。这一拳下来,犹五雷轰顶。又不敢吱声,只能暗暗叫苦。
徐苟三发过一通火,突然指着皇桶对锡银银道:“这口皇桶反正没什么可装,不如推了去抵债如何?”
锡银银道:“一个破皇桶,不知东家看不看得上……”
徐苟三道:“不就二两银子吗?还个皇桶还对不起他?看得上是它,看不上也是它!”说着,一脚将皇桶蹬翻。何财主没有防备,脑袋砸在桶壁上,额角顿时火辣辣地凸了起来,转眼变成个独角龙。不等他坐稳,皇桶滚了起来。腰子形的皇桶一滚一滚的,何财主转眼成了赌场上装色子的赌筒,在滚动的皇桶内磕磕碰碰没完没了。徐苟三夫妻俩将皇桶推出大门,一直朝何湾何财主家里滚去。
好不容易滚到何家门前,徐苟三忙命小厮将财主婆叫出来。财主婆听说徐苟三要拿皇桶抵债,斜乜着双眼不高兴地道:“这么个破皇桶,有什么用?滚回去!”
何财主一听,赶紧捅开皇桶盖将头伸出来,朝财主婆骂道:“滚、滚、滚、滚你娘的蛋,再滚上一趟,老子这把老骨头还不全滚拆(散架)了?”
从此,何财主再也不敢擅闯徐家了。
谢湾的谢财主以嘴馋出名。他吃自己的舍不得,吃别人的却一点也不心疼。不知不觉又到了请课酒的日子。徐家退了何财主家的课田后,又找谢财主租了几亩地,谢财主顺着佃户一家挨一家吃了过来,这天刚好转到徐苟三家里。谢财主有个特点。他把鱼看成命,端碗蒸肉上来,他常常是连命都不要。到佃户家里吃课酒,一碗蒸肉常常是他一个人包了。要是哪家没做蒸肉这碗菜,他便说:“今天等于没吃,明天再来。”你天天不做蒸肉他天天来,对谁也不例外。他的秉性徐苟三摸得一清二楚。请课酒这天,徐苟三什么菜也没做,单单做了一碗蒸肉。望着那油腻腻、黄亮亮的粉蒸肉,谢财主馋得直流口水。他不等徐苟三动筷,先拣肥的、大的挟了一块嚼起来。碗里只剩了些小块的,徐苟三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地陪谢财主吃。不一会,徐苟三将碗里小块的蒸肉全吃光了,谢财主挟的那块蒸肉却还没能咽下去。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徐苟三特地将盖碗的一块肥肉没蒸,待其它的肉蒸熟后,才将这块肉放在蒸茏里汽了汽,看起来和熟肉一模一样,里面却是生的。偏偏谢财主人馋心猴往最大的挟,放进嘴里歪嚼了竖嚼就是嚼不烂。有心将肉吐出来,当着徐苟三的面又不好意思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苟三吃。
回来的路上,由于吃了生肉肠肚不舒服,谢财主不由“哇”地一下全吐了出来。别说在徐苟三家里什么也没吃下,而且将在别人家吃的东西也一起掏了个精光。由于伤了肉,打这之后,谢财主一见蒸肉就恶心,再也不像以往那样捞欠(贪馋)了。
马家桥的马财主,虽家有良田千顷,除放课收租外,还在竟陵城南开了家大米行,丰年将谷子贱价收进来,荒年再用高价卖出去,一心发国难财、赚昧心钱。
这年又遇春荒,田里颗粒无收,到处饿殍遍野,马财主却屯货居奇,粮食一粒也不肯卖出去。人们拿银也买不到粮食,气得大骂马财主黑良心,他却仍旧花天酒地,不闻不问。一些穷乡邻实在气不过,见徐苟三也来买粮,便请他拿主意。徐苟三道:“大家先别着急,到时候只等到上陈记粮行买米就是了……”他说罢,当即到陈记米行去见马财主。
这几天,马财主在家正坐卧不宁。为了何事?原来近日怡春园来了个叫舒绣红的姑娘,不仅人长得美,而且能歌能舞。马财主饱暖思淫欲,也想到那里去尝尝鲜。谁知慕名前往的嫖客不计其数,早将日程安排得拍拍满满,他有银子也花不出去,怎不气恼?刚刚这天下午,他去怡春园又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垂头丧气地来到鸿渐酒楼,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就在这时,过来个后生,约二十来岁年纪,头挽布髻,脚蹬葛履,上穿一件褪色的篮布短衫,下穿一条青里泛白的束脚裤,在他对面一坐,满面挂笑地问开了:“马老爷,你可是个向来连油罐儿倒了也不知扶起来的爽快人,却为何独自一人愁眉不展在此饮闷酒?难道你也会有不顺心的时候?”
马财主抬头一看,见是徐苟三,不由长叹一声,道:“苟三兄弟,我正要找你呢!唉,你有所不知……来,先同老夫一起喝几杯!”
徐苟三知道他是为见不到舒绣红犯愁,佯装不知地道:“马老爷莫不是有什么心事?那你就快些说出来,让徐某替你琢磨琢磨……”
马财主听了好不喜欢,便把想急于将舒绣红弄到手的事说了一遍,并抓住徐苟三的手道:“普天之下你是最有办法的。要是你能帮老夫这个忙,老夫当重重谢你!”
徐苟三道:“我还当是上天上抓凤凰、到海里逮龙女呢,些须小事何值一谈!你好好在家呆着,今晚就让你眼见旌旗动,耳听好消息!”
马财主听徐苟三这么一说,好比喝下半斤陈酿老窖,那份高兴劲简直没法提。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徐苟三终于来了。马财主忙将他迎进里屋,满脸堆笑地问道:苟三兄弟,事情办得怎样了?“
徐苟三道:“这对老爷你来说,还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绣红姑娘这几天正和鸨母赌气,一个客也不见,吵着要从良呢!”
马财主听了更是迫不及待地道:”那你就快去告诉她,老夫愿赎她出来,你再去打听一下,看看要多少银子!”说罢,赏了徐苟三五两银子,让他去了。
第二天,马财主好不容易将徐苟三盼来,他不等徐苟三站稳,忙问道:“苟三兄弟,快告诉老夫,绣红姑娘那边的情形怎样了?”
徐苟三掏出块玉佩说道:“徐某出马,事情哪有不成之理?这是绣红姑娘托我带来的信物,说你如肯赎她出来,胜过再生父母,变牛变马也要报答。只是听鸨母说,赎她需要三千两银子。”
马财主一见那玉佩,连骨子眼儿都酥了,忙将玉佩贴在脸上,许久方道:“难得绣红姑娘有这份心,就是倾家荡产也一定要把她赎出来!”
可是,他的银子全变成了粮食。没别的办法,他不得不下令开仓,将粮食贱价出售。
饥民如潮,不几天的工夫便将他屯集的粮食抢购一空。
马财主很快筹集到三千两银子,抬着花轿前来赎人。他进到怡春园,将鸨母唤了过来,说明来意。哪知鸨母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唤过舒绣红问及此事,舒绣红也矢口否认从良之事。马财主忙掏出信物玉佩,舒绣红更是笑着对旁边的几个姑娘道:“各位姐妹,你们看看,我绣红什么时候佩戴过这样的玉佩?”说罢,随手将玉佩扔到地上,转身进房去了。
其实,徐苟三根本就没来怡春园,那块玉佩是他用马财主赏他的那五两银子买的,拿三千两银子去赎人的谎话也是他胡编出来的,目的就是让马财主开仓放粮。这时,马财主才知道上了徐苟三的当,后悔莫及。
正是:饱人不知饿人饥,白日做梦空欢喜。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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