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白秋霜遭劫卖青楼  夜叉婆春园求怪杰

方府方员外的遗孀白秋霜本来是要装猪笼沉河的，不想被徐茍三编造出一场拔“阴毛”（鹰毛）的风波弄得没事了不算，反将自己也扯了进去，落得个洗脸盆里一泡尿——混混不清，把个夜叉婆气得差点没投河上吊。她虽对徐茍三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了他，不得不将满肚子的怨气一起发泄到白秋霜头上。古语云：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由可，最毒恶妇心。这夜叉婆既然要置白秋霜于死地而后快，就不免将毒向恶处想，恨往极处生。老爷不在了，让她跟了那徐湾开学馆的徐先生，不是太便宜她了？不如将她卖怡春园，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叫解恨呢！恶婆娘主意已定，便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命心腹家人方皮前往竟陵怡春园联络人贩子。

当天夜里，方皮领着个人来到方府。只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浑大胆。浑大胆不是在给陈财主当护院么？怎么又干起了人贩子的勾当？原来那天徐苟三替他大哥徐苟大给陈财主送鱼还债，在那里当护院的浑大胆和侯不怕不让徐苟三进去，并说讨了赏要徐苟三分些给他们。结果徐苟三讨了一百板子的赏，全给了他们。事后，陈财主觉得二人狗仗人势败坏了他的名声，便将二人赶出陈府。浑大胆无处可去，经人引荐，便与竟陵怡春园的鸨母勾搭上，做起了人贩子生意。浑大胆先看过人，然后伸出三根指头，对夜叉婆道：“最多三百两银子！”

夜叉婆道：“那怎么能行？前些天你们在马湾买了个姑娘，也花了五百两呢！”

浑大胆道：“人家可是黄花闺女……”

夜叉婆道：“再加五十两如何？”

浑大胆道：“多个子儿也不行！”

夜叉婆见扳不过来，不得不道：“呀、呀、呀，算你厉害！明天晚上来领人吧，我们一手交银一手交货……”

再说白秋霜经受那次打击后，从此一病不起。幸亏一个叫梅香的丫头时常来照顾她，为她请医煎药，她才大难不死。说起白秋霜，其身世也实在可怜。她从小父母双亡，靠胞姐过活。十四岁那年，胞姐不幸病故，她孤苦伶丁、无依无靠，不得不自卖自身，后来终于被方财主买来做了小妾。不想才几年的工夫，方财主又撤手西去。大娘夜叉婆如狼似虎，她在方府好比在刀尖上过日子。本想离开这里，可哪里又是自己的家？好歹过了这些年，她多么希望能再找个真正喜欢她、体贴她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自从那天遇到学馆的徐子鹏后，她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一种暧烘烘的感觉。那天她背着孙子方必正跌进水沟，是徐先生将她扶起来的；她被关进猪笼准备沉水时，又是徐先生及时赶到，冒死相救……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她虽然感到有些绝望，可一想起徐先生，她眼前不觉又升起一线希望。此刻她虽躺在床上，可她的心却早已飞到徐湾，飞到学馆里。她曾暗暗地盘算，等身体硬朗些了就去向族长言明心事……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二夫人，快开门……”白秋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开门一看，原来是丫头梅香。只见梅香神色慌乱，焦急地道：“二夫人，大事不好，大娘把你卖到怡春园了，快逃命去吧！”

白秋霜一听犹五雷轰顶。梅香道：“你还发什么愣，快想办法呀！”

白秋霜不由抓住梅香的手哭道：“好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梅香道：“怎么办，快些离开这里！”

白秋霜往外一看，只见每道门都有人把守，她顿时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呆地瘫坐到椅子上，伤心的泪水顿时若两道泉水汩汩地流出来，许久方哭道：“我的命好苦呵……”

突然，她一膝跪在梅香面前连连哀求道：“梅香妹妹，姐姐求你了……你看，到处都有人把守，如何逃得出去？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给学馆的徐先生捎个信去，你的大恩大德秋霜永世不忘呵！”

梅香忙道：“二夫人快快请起……梅香设法替你传信就是了，你可千万要保重……”

却说徐子鹏正在学馆整理书柜，突然得知方府的夜叉婆要将白秋霜卖到怡春园的消息，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连忙去找徐苟三，请他帮忙拿主意。刚好徐苟大、徐苟二也在。徐苟大见说，顿时气得一蹦三尺高，挥舞着拳头喝道：“我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人抢过来！”

徐苟二道：“不行，还不如去报官，定告他个拐卖人口罪！”

徐子鹏道：“你们说的都有理。可是人贩子马上就要提人了。去抢，就凭我们几个？而且他们必有防范。报官，远水难救近火呵！三弟，你说说看该怎么办？”

徐茍三却道：“这点小事，却把你们急的……要是听我的，今晚你们就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三弟我一定让她们唱场好戏给你们看……”三人半信半疑，不得不各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却说白秋霜被困在房内，夜叉婆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忙命人将她绑在房内的椅子上，轮流派人看守。可怜白秋霜死又不能死，逃又不能逃，只能暗自流泪。

不知不觉已是亥牌时分，浑大胆带着两个打手提人来了。浑大胆将三百两银子往桌上一搁，半睁着眼睛鼓眼泡说道：“我们这可是人、银两清！”

夜叉婆一见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双眼笑得早变眯成两条缝，连声道：“好，老身这就领你们去提人……”四个人很快来到后院的厢房内。三人将事先准备好的口袋朝白秋霜头上一扣，侯不怕扛在肩上，很快出了方府。

刚刚进入湾西的林子，冷不偷跳出几条黑影，将侯不怕肩上的人抢了就走。浑大胆上来夺人，被另一条黑影挡住。二人拳来腿去。双方虽吃不了多大的亏，但也奈何不了对手，六个人你来我打得难解难分。

浑大胆使出看家的本事好不容易将对手打倒。那个背口袋的人跑得慢，不一会便被他追上。那人将袋儿往地上一放，过来对付浑大胆。后面的侯不怕好不容易才脱身，重新背起地上盛人的袋儿，朝竟陵怡春园飞奔而去。

三个人好不容易摆脱那些人的纠缠，将人背进怡春园。当他们打开口袋将里面的人抖出来时，不觉大吃一惊。只见袋里装着的白秋霜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夜叉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为救白秋霜，徐茍三特地拜见了黑虎堂竟陵分舵舵主郭南庭，郭南庭派了几个弟子分别藏于各处路口。一帮人将出湾子的浑大胆缠住，另一帮人用熏香将夜叉婆熏翻，拿口袋装了扛到林子处，趁混乱之际给他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不一会，夜叉婆醒来，发现自己已被人带进怡春园，顿时捶胸大哭。浑大胆却冷冷地道：“方夫人，莫要猫哭老鼠——空悲号了，三百两银子是白秋霜的价钱。换成了你，可是分文不值……”夜叉婆见说，忙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把泪，说道：“那好，我这就走！”

“且慢！”浑大胆赶紧将她拦住，道，“这道门女人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你也不能例外。实话告诉你，耍圈套的事老子见的多了。白秋霜一天不来你就得在这里呆一天，一年不来你就得在这里呆一年。她一辈子不来你就得在这里呆一辈子！”

“哎呀我的妈呀，我这是作了哪辈子的孽哟，我不想活了，不如死了算了……”她干嚎了一阵，欲用头去撞那木柱子。头在柱子上轻轻地磕了磕，见无人拦阻，又一屁在地上干嚎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进来两个人。夜叉婆扭头一看，一个是徐茍三，一个是方家族和长方复矩，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忙用手中遮住那副丑脸。徐茍三指着地上的夜叉婆说道：“族长大人，这会你看见了吧，是谁伤风败俗使你们方氏家族颜面丢尽？你说该沉水的是白秋霜还是夜叉婆？”

方复矩顿时气得浑身打颤，指着夜叉婆半天说不出话来。徐茍三又道：“何止这些，待会回去你上她房里看看就知道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当那些好汉用香熏倒夜叉婆时，还熏倒一个人，就是胡道士。原来夜叉婆早就同胡道士勾搭上了。无巧不成书，偏偏这晚胡道士给人做完道场，鬼使神差又摸到夜叉婆这里来，不想也被麻翻。等徐茍三和方家族长方复矩来到这里时，他仍光着身子呼呼地睡大觉呢。

夜叉婆心中有鬼，见已被徐茍三点破，吓得魂不附体，忙以膝代步跪行到方复矩跟前，道：“贱妇该死、贱妇不是人……求求您，族长大人，请您慈悲为怀，三百两银子就放在贱妇床头的箱子里，求求您将我赎出去，是打是罚我全认啦……”

方复矩“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徐茍三道：“下贱婆下，在这里不是很好吗？出去干吗？”

夜叉婆又不住地朝徐茍三叩头哀求道：“徐大爷，您可是个菩萨心肠、出了名的好人，您就可怜可怜我这孤老婆子吧，您行行好，替我向族长大人说说好话，赎我出去，您的大恩大德婆子我永世不忘……”

徐茍三却道：“你是五大郎吃烧饼——自作自受，鸿渐关码头上坡——河街（该）！不过，今天看你这副可怜相，徐爷爷开恩答应你一回，替你求个情。至于出去后如何发落，可不关我的事罗……”

他说首，走到方复矩跟前，道：“族长大人，像这等没廉耻、没德性的下贼婆娘，就是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过份。只是，如将她留在这里，丢的是方氏家族的脸。横竖那银子还在，不如先将她赎出去，再作打算如何？”

没有更好的办法，方复矩不得不点了点头。一旁的浑大胆却跳了起来，连声道：“不行、不行！我出三百两银子买进来，如果现在再用三百两卖，不是白白蚀本吗？”这里只苦了那夜叉婆，好比肉案上卖剩的槽并没有肉，翻来调去无着落。

正是：害人不成终害已，恶人当用恶来磨。不知方复矩是否将夜叉婆赎出，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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