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何财主输了官司又输银 徐苟三戏弄石匠戏刁财
徐苟三出了县衙,心想:竟陵知县胡浩才当年曾借助他当知州的权势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替他的舅舅周财主欺压良善、坑人害人,不知干了多少坏事。后来虽因贪赃枉法罢了官,可不久又靠平日贪来的赃银捐得一任知县。方才在大堂上要不是自己想得周全,几乎吃了他的亏。这等小人继续为官还会有穷人的活路吗?而且何财主心中不服,日后二人必会相互勾结狼狈为奸。不如先下手为强,给他来个斩草除根……徐苟三主意已定,当即拿着那块花瓶碎片,到沔阳州衙门告了胡浩才一状。刚好沔阳州新到的一任知州正是当年曾在竟陵当过知县的王大人。这王知州当年因受理周财主夺地伤人一案被胡浩才公报私仇参了一本,免去知县之职。如今重返官场,加上又官加一等,平日正巴不得找胡浩才的岔子。见徐苟三前来告状,当即受理了此案。
再说何财主无端被传到竟陵县衙,挨了一顿板子,这口气叫他如何咽得下去?在家里成天摔盆砸罐的直骂娘。周福不由献计道:“老爷请息怒。这徐苟三当年曾与知府胡大人的舅舅周老爷有过节,不是万不得已,胡大人是不会替那小杂种说话的。如今他赢了这场官司,一定趾高气扬去向他那姓锡的小贱人要功讨赏去了。老爷不妨趁此机会再备些银子去见胡大人,不信告不倒徐苟三!”
何财主觉得有理,忙备下二百两银子,命周福去见胡知县。周福当年曾是周府的管帐先生,与胡浩才有过一面之识。周福先奉上银子,接着将徐苟三当年如何同他舅舅周财主作对的事添枝加叶胡谄一番,最后道:“说不定周老爷的死同那小杂种还有关联呢……”胡浩才见说,忙命衙役去传徐苟三。
徐苟三来到县衙,胡浩才将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大胆徐……”他话还没说出口,忽听一声:“知府王大人到!”胡浩才听说沔阳知州王大人到,一下慌了手脚,顾不得再去审徐苟三,忙奔上前去,将王知州迎了进来。王知州往堂前一坐,举起惊堂木厉声喝道:“胡浩才,你知罪么?”胡浩才见说不由一怔,忙问道:“卑职何罪之有?”王知州将徐苟三上诉的状词掷了下来。胡浩才拾起来一看,原来是徐苟三告自己收取贿赂、姑息养奸、贪赃枉法,不由分辩道:“绝无此事!关于花瓶一案,原是徐苟三答应放何彦旺一马,下官才这样做的。至于收取贿赂绝无此事,望大人明察!”
王知州道:“胡说!只要不是悬案、疑案,办案定罪当须有始有终。你身为朝廷命官,且为官多年,难道这点你也不懂?要不是收了贿赂,为何为之开脱?柳师爷,贵县是如何了结此案的,如实讲来!”柳师爷见说,知道知州大人是来找岔子的,只得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偏偏胡知县又真的收过何家送来的两百两贿银。虽是后来才收,终归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如何分辩得清?而且徐苟三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自己就是浑身找嘴也分辩不清,加上又怕挨那几十板的无情杖,不得不违心承认是砸碎过徐苟三的一只古花瓶。为开脱罪责,只得再砸碎只假花瓶来蒙哄过关……王知州忙命他们在供词上画了押,当场革除胡浩才的知县一职。柳师爷身为师爷,不知规劝知县奉行正道,反狼狈为奸,与胡浩才沆瀣一气,为虎作伥,扣除一年的奉禄。何财主打碎徐苟三古花瓶一只,折银五百两,扣除锡银银所欠的一百两银子,剩下的四百两银子当堂退还给徐苟三,此案就此了结。
出了衙门,徐苟三走到何财主跟前,揶揄地道:“何老爷,你是真服,还是假服?”何财主又气又恨又无奈,只得狠狠地瞪了徐苟三一眼。徐苟三冷笑一声道:“你是真服,这四百两银子兴许还你,你却还不肯服气,就多有得罪,这银子只能当成银银姑娘替你婆娘绣花的工钱,徐某替她代收了!”
徐苟三拿着打官司赢的四百两银子来到锡银银家里。锡银银正为徐苟三捏了一把汗,见他平安回来,高兴地道:“苟三哥哥,衙门又把你传去,真把人担心死了……你没事吧?”徐苟三一本正经地道:“怎没事?没事就不来见你了。这,是你替何财主的婆娘绣花的工钱,他托我带来,说是给你做嫁妆的……”
这时,锡银银一下扑到徐苟三怀里“嘤嘤”地哭起来。许久,方道:“苟三哥哥,我怕、我怕……”
徐苟三道:“有苟三哥哥在,你怕什么?就是天塌下来,也要顶它个窟窿!银银妹妹,母亲就盼着能快些将你娶过去。怎么样,这回该答应我了吧?”锡银银望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徐苟三道:“银银妹妹,你怎么不说话?你到底还要我等到哪朝哪代!”
锡银银道:“我心里很烦,你走吧!”她说着将徐苟三推出屋子,忙掩上门,无论徐苟三怎样叫唤她就是不肯打开。徐苟三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锡湾。锡银银为什么一直不肯嫁过去呢?一路上,徐苟三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爸爸还在世就好了,姐姐是最听爸爸的话的……”突然,锡刚稚嫩的声音不觉再次从他耳边响起。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徐苟三哪徐苟三,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不由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又回过头来朝锡银银姐弟俩住的那间破茅屋深情地望了一眼,大步朝家里走去。
这天夜里,突然电闪雷鸣。锡刚被雷声震醒,不由道:“姐姐,我怕、我怕……”锡银银忙将他搂在怀里,安慰道:“好弟弟,有姐姐在,别怕!”就在这时,听得砰一声,风将窗户掀开,倾盆大雨从外面灌了进来。锡银银忙跳下床来,好不容易才将窗户堵上。锡刚道:“要是苟三哥哥在这儿多好哇!”
锡银银见说,不由将他推开,带气地道:“去、去、去,找他去,找他去!”
锡刚不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想起死去的父亲,锡银银也不觉泪如雨下。锡刚见姐姐流泪,又挨到她跟前,边哭边道:“是锡刚不好,惹姐姐生气……”姐弟俩顿时抱头痛哭。就在这时,听见一道悠长的声音唤道:“银银、刚儿……”
难道是父亲显灵了?姐弟俩好不害怕,瑟瑟索索地蜷缩在床角。锡银银战战兢地道:“爸,有什么吩咐您就说吧,千万别吓唬孩儿……”又听那道声音道:“苟三是个好孩子,你们当早日完聚,别让爸牵挂!”
不知过了多久,风稍稍小了些,雨仍下个不停。锡刚在锡银银怀里发了一阵的懵,回过神来,抬头问道:“姐姐,爸来过,爸的话你听见了吧?”锡银银没有吭声,只是把锡刚搂得更紧。
拂晓,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锡银银听出是徐苟三的声音,忙将门打开。徐苟三进门之后忙脱下蓑衣,浑身早已湿透。他摸着锡刚的头问道:“半夜打雷怕不怕?”
锡刚道:“苟三哥哥不在,有点怕……苟三哥哥,夜里我爸来过,要我姐快些同你成亲……”
锡银银狠狠地瞪了锡刚一眼。徐苟三却高兴地道:“是吗?”接着跪在锡老汉的灵前,说道:“锡伯伯,谢谢您,在九泉之下对我们的事还念念不忘。我一定好好地待银银和锡刚姐弟俩,您就放心吧!”随后,又回过头来对锡银银道:“银银妹妹,锡伯伯走了这么多年了,都对我们的吉情这样关心,你还有何话说?”
锡银银不由用指头戳了一下他的眉间,嗔怪地道:“真是冤家!”
“你同意啦?”徐苟三顿时高兴得跳起来,当即抱起锡刚在堂屋内一边旋圈子,一边大声叫道,“哇,银银妹妹答应嫁给我罗,银银妹妹答应嫁给我罗!”其实,锡老汉哪会显灵呢?这都是徐苟三捣的鬼。他夜里假扮锡老汉传话,锡家姐弟俩却信以为真。二人再次跪在锡老汉灵前祷告一番,开始筹措婚事。
徐母听说锡银银终于肯嫁过来,高兴得忙跪到神前谢天谢地谢祖宗。徐家众兄弟听说三弟要结婚,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开始为他张罗婚事。
一天,徐苟三打了一担柴回来,半路上遇见一个汉子,约三十来岁年纪,生得黑皮黑燥,肩上背着个满是兜儿的布袋,行到十字路口,不识路径,在那里踌躇不前,见徐苟三过来,忙问道:“这位大哥,上徐湾不知该走哪条路?”
徐苟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反问道:“你到徐湾找谁?”
汉子道:“我去徐湾找徐苟三,不知这位大哥是否认识这个人?”
徐苟三道:“说别人我不认得,说徐苟三还有不认得的?喂,请问这位客官,你找他……难道你是他的亲戚?”
汉子道:“不是。”
徐苟三道:“可是他的朋友?”
汉子道:“也不是。”
徐苟三道:“你既不是他的亲戚,又不是他的朋友,找他到底有何事?”
汉子道:“实不相瞒。听人说徐苟三是个出了名的调弄鬼,专爱捉弄人,在下今天特地去会会他的。”
徐苟三道:“哦,原来你是要去找他切磋牙板上的功夫?说起徐苟三,还真是个出了名的调弄鬼呢。有时你被他捉弄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在下也是徐湾人,不知客官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干什么行当的,往后再遇上也算得是个熟人。”
那人道:“在下姓刁,人们都叫我刁石匠,靠手中锤子、凿子过活。听说徐苟三这些天正忙着操办婚事,今天特地去挫挫他的锐气的……”
徐苟三瞧了刁石匠几眼,道:“你与他往日有冤?”
刁石匠道:“在下与他往日无冤。”
徐苟三道:“你同他近日有仇?”
刁石匠道:“在下与他也近日无仇。”
徐苟三道:“既然你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去惹他?”
刁石匠道:“并非在下要去惹他,前些日子听这里何湾的何老爷说,徐苟三骂了他们不说,连在下也给拉扯进去了。说什么‘洗磨的、卖瓦的,都是一把的’,你说气不气人?在下咽不下这口气,便找到这里来……”
徐苟三道:“徐苟三何等精明之人,你哪是他的对手?我劝师傅还是去多凿点磨儿多挣些银子,回去讨老婆欢心比什么都好,去惹徐苟三不弄不好还得兜着走,你说到底哪个上算,应该掂得出轻重来吧?”
刁石匠道:“别将他说得那么神,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废话少说,还是请大哥带在下去会他无妨……”
他们说着话,不知不觉进了一个湾子。徐苟三将刁石匠带到一家门口,指着一对石鼓道:“这便是我的家,这担柴正是替徐家送去的。刁师傅来得好不如说来得巧,我打算将门口这对石鼓改一副磨子。刁师傅先替我改磨子,我送柴去,顺便替你把徐苟三叫来如何?”
刁石匠见有活干,高兴极了,当即从袋里掏出锤子、凿子干了起来。他头不起,腰不起,足足干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将磨子改好,收拾工具,一心等着主人回来付工钱。他等足足等了一晌午,不见那人回来,却见湾子外面过来一胖、一瘦两个人。刁石匠仔细一看,认得是何财主和周福。原来那天何财主和周福去竟陵看把戏的时候,他们曾见过一面。刁石匠忙上去同他们打招呼,可他哪知道这里正是何财主的府第。何财主见自己门口的石鼓变成磨子,气得揪住刁石匠的衣领喝道:“是谁叫你干的?”
刁石匠道:“是这家的老板叫我干的……怎么,他不是这家的老板、你们才是?”
周福忙问:“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刁石匠道:“那人这么高,略显得精瘦,生得宽额角、方脸膛,浓眉大眼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
周福跌足叹道:“哎呀,那正是徐苟三那小杂种啊!”
刁石匠这才知道受了徐苟三的愚弄,羞愧难当。自知不是徐苟三的对手,准备回竟陵,却被何财主一把扯住。何财主指着磨子气冲冲地道:“你毁了我的石鼓,就想一走了之?”
刁石匠被弄得哭笑不得,不由哀求道:“何老爷您行行好,刁某也是受了徐苟三的愚弄,你就高抬贵手放在下一马吧!”
何财主道:“难道这石鼓就白白毁了不成?打酒只问提壶人,石鼓是你毁的,老子只找你赔!”二人正相持不下时候,只见一个小厮送来一封信。何财主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何财主,莫要躁,打破花瓶案已了;
且将石鼓当磨使,这叫一报还一报。
落款是:“徐苟三”。原来,何财主设计坑害锡银银的时候曾经说过:“弄坏东西当赔,欠下银子得还!徐苟三又怎样?他还能将老子门口的石鼓当磨使不成”——哪知事隔不久,徐苟三终于将他门口的石鼓变成了磨子。这里只坑苦了这位刁石匠,听信一面之词,找到这里来,欲与徐苟三比高低。最后终落得:顶起磨盘唱戏——吃亏不讨好;又好比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正是:不自量力妄称能,凿了石磨又挨训。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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