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回 双逞强郭金场上斗法 平纷争苟三息事宁人
轰走了周福,锡银银不由将门“碰”地一声关上,不觉泪流满面。本该去找苟三哥哥商量商量对策……转念一想,这些年来,他为自己全家也曾操碎了心,怎好再去给他添麻烦?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去的好。
再说周福上锡银银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地回到何府。何财主一见忙迎了上来,迫不及待地问:“那妞怎么说了?”
周福道:“老爷别提了,我刚一开口,便被她破口大骂,并口口声声说有徐苟三替她撑腰,看你能把她怎样……这、这,还被那小贱人搧了几耳光,现在还发烫呢!”
何财主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厉声道:“弄坏东西当赔,欠下银子得还!徐苟三又怎样?还能将老子门口的一对石鼓当磨使不成!”
他们说话之际,突然门外人声嘈杂。转眼进来个小厮,周福忙问何故。小厮告诉他们说:“近日竟陵来了个耍艺的,在地上种上桃核,须臾长出参天大树,当场开花结果,嘿,可真神了……”
周福道:“老爷,依在下看,不如明天去竟陵玩玩散散心。至于那件事需从长计议。我就不信老爷您斗不过徐苟三!”何财主无奈,只得点头应允。
第二天一早,何财主在周福的陪同下去了竟陵城。东寺门口的空场上早围了一大圈人,他们挤进去一看,只见圈子中间站着一老一少。壮年汉子约五十上下年纪,中等个儿,面皮白净,美髯平胸。少年不过才十来岁,生得眉清目秀,活泼机灵,二人以爷孙相称。汉子朝围观众人拱手道:“在下姓金,单名一个坤字,绰号‘金瓜神’,乃湖广靖海人氏。因家乡遭灾,爷孙二人不得不流落到贵方宝地,以卖艺为生,混口饭吃,望各位大爷多多赏光……先给大家变个戏法耍耍。如今三秋时节,不是长桃结李的时令,越是如此变出来方显得新奇。但地上没有,如果要吃桃子则要到天上去取……”
他说罢,当即取出一颗桃核种在地上,浇上水。转眼桃苗出土,不一会便长成棵参天大树。树上烟雾弥漫,看不到顶。他忙命少年上树取桃。少年矫健如猿,转眼钻进树顶雾里。不一会,上面掉下许多鲜红的桃子,汉子拿了桃儿送到围观者面前,何财主也拎了一个在手,尝了一口,果然香甜无比。随后汉子又朝树上唤道:“品儿,下来罢!”
谁知叫了半天,少年就是不肯下来。汉子不由捶胸顿足、仰天大哭道:“人间苦,他上了天就不情愿下来了……品儿呵,你就这样狠心扔下爷爷不管啦?你下来呀……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大爷、大婶,为了让大家饱眼福、饱口福,我失去了孙子,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众人见了无不同情,银子、铜钱雨点般投进空地里。何财主对周福道:“这真是奇了!地上长出树来,又不是吃桃儿的时节,天上却有桃儿扔下来,难道这人真有躜天入地的本事不成?”旁边一个汉子见说,不由“哼”了一声,道:“雕虫小技,只能蒙骗山野之辈!”何财主扭头一看,说话的人约二十上下年纪,生得面目凶恶。他穿一身青衣裤褂,束腰紧袖,一看便知是黑虎堂的人。何财主道:“这位壮士难道有法子破他不成?”青衣人道:“待会自有好戏看……”他话音未落,忽听一声:“逆孙忤逆不孝,待郭某替你将他拿回来!”
转眼人群中走出个汉子,约五十出头,生得形如枯蒿,却精神矍铄,他便是黑虎堂竟陵分舵舵主郭南庭。郭南庭走到树下,摘了几片树叶吹了吹,随手抛向云雾中。听得一声“哎呀”,转眼天上掉下一物,正是卖艺人的孙子,身上插满飞刀。
汉子见孙子遭人暗算,不由怒道:“这位朋友,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竟下如此毒手是何道理?”郭南庭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心里应该明白!渺视此地无人,当有此报!”汉子怒不可遏,当即道:“你下手太毒,就莫怪在下不讲情面了!”说着,忙掏出一粒瓜籽种入地下,转眼地里长出瓜秧,开花结果,很快结出个大西瓜来。汉子将西瓜摘下托在手中,运气于掌狠狠地拍去,西瓜表面无损,而瓜心尽碎,瓜汁四溢。几乎同时,郭南庭只觉得胸口被重重地拍了一掌,转眼吐出一口鲜血,黑虎堂的两个弟子忙上前将郭南庭扶住。接着,何财主旁边那黑衣汉子与另一边的一白衣汉子同时跳进圈子里,原来二人是黑虎堂竟陵分舵的黑、白两护持,黑衣人叫黑面虎,白衣人叫白面虎。二人不由分说,上前就是一招“天王托塔”朝汉子胸口险穴击去。汉子毫不含糊,翻身一招“一驽射双雕”,用双掌将二人凌厉的掌势接住,三个人六条脚犹六根石柱落地,一起凝神运功,互不相让。渐渐地,黑白二护持双脚陷入地下,脖子上青筋暴突,汗如雨流,汉子却稳如泰山。时间一长,黑白二护持功力不济,被推了个后仰翻,双双跌到几步开外。汉子收住掌势,望空中一抓,手中转眼出现几根带羽银针,对众人道:“尔等无情,休怪我无义了。我要用尔等五条性命换我孙子一条性命……”
他说罢正要抛针,却见郭南庭双手一招,跳出条三颗脑袋的吊眼白额黑虎挡在面前。郭南庭道:“休得逞能,今日定叫你爷孙俩尸骨无存!”他说罢,驱动黑虎,欲扑向汉子。就在这时,忽听一声:“且慢!”
转眼人群中走出个后生,约二十上下年纪,生得方面大耳、眉清目秀,嘴角含讥,神情带笑,正是怪杰徐苟三。徐苟三往他们中间一站,笑道:“二位有此能耐,实在不简单,只是……可惜、可惜呵!”卖艺人和郭南庭不由同时一怔,异口同声地道:“可惜什么?”徐苟三道:“常言说得好,学得好武艺,献给帝王家。前朝的杨家将学得好武艺,为国镇边关。南宋岳大爷学得好武艺,率兵打金人。而你们凭一时的意气在这里争强斗胜,不知是在斗番邦还是在打金人?”二人被说得面面相视、无言以对。徐苟三朝围观的人群瞟了一眼,继续道:“却不知普天之下皆兄弟也,而你们却在此争强斗胜,最后落得二虎相争、两败俱伤,让那些看戏不怕台高的人渔翁得利看不花钱的把戏值也不值?”他的一番话,说得二人哑口无言。人群中的何财主实指望有更热闹的戏在后头,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不仅制止了这场争斗,而且话中带刺分明就是冲他来的。偏偏徐苟三每说一句扬一下胳膊,手指头差点没点在他的鼻梁上,不觉邪火乱窜,又不好发着,只得气呼呼地走出人群,边走边忿然地道:“真气煞我也,真气煞我也!”周福还怕何财主气得不狠,追上来挑灯拨火地道:“我没说错吧?他这等人酱油嘴嚼惯了的,不伤人不开口……”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二人扭头一看,原来是个石匠在替人洗磨子。石匠见二人气冲冲地过来,不由问道:“二位客官,头发尖子上都是火,不知是谁惹你们生气了?”周福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道:“这位师傅有所不知,还不是那个尽爱耍贫嘴坑人害人的徐苟三!我家老爷又没沾他、没惹他,他与别人说话,平白无故将我们老爷也扯了进去,说我们老爷是‘看戏不怕台高’,还‘渔翁得利’。师傅你不知道,他连你也给骂上了呢!”石匠见说停下手中的活计,不解地问:“我认都不认得他,他凭什么骂我?”周福道:“他常说,世上没几个好东西,还说‘洗磨的,卖瓦的,都是一把的’,这不是在骂你么?”石匠道:“我只听说过‘烧窑的,卖瓦的,都是一把的’,却从没听说过‘洗磨的、卖瓦的都是一把的’!”周福道:“他真的是这样说的,我没骗你,他就在那边还没走,不信你问他去!”石匠见周福说得有鼻子有眼,终于信了他的话。自言自语地道:“这个人莫不是有毛病不是?他叫什么名字?”周福见石匠已被说动,心里不觉暗暗高兴,告诉石匠说:“他就是徐湾那个喜欢说咸话管淡咸(闲)事的徐苟三……”说罢忙去追赶前面的何财主。石匠独个站在那里琢磨了一阵,心想常听人们说起过徐苟三,原来是个尽爱耍贫嘴的颠狂之徒,我刁石匠可没惹你,干吗连我也骂?他越想越气,便将手中的捶子往地上一扔,决定去找徐苟三理论。
再说徐苟三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终于平息了一场争斗。可二人谁也不肯拉下面子来先认错,徐苟三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劝郭南庭,于是转过身来劝道:“郭舵主,徐某闻得你也是个颇具侠肝义胆之人,那位师傅家乡遭灾来我们这里讨碗饭吃,我们本该尽地主之宜。徐某虽不是行武中人,却听你们行武中有句行话叫‘人不亲拳头亲’。退一万步说,你不愿借地盘他使让他离开就是了,也不该伤了人家的孩子!”见郭南庭似有歉悔之意,徐苟三又对卖艺人道:“反过来我又要说这位老师傅了,你们爷孙二人在外面闯荡的确不容易。常言道,‘行山虎拜坐山虎’这也是江湖上的礼数。你事先没向郭舵主知会一声,是你理曲。虽然他打伤你孙子不对,但你反过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也打伤了他,如果为这点事结下仇怨,往后你来我往冤冤相报何时了?徐某以为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正如水浒英雄常说的那句话‘不打不相识’,这或许也是一种缘份,不如携手言和的好。至于眼前发生的事情嘛,我听说过师傅传授功夫时有施必有解,二位若肯看徐某薄面,不如都放过对方一马如何?”二人虽被说得心悦诚服,但谁也不肯先输掉那口气。徐苟三见状不由对郭南庭道:“郭舵主可曾听说过么,我们竟陵乃‘文学之乡、礼义之邦’,况且你是主人家是客,而且你伤人在先,伤的又是人家的孩子,你看呢?”
徐苟三的一席话说得二人心悦诚服。郭南庭先收了法术,原来是只用黑纸剪的纸虎。他欲为那孩子解法,无奈全身被制,瘫软无力。卖艺人见状,忙将手中的西瓜轻轻地置于地上,与瓜秧儿连在一起,在一旁不停地运功。只见地上的西瓜越变越小,最后变成瓜花同瓜秧一同钻入地下。他刨开地皮复将瓜籽取出,郭南庭竟复好如初。郭南庭见卖艺人解除法术,自己浑身功力复原如初,不由将手一招,卖艺人孙子身上的飞刀全回到他手中,转眼变成片片树叶,那孩子也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二人相互敬佩不已,重新见礼,接着又一起感谢徐苟三在紧要关头化干戈为玉帛,平息了一场生死纷争,在场的人无不欢声雷动。郭南庭一手挽着徐苟三,一手扯着卖艺人,高兴地道:“徐先生的一席话使郭某茅塞顿开、心悦诚服。往后徐先生如有用得着的地方,只需捎个信,郭某定当竭尽全力!我是主、二位是客,走,到郭某的鸿渐酒楼喝一盅去!”徐苟三道:“郭舵主言重了,徐某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二位不打不相识,真乃可喜可贺。至于去鸿渐酒楼,请改在下回如何?徐某因还有要紧事要办,先行告退了!”正是:入情入理几句话,了却一场生死斗。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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