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错贴挽联谢财主母配孟德 偷投青靛何财主计诓银银
徐苟三随谢财主一起来到谢府,只见凭悼祭拜的人成群结队。原来谢财主死了母亲,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便派人四处报丧,强迫佃户送礼。为显示他这个“孝子”对母亲的崇敬,他特意让徐苟三分别用四张白纸写了“德、配、孟、母”四个字的挽联贴在门口。
不一会儿,那个姓胡的道士也随祭拜的人一起来到谢府为谢财主的母亲诵经念佛做道场。胡道士抬头一看,见门口贴着“母配孟德”四个字,不由捧腹大笑。谢财主忙问何故,胡道士道:“施主家母无德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当着众宾朋羞辱于她呢?”谢财主道:“那虽是徐苟三写的,但却是一句古训。‘德配孟母’,意思是说在下的母亲德高望重,同古时候的亚圣孟夫子的母亲一样,难道不好吗?”
胡道士道:“你再仔细看看,哪是什么‘德配孟母’?而是‘母配孟德’!孟德乃三国奸雄曹操,意思是说施主家母配曹操呵!”原来徐苟三有意调弄一下谢财主,故意让人将“德配孟母”四个字调换了一下位置。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母配孟德”。谢财主因不识字,让徐苟三给糊弄了。经胡道士一说,气得差点昏了过去。
徐苟三戏耍了谢财主,刚刚回到家里,只见锡银银兴致勃勃地从江家集回来。她进门便道:“二哥的婚事大功告成,只等择定佳期拜堂成亲了!”徐母忙抓住她的手高兴地道:“这件事全得亏你呵,银银姑娘,你一回来,就给我们徐家带来这么多喜事,叫伯母怎样感谢你才好?”徐苟三却道:“过不了几天我们也要成一家人了,妈还这样见外,就不怕银银姑娘不高兴?”锡银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谁和你成一家人?叫大哥、二哥早些抱娃娃,欠死你!”
徐苟三正同锡银银在堂前说笑逗闹,却见徐苟二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走了进来。徐母不由问道:“苟二呵,全家都在为你的婚事操心,你该高兴才是,为何愁眉不展像个苦主似的,难道是谁欠了你三担五斗的陈大麦?”
徐苟二道:“母亲有所不知,大家为孩儿的婚事操劳孩儿知道。可家里穷得叮当响,难道空着手能娶回媳妇来?”徐苟二话音未落,又见徐苟大从外面进来,长叹一声道:“二弟办婚事的银子尚无着落,何老爷明日却要来家里吃课酒了,这如何是好?”
徐苟二哭丧着脸说道:“‘屋漏偏遇连天雨,船破又逢顶头风’!算了,这婚不结了……”徐苟三却道:“二哥,送银子的人都快要到家了,你说什么丧气话!”他这一说不打紧,把大伙一下全给弄懵了。徐苟二道:“三弟你就别说笑话了,二哥可经不起折腾了……”徐苟三却一本正经地道:“三弟什么时候骗过你?迎亲的事你放心大胆地去张罗,银子的事包在三弟身上就是了!”
旧日里,乡间有吃课酒的习俗,就是佃农种了东家的田,每当收获之后,佃农都要轮流请东家吃酒。这种习俗最开始的时候本是带着几分喜庆的气氛,也无可厚非。但后来随着赋税、课粮的加重,请课酒便成为佃农难以承受的负担,因此佃农们一听说请课酒便感到几分无奈。徐家三兄弟除替人帮工外,还租种着何家的几亩课田。何财主每到秋收之际都要来收课,同时强迫佃户请他吃课酒。佃户们虽对他恨之入骨,却敢怒而不敢言。他以为徐苟三不在家,徐苟大、徐苟二又是两个老实驼子,便将第一顿课酒定在了徐家。
第二天一早,徐苟三亲自来到何财主家里。何财主见催客的是徐苟三,顿时傻了眼。他本想改变主意退掉这顿课酒,却见徐苟三道:“东家这样说就太见外了,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不去怎么对得起人呢?”何财主无奈,只得换上一身新绸缎衫儿。准备出门时,徐苟三又道:“在下还请了陈老爷、刘老爷、马老爷陪你围方城呢,可别忘了多带些孔方兄……”何财主见说,又多带了些银子,这才同徐苟三一起上路。
到家后,徐苟三将何财主安顿在堂屋里,说道:“你且先坐一会,我去将几位老爷请来……”其实,徐苟三哪儿也没去,却到对面竹林内睡起了大觉。
何财主原以为有课酒吃,饿了两天,打算腾出肚子来饱吃一顿。哪知徐苟三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既不见谢财主来,也不见刘财主和马财主来,肚子饿得“咕咕”叫,心里好不焦躁。突然,他发现桌上饭罩罩着几个高脚金钱饼,上面沾满了芝麻,烤得油灿灿的,不觉直流口水。心想现钱不抓不是行家,也顾不得斯文体面,随手抓了两个,蹲在门角一阵狼吞虎咽。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他知道是徐苟三回来了,使劲一咽,将最后那个饼儿还未等嚼烂便囫囵咽了下去。不想那饼又大又硬,一下子横在喉咙里,既不能上、又不能下,哽得他直翻白眼。
徐苟三从外面进来,见何财主蹲在门角一声不吭,忙问:“东家,你在门角垴找什么?”何财主为抢面子,随口应道:“我在看喜蛛偷吃蚊子呢!”
徐苟三揭开桌上的饭罩一看,见金钱饼少了两个,心里有了底,却装作吃惊的样子问道:“呀,东家没吃桌上的饼吧?”
何财主这才转过身来,含糊其词地搪塞道:“没、没……”
徐苟三忙从他嘴角取下那粒芝麻,将足一跌,假装着急地说:“糟了……唉东家、东家,我并不是小气舍不得那饼,那饼是我打算夜里拿去闹(毒)獾子,里面可是放过砒霜的呀……”
何财主一听,连眼睛都吓直了,想抠抠不出,想吐吐不下来,顿时急得像猴子跳圈,边跳边叫道:“这如何是好……哇、哇……这如何是好……”
徐苟三手背拍手掌连声埋怨道:“唉,只怪我太大意了!砒霜人吃了悬梁、狗吃了烂肠,我只是担心家里的狗偷吃,没算到东家你……唉!”
何财主饿了两天的人,肠肚早饿细了。那金钱饼又枯又硬,加上何财主是偷着吃的,担心被人看见,慌慌张张囫囵地咽了下去,进到腹中自然是感到有些刺痛。他以为是砒霜毒性发作,便在地上打起滚来,边滚边哀求道:“苟三哪,求求你,帮忙请个郎中来……救救我吧!哎哟,疼死我啦……”徐苟三道:“上哪去请郎中呢?东家,说来说去还是怪你,既然肚子饿了,说一声,我拿别的给你吃,偏偏吃这个……”何财主挣扎着跪在徐苟三面前哀求道:“你……你什么也别说了,求……求求你,请快……快想办法救……救救我呵……”
徐苟三装着沉思的样子想了想,突然将大腿一拍,说道:“哎呀,那么好的东西我差点忘了!东家,前些日子一个化缘的和尚来家里化缘,我给了他十两斋银。他见我爽快,把了十粒‘祛毒金丹’给我,说可解百毒,说不定能替东家解毒……”何财主道:“快,快些取来,怕晚了就没得救了……”
徐苟三忙进屋取来一个布包,一连打开三层,里面包着个木匣子。他打开匣子,里面装着个黄胆瓶儿。他从里面倒出五粒黄药丸,对何财主说:“东家,这可是有价钱的,不能白吃!”见徐苟三不肯将药丸递过来,何财主急了,不得不从兜里摸出准备筑方城的十五两银子奉了过去,哀求道:“给,全给你,求求你行行好,快把药丸拿过来……”徐苟三接过银子,方将五粒药丸塞到他嘴里。何财主将药丸服下不一会,便“哇”地一声吐了起来,不仅将两个金钱饼全吐出,连腹中的老底也一起吐了个精光。
何财主回到家里,怕腹中的毒未除尽,将剩下的五粒药丸再次服下。药丸还没落肚,接着又是一阵狂吐猛呕,直到将苦胆都快呕破方止。其实,桌上的金钱饼并没有放毒,徐苟三给何财主服用的药丸也不是什么化缘和尚给的,而是他自己用桐油捏的。常言道:喝下桐油呕生漆。何财主一顿服下十粒桐油丸儿,哪能不连老本一起赔上?
再说徐苟二正为无银娶媳妇的事犯愁,见徐苟三捧着一把银子过来,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徐苟三道:“二哥,布置新房的事交给大哥和三弟,你还是快些雇了花轿去娶亲吧!”
徐苟二同红媒锡银银一起带着大花轿吹吹打打来到江家集。龙三妹家中无父无母,大姐、二姐回来送妹妹出阁。龙四妹当伴娘将姐姐送往徐家。远亲近邻前来恭贺,好不热闹。徐母见二儿子徐苟二也娶回个如花似玉的好媳妇,心想:徐家乃穷家小户,苟大、苟二两个儿子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高兴得直淌眼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喝叫声,只见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汉子一口的娘娘腔,骂骂咧咧地来到徐家门口,大声喝道:“哪个是徐苟二,你给老子出来!”
徐家众兄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出来一看,却是谢财主的大儿子谢大芤。徐苟三上前问道:“谢公子到此所为何事?”
谢大芤道:“所为何事?你们几兄弟抬起来摆干(捉弄)本公子,龙三妹本是本公子的媳妇,我俩从小两家就指腹为婚就定了娃娃亲的,尔等施用诡计夺我所爱,本公子决不同你们善罢甘休!”
徐苟三见状,忙从龙三妹手中接过谢大芤当时在江家集龙家客栈写的休书凑到他面前。这时,随后赶来的谢财主朝那休书瞟了一眼,问道:“这休书可是你写的?”谢大芤委屈而又带着几分无奈地点了点头。谢财主不由骂道:“你这蠢猪,休书都捏在别人手上了,你还来瞎子点灯白费什么蜡?还嫌这人丢的不够?还不快些跟老子死回去!”便连拖带拽地将谢大芤拖回去了。
从此,徐苟二、龙三妹小俩口恩恩爱爱,过上甜甜蜜蜜的好日子。龙三妹出阁后,龙四妹无心再经营龙家客栈,随冷月师太带发修行,习学武功,后来五个湘客在竟陵东寺设檑伤人无数,龙四妹打抱不平,前去打檑,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施翠竹生下个儿子,取名徐乐乐。龙三妹生下个女儿,取名徐陶陶。徐母当了奶奶,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唯独叫她放心不下的是徐苟三和锡银银。两家经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徐母自然巴不得他们两个也快些团圆,好了结一桩心事。可两个孩子就像没事似的,叫她这做娘的心里怎不着急?
一天,徐母将徐苟三唤到跟前,疼爱地说:“三儿啊,银银姑娘好些天没来了,你们可没闹别扭吧?唉,你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早点完聚了吧,免得妈心里老觉得不踏实!”
徐苟三道:“妈不必着急,孩儿自有打算……”他嘴里虽这么说,其实心里哪有不急的?锡银银是个十分要强的人。自打马家桥回来,姐弟俩仍住在锡湾他们自己的那间破茅屋里。家里一无田产、二无家产,全靠锡银银绣花、织布供弟弟锡刚读书。她一天到晚忙得头不起、腰不起,徐苟三每次送银、送粮来她都不肯收。徐苟三欲将她娶过门去,都被她以“弟弟尚幼”为由一口回绝,这些天来,徐苟三正为此事犯愁呢。
锡银银到底为了何事不肯嫁过去?原来这些日子她又遇到一件麻烦事。何湾何财主的老婆听说锡银银绣得一手好花,便请锡银银到家里替她绣几套衣裙。何财主可是远近出了名的尖刻鬼。他名叫何颜旺,人们背地里却叫他活阎王。锡银银上他家之后,他便开始打起了锡银银的主意。只因他老婆看管得紧,所以不敢造次。而锡银银每天都在他的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何财主就像馋嘴的猫,嗅到鱼鲜味却吃不到鱼,那个害馋的滋味不知有多难受,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打锡银银的主意。何财主的一举一动锡银银毫无察觉,倒是叫一旁的管帐先生周福看了个清楚明白。原来周福被马家桥马财主的夫人马周氏赶出来后无处可去,经人引荐,便到何府来做了管帐先生。周福见何财主瞧锡银银时的那副馋相,胜过十天未进食的野狗,想吃却又不敢下口,觉得正是巴结何财主的好机会,便将那双混浊贼眼轮了轮,很快有了主意,走到何财主跟前耳语了一阵,说得何财主心花怒放。
第二天,锡银银又来到何家。何财主趁锡银银不在的时候,偷偷将染布用的青靛撒在放布用的案板上。锡银银只顾埋头绣花,一点也没察觉到有人使坏。直到她绣完一面换位置时,才发现布上沾满了青靛。她想拍拍不落,要擦擦不掉。财主婆见布料被弄污,对锡银银破口大骂,并嚷着要她赔布。常言道:放牛娃怎赔得起牯牛?加上又是些上好的布料,一段布得好几两银子。把个锡银银急得呼天喊地、叫苦不迭,偏偏烂心烂肝的何财主要锡银银赔衣料不算,还要加利银。不些天,银子利滚利由五两变成十两,十两变成二十两,滚来滚去竟滚到了五十两。正当锡银银为赔不起布料银犯愁时,周福像个幽灵似地来到锡家姐弟俩住的茅屋中,见面便道:“银银姑娘请不要犯愁,周某特为你排忧解难来了……何老爷要周某捎来口信,只要银银姑娘肯伺候老爷一宵,这些银子一笔勾销……”
没想到老猪狗异想天开竟敢打自己的主意,锡银银顿时火冒千丈,当即将周福轰了出去。正是:飞来横祸始难料,信口雌黄气煞人。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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