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饿三天赶本撑傻皮筲箕洗澡水做饭吓退馋衙役
徐苟三替龙三妹了却那桩“指腹为婚”的婚约,同徐苟二、锡银银、锡刚一行四人回到竟陵徐湾。徐母见徐苟二不仅找回徐苟三,连锡家姐弟俩也一起找了回来,高兴得直淌眼泪。她抓住锡银银的手连声道:“孩子,你受苦啦!唉,全都是姓周的那老杀才害的。他干尽坏事,也没讨个好死!这下好了,你们姐弟俩能平安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徐苟三道:“妈,何止这些,还有件大喜事没告诉您呢,您猜猜是什么喜事?”徐母笑道:“还什么事比银银姑娘回来更叫妈高兴的?”锡刚却在一旁道:“是苟二哥哥娶媳妇的事……”
徐母见说不由一怔,继而道:“苟二娶媳妇?那敢情是好哇……不过,是谁做的媒?姑娘在哪里,人长得怎样?心眼儿如何?”徐苟二道:“还没请红媒呢,孩儿正是回来禀报娘亲的。如答应这桩婚事,就请速去提亲……”徐母道:“提亲是该去提亲,只是这家里穷得叮当响,拿什么去请红媒、去提亲呵?”锡银银接过话头道:“伯母不必犯愁。那姑娘论人品可是花匠铺里买花——花中选花。论心眼儿更是棉絮店里丢了弓——没得弹(谈)的。只要伯母答应,银银愿为他们做红媒!”
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地说着话,突然徐苟大领着皮筲箕谢财主走了进来。徐苟三忙问何故,徐苟大道:“我刚从外面回来,陈老爷便将我拦住,说三弟回来了,我还不肯信,果然回来了……是这样的,陈老爷收到他舅侄儿子送来的请帖,想请三弟帮忙看看。三弟,你就帮陈老爷看看吧!”
前面已经说过,这谢财主虽家财万贯,家里却没一个跨学堂门的。因为他们爷儿父子都是这一带有名的尖刻鬼,手中的钱财只兴进不兴出,人们便给了他们个绰号叫“皮筲箕”。他的父亲“老皮筲箕”在世时由于舍不得花钱让儿子念书,这被人称为“少皮筲箕”的谢财主虽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仍是连扁担倒下来也不认得是个一字儿。他目不识丁,接到帖儿横看竖看自然也只能是乌鸦歇到牛角上——大眼瞪小眼。想来找徐苟三帮忙看看,又怕徐苟三不肯赏脸。正在门口犹豫不决,却见给陈湾陈财主家帮工回来的徐苟大,便同他一起进来。徐苟三有心耍耍谢财主,故意将请帖抽出小半截看了看,说道:“这帖子上写的是初一的客,明天就是初一,你明天去吧。”
谢财主一听是初一的客,心里不由盘算开了:明天有酒吃,不妨将今天这顿晚饭省下来,到时候还可以多吃点……他主意已定,回去后没吃晚饭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谢财主一大早起来,连脸也没来得及洗就在门口候望起来。他从早晨一直等到晌午,接客的一直没来。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拿着帖儿又来找徐苟三。徐苟三接过帖儿看了看,故作惊讶地道:“呀,昨天少抽了半截,里面还有一横,是初二的客,你明天去吧。”谢财主想:今天已经过去大半天日子,不如再省下这顿饭,等明天到那里了一起汇总帐……他主意已定,回去后果然又没吃饭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谢财主就被饿醒,忙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扣就又到门口张望起来。谁知又等了一天,催客的还是没来。谢财主知道这天又没指望了,不得不拿了帖儿又来找徐苟三。
徐苟三正在吃晚饭。谢财主无奈,只得乖乖地在一旁等候。徐苟三知道谢财主几天没吃饭,故意细嚼慢咽。谢财主已是饿了两整天的人,虽然桌上是几个糠菜团子、半盘咸萝卜,偏偏徐苟三又将半稀半稠的糠糊糊喝得震天响,把个谢财主馋得恨不得撞墙上吊,口中的馋水至少流了半吊子。好不容易等到徐苟三把饭吃完,谢财主这才将帖儿递了上去。徐苟三这回将帖儿全抽了出来,故意看了半天,才佯装吃惊地道:“呀,下面还有一横,是初三的客……这回错不了,谢老爷,明天你就等着敞开肚皮大吃大喝一顿去吧!”这一来,真把个谢财主弄得哭笑不得。回到家里,他将请帖往桌上一扔,自言自语地道:“几天都熬过来了,还有最后一夜,难道就熬不过去?”于是勒了勒裤带,将心一横,便又上床睡了。
初三的早晨,邀客的果然来了。谢财主来不及让邀客的到屋里歇会脚,便心急火燎地同来人一起往舅侄家赶。舅侄家请的客多,酒席开得也不错。为能将饿了三天的本赶回来,谢财主事先松了松腰带。开席后,他不等跑堂的将菜放稳,便操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别人一筷子还没到手,他却吃了三、四筷子。又不怕烫,狼吞虎咽的硬是一碗等不得一碗,就像从饿牢里放出来的饿囚。开始的时候,他吃蒸排骨、烧鸡、炖鸭什么的,碍着面子还吐骨头。后来看见碗里的菜不多了,又怕别人挟去,干脆来了个合骨儿吞。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鸡鸭鱼肉吃了一碗又一碗。席面上的汤菜、干菜吃完不算,把十几个碗中的残汁剩汤收集到一起,凑合着又吃了三、四碗闷干饭,直吃到席上的人全都走尽,杯盘碗盏内一丝无存了才肯罢休。
谢财主只顾当时吃得痛快,不想回来的路上,吃进去的饭菜一发胀,肚子可就受不了啦,直往上涌。才出湾口,便禁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这时刚好从篱笆缝里钻出来两条狗,将他未嚼烂的蒸肉各叼了几片在路边吃起来。谢财主一心想着赶路,也没顾得上理会那狗。没走多远,听见身后传来“汪汪”的狗叫声。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两条狗在路上转起了圈子。原来蒸肉上渗满酒汁,两条狗吃下那蒸肉,却不胜酒力,也给弄醉了,在那里发酒疯呢。
再说谢财主家里的人见天都快黑了还不见谢财主回来,一起聚在门口张望。还是他的小儿子谢小芤眼睛尖,发现了跄跄跌跌回来的谢财主,忙对众人道:“你们快看,那不是他回来了,还赶着只猪伢呢!”
等谢财主走近,哪是什么猪伢?却是他头上的那顶瓜皮帽。原来行到半路,一阵风将帽子吹落。谢财主想捡,由于吃得太多,弯不下腰去,扔掉又舍不得,只得边走边将帽子踢回来。
谢财主一进院门便大声叫道:“快把竹床抬出来!”财主婆要扶他躺下,他却骂道:“死心眼儿,不晓得我弯不得腰?快将竹床竖起来!”众人又七手八脚将竹床竖起来,等谢财主靠在上面,然后慢慢地将竹床放下去。见谢财主伸长八尺躺在竹床上不省人事,财主婆不由嚎啕大哭起来,合家老小也跟着一起哭,真比死了人还热闹。
见谢府门口传来哭叫声,徐苟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走了出来。他朝那边一看,什么都明白过来,于是走竹床边连唤了两声,谢财主勉强睁开眼睛。徐苟三问道:“谢老爷,还认得我吗?”谢财主道:“你是徐苟三……”他说完又将眼睛闭上。徐苟三不由笑道:“不要紧,不要紧,他还认得我是徐苟三……记得当年有一回,老谢老爷到我们家吃课酒,涨得连人都不认得了的,也没怎样呢!”
众人说话之际,却见文大伯拿着菜刀、砧板和地保一起过来。地保边走、边挨家挨户地收银子。徐苟三忙迎上前去,不解地问:“文大伯,你们这是干什么去?”文大伯抬头一看,见是徐苟三,高兴地道:“孩子,你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是说收银子的事吧?你有所不知。明日钱班头要来催粮催款,需一家摊点银子办酒菜款待他们。这不,大伯今天就得去张罗。”
提起钱班头,徐苟三就像吃下只苍蝇似的感到恶心。这家伙过去在竟陵衙门当差,就喜欢贪占小便宜。后来投靠到沔阳知州胡浩才的门下,更加无法无天,常借故来乡下敲诈勒索、撮吃撮喝……徐苟三决定治治他的这坏毛病,于是对地保和文大伯道:“乡亲们口朝黄土背朝天的一年忙上头,这些银子来之不易,还是把收来的银子一家一户退还给大家吧。要是派粮的公差来了,我去替你们应付好了!”地保道:“那怎么行?弄不好钱班头怪罪下来我们可就惨罗!”地保还在那里犹豫,徐苟三道:“你尽管放宽心好了,徐某保证将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让他们一个个服服贴贴!”
第二天午后,钱班头果然带着几个衙役耀武扬威来到这里。徐苟三一见,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将他们领到自己家里,先打来一盆洗澡水让他们擦洗。钱班头和众衙役走了那么远的路,加上几个人共用一盆水,擦洗了一阵,盆里的水早变成汗泥浆儿。一个衙役正要将水端了去泼,徐苟三忙接在手中,说道:“官爷,这水泼不得、泼不得!”衙役们忙问何故,徐苟三道:“各位爷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已个把月没下雨了。常言道:六月十天为大旱。你们没看见河底都干得朝天了吗?我们吃的这水还是前些日子从陈老爷井里买来的,一盆水得抵半担谷子。这盆水虽洗过澡,但用明矾沉沉,还可用它烧一顿中饭火呢!”
说罢用明矾在盆里拌了拌,放在那里。钱班头和众衙役见状,哪里还有胃口?别说留下来吃饭,连水也没敢喝一口,胡乱收了些粮款就要离开。徐苟三忙将他们扯进屋,说道:“呃,各位官爷好不容易来这里,饭都没吃就走,叫我们怎过意得去?还是先坐下来歇会儿吧,饭菜很快就好!”
钱班头扭头一看,只见一口大锅上热气腾腾地架着一架大蒸笼,那其实是徐苟三家里煮猪食的锅,上面放着一架空蒸笼做样子。待钱班头他们刚一坐下,徐苟三又将衙役们用过的洗澡水倒进蒸笼锅里。钱班头一见,连早晨在城里用过的早点都差点倒出来,哪还有心情留下来吃饭?起身领着众衙役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刚刚将钱班头和众衙役打发走,又见谢财主头戴孝帽哭丧着脸来找徐苟三。原来昨天晚上,他母亲突然驾鹤西去。谢财主又不认得字,想请徐苟去帮忙布置一下灵堂……正是:刚刚打发催命鬼,转眼又赴阎罗殿。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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