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龙三妹床前吐真情 谢大芤客堂写休书
第二天早晨,马财主醒来,发现睡在守园的母狗窝里。抬头一看,花园内哪有什么无常,却是一根长竹竿儿顶着件青衣长袍。竿顶用稻草扎着个人头,上面绑满了包谷须儿。他气得七孔生烟,扑上去欲拔那竹竿,突然发现上面还挂着张纸条,上面写道:
老色鬼,想得美,半夜三更撞到鬼;
色胆包天不思悔,罚你窝里同狗睡。
原来竹竿的衣物是徐苟三扎的。昨晚马财主摸到后花园后,徐苟三先同他捉了一会的迷藏,然后将事先扎好的草人用竹竿慢慢地顶起来,一下子耸出老高,犹如阴司地府拿魂的无常一般。马财主纵然色胆包天,黑暗中突然看见花丛中出现那样高的一个人,哪有不害怕的?当场吓昏过去。见旁边有个母狗窝,徐苟三怕他“着凉”,灵机一动,卖了个人情将他拖进母狗窝里。马财主和母狗睡在一起,既舒服、又暖和,便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看见竹竿上的纸条,马财主这才知道上了徐苟三的当,又气又恼,正要揭那纸条,不想背后伸出一只手来将纸条抢了过去。马财主回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只见夫人马周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马财主就像老鼠见了猫,吓得差点尿了裤子。马周氏怒不可遏,指着马财主的鼻尖喝道:“你这老抽筋的,到死都不正经,老娘出去后,你在家里都干了些什么,快说!”
马财主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张口结舌地道:“我,我没干什么……”
马周氏将锡银银的信和徐苟三写的纸条一抖,厉声喝道:“胡说!我问你,银银姑娘回来,是不是你把她逼走的?你这没良心的老猪狗,老娘这条命不想要,今天就同你拼了……”说罢,一头朝马财主撞去,弄得马财主手足无措、狼狈不堪,不得不装模作样地道:“老朽该死,老朽不是人……”不住地打自己的嘴巴,请求夫人饶恕。由于受到惊吓,马财主病倒在床上,每到半夜便大叫“有鬼”。这也是他平日心术不正,坏事干得太多,才有此报应。
徐苟三带着锡银银和锡刚离开马家桥,前往江家集龙家客栈,打算约了二哥徐苟二一同回去。刚进街口,忽见徐苟二慌慌张张地从一家药铺出来。徐苟三忙迎上前去问道:“二哥,你这是为谁抓药?”
徐苟二长叹一声,道:“三弟呵,你有不知道,打你们去马家桥后,我们前面那个湾子的谢老爷不是有个儿子叫谢大芤吗?原来是龙三妹的表哥。听他说他们俩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两家父母便指腹为婚了的,且有玉锁为凭。龙三妹本来就没认同这桩婚事,偏偏那个谢大芤又逼得紧。龙三妹一气之下就服了毒。幸亏发现得早,尚未酿成大祸。可谢大芤仍不依不饶,还口口声声说龙姑娘只要还有口气,便是他家的人……这如何是好哇!”
徐苟三笑道:“龙三姑娘同谢大芤成婚,与二哥有什么关系,却把你急成这样?”徐苟二道:“三弟休要取笑,看看如何才能救得龙三姑娘……”他们边走边说,早来到龙家客栈。龙四妹一见忙将他们迎进屋里,连声道:“苟三哥哥,你们来得正好,快救救我姐姐吧!”原来龙家姐妹俩那次说去绣林,投亲是假,逃婚才是真。徐苟三道:“既然龙三姑娘不愿嫁给谢家那后生,难道另有心上人?”龙四妹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我姐姐不喜欢那个娘娘腔。苟三哥哥,还是想法子帮帮我姐姐吧!”徐苟三道:“这个就难了。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婚姻大事只能说和,不能撮散。要是龙三姑娘另有心上人,徐某兴许有法子帮她。要是没有,事情就难办了,二哥你说呢?”龙四妹很快领悟到徐苟三话中的含意,鬼机灵地道:“这还不好办?让苟二哥哥进去问问我姐姐不就得啦?”
其实,打从冷月庵出来,徐苟二和龙三妹就有了那层意思,众人都看得出来,因他俩未能言明,众人也只当那是一层纸糊的门窗,不去捅破而已。见徐苟二还在犹豫,龙四妹等不及了,连推带劝地将他推进房去,对龙三妹道:“姐姐,苟三哥哥和银银姐姐来了,家里发生的事我已经告诉了他们。苟三哥哥说,他从来只做和事佬,不干拆散别人婚缘的事。但是,如果姐姐另有心上人,则另当别论。要是没有心上人,他也无能为力。有还是没有,你对苟二哥哥说一声,妹妹先行告退……”
房内只剩下徐苟二和龙三妹。龙三妹未曾开口,早已是泪流满面。她忙支起身子,咽哽地道:“苟二哥,我这条命可是你和冷月师太给捡回来的,我的心迹难道你还不明白?”徐苟二见龙三妹云发散乱、满脸憔悴,心中倍觉不安,忙道:“龙姑娘,你好傻呀,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龙三妹道:“叫你怎么样?”不想徐苟二却呷住话把。见龙三妹问得紧,情急之下,只得道:“叫我们大家都替你担心!”
龙三妹一听不觉大失所望,重新躺倒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听见哭声,龙四妹忙跨了进来,指着徐苟二斥道:“你是猪脑袋、牛脑袋!我姐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装什么痴卖什么傻?难道你不喜欢我姐姐是不是?”徐苟二连连申辩道:“不是、不是……我是说,我配不上龙三姑娘……”龙四妹道:“什么我、我、我的,难道舌头被人割去半截?本姑娘问你,须照直回答,喜欢我姐、还是不喜欢?”徐苟二只得红着脸道:“喜欢……”便赶紧用衣袖遮住了脸。龙四妹道:“五大三粗的汉子壮得像头牛,不想脸皮儿却比小姑娘还薄。去,把刚才说的话讲给苟三哥哥听听……”
“不用讲,我已经听到了!”应着一道快活腔,徐苟三早跨了进来。他走到龙三妹的床边安慰道:“龙三姑娘不用着急,徐某一定设法替你要回玉锁,拿回凭证。这里有一剂药,只须如此如此……方万无一失……”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一声:“谢公子到!”转眼一个后生出现在房门口,那模样十分独特,有侃侃先生打油诗为证:
谄媚眼,细勾眉,狐步蛇腰蚂蚱腿;
木偶胳膊溜肩膀,矮塌鼻孔戳瓢嘴。
走一步来摇三摇,阔唇张开气息微。
不是押解鬼使误将女魂附男尸,
定是送子娘娘错把裙钗当须眉。
这人正是从小两家父母为他和龙三妹指腹为婚的后生谢大芤。谢大芤朝房里扫了一眼,用一副地道的娘娘腔故作惊讶地道:“哟,还挺热闹的!”便忸忸怩怩地就要往里跨。龙四妹忙将他拦住,道:“谢大芤,你将我姐姐害成这样,还不肯罢手,你到底想怎样?”谢大芤晃了晃脑袋,嗲声嗲气地道:“是她到底想怎样,你反倒问起我来了?我今天上这里来正要找她问个清楚明白,不想嫁给我,到底想嫁给谁?”龙四妹道:“我姐姐嫁给谁是她自己的事,关你屁事?”谢大芤道:“古训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指腹为婚乃父母所定,不从便是不孝,尔等难道想做大逆不道、忤逆不孝之人不成?”
徐苟三见他们相持不下,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谢大芤的肩膀,问道:“不敢动问,这位……是该称公子,还是该称大姐?”谢大芤扭动腰肢,摇头晃脑地道:“不敢,不敢,称公子、公子……你是何人?”
本来谢家与徐家相隔不远,但谢大芤常年在外做生意,因此与徐家众兄弟并不熟悉。徐苟三见他相问,便道:“某乃一介郎中……请问,公子可是为求婚而来?”谢大芤道:“正是……评这位郎中大哥说,我和她早在娘肚子里怀着的时候就指腹为婚了的,这把玉锁便是凭证。如今她长大成人,翅膀硬了,便不认这门亲事了……龙三妹,实话告诉你,这门亲事你可是黄泥巴落到裤裆里——认得认,不认也得认!”
徐苟三接过玉锁看了看,故作惊讶地道:“呀,好漂亮的玉锁,是她送给你的?谢公子啊谢公子,也不知你祖上是哪辈子修来的福,真是一朵好鲜花,插在牛屎巴,可惜、可惜……”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传来龙四妹的惊叫声:“姐姐,你不能、你不能呵!”众人扭头一看,只见龙三妹将几粒药丸塞进嘴里。不一会,便嘴角流血,不省人事。徐苟三忙过去把了一阵脉,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说道:“已没得救了,准备后事吧!”龙四妹哭道:“先生行行好,救救我姐姐吧……”徐苟三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道:“她吞的可是见血封喉的‘五毒追魂散’,比砒霜还厉害百倍啊!”龙四妹见状,当即扑上去扯住谢大芤的衣裳大哭大叫道:“姓谢的,你害死了我姐姐,你还我姐姐,你还我姐姐!”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谢大芤始料不及。他一下给吓懵了,木头人般呆呆地立在那里,任龙四妹怎么晃、怎么摇,一声不吭。徐苟三走过来劝道:“龙四姑娘请息怒,人死不能复生,再哭再闹也救活不了你姐姐,当务之急是如何为你姐料理后事,对吧?”在众人的劝说下,龙四妹总算松开手。谢大芤见事情变成这样,欲留不是,欲走不能,就像孙猴子被扣进如来佛的法宝如意金钹里,急得搔脖子抓腮不知如何是好。见徐苟三劝龙四妹,忙在一旁点头称是。随后徐苟三将谢大芤扯到客厅,做出一副替他着想的样子说道:“这位仁兄,事到如今,都是人所不愿的事情。在下给你出个主意,既然你们曾指腹为婚了的,龙姑娘生当为谢家的人,死当是谢家的鬼,仁兄不妨将龙姑娘的遗体运到府上,以夫人之礼葬之,一来可告慰你对龙姑娘的一片真情,二来对龙家也有个交待,不知仁兄意下如何?”
谢大芤听了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我乃未婚之人,尚若如此,往后叫本公子如何做人?”徐苟三道:“你们不是曾经指腹为婚了的吗?这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再说,你今天是为逼婚而来,龙姑娘的死,你定然脱离不了干系。龙家告你逼婚致死人命,可是要治罪的哟……”这时,龙四妹哭叫着从房里出来,要拉谢大芤去见官。谢大芤狼狈不堪,一下子又变成一副见了谁都巴不得作揖叩头的可怜相。徐苟三趁机道:“徐某还有个办法……”谢大芤见说,如同落水的人突然抓到救命稻草,忙道:“先生快说!”徐苟三道:“公子不妨写一纸退婚休书,写成前几天的日子,这件事便可推得干干净净……”谢大芤巴不得立刻脱身,于是忙按徐苟三所说写了一份休书,将玉锁往休书上一压,来了个鞋底抹油——溜之大吉。
谢大芤走后,徐苟三拿起桌上的玉锁和休书匆匆进房,高兴地道:“后患已除,大功告成,龙姑娘应该无忧矣!”龙三妹见说,忙从床上爬起来,接过休书和玉锁破涕为笑。原来,徐苟三给龙三妹服下的并非是什么“五毒追魂散”,而是他自制的血球丸,用鱼皮裹着鲜猪血。咬破鱼皮,猪血便从嘴里流出来,像真的一般。当初在冷月庵他也曾用此办法瞒过冷月师太,就别说一个谢大芤了。龙四妹道:“苟三哥哥,你为我姐姐解除了指腹之约,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徐苟三道:“那得问你姐姐了,难道我包你拜堂了还包你吃红蛋不成?二哥你说呢?”
徐苟二望了龙三妹一眼,脸顿时窘得通红。锡银银道:“苟二哥哥,出来这么些天,我们也该回去了。还有什么话你何不借此机会对龙三姑娘说个明白?”徐苟二红着脸道:“龙三姑娘没事了比什么都好,还要我说什么呢?”徐苟三不由狠狠地拧了徐苟二一把,暗暗地道:“就这些?我的傻二哥,快过去告诉龙三姑娘,就说等回去禀过老母,便请红媒前来提亲——快去说呀,难道脑瓜里塞的全是木头?”正是:傻哥自有傻哥福,寻弟寻出美良缘。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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