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师太仗义斗湘客   苟三二上冷月庵

梅寅虎抱起块石头朝徐苟二头上狠狠地砸去，眼看徐苟二性命不保。紧要关头，忽然一把拂尘将那石头荡开。原来是冷月庵的冷月师太外出做佛事路过这里，见徐苟二打抱不平，被众人打倒在地。挨几拳脚也就算了，偏偏那梅寅虎下手狠毒，将人往死里打，冷月师太实在看不下去，便挥动拂尘将徐苟二救下。冷月师太面对梅寅虎以手合掌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梅寅虎满肚子的怒气已窜到脑门顶上，见有人拦阻哪肯罢休？于是将冷月师太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见她四十来岁年纪，慈眉善眼，体态修长，刚才那一拂尘力荡千钧，自知僧尼不好惹。他纵有一千个胆子一万个混劲也不敢吃牛屎不认堆头，不得不将火气强压到心底借梯子下台道：“看在这位师傅的面上且饶你这一回，下次可别让老子碰到！”说着悻悻地正要走开。又听冷月师太道：“这位施主果有悟心，还望看老尼薄面将那两个姑娘也放了！”梅寅虎钻到人群里屁都不敢放一个，不想却恼了后面的湘客。只见他慢悠悠地走过来，不屑地道：“哼哼，方外之人却要管人间的事情，难道不想回庵里会和尚了？”身后那帮打手不由跟着一起哄笑。冷月师太强按心头的怒火好言相劝道：“练功习武并非为了逞能，救世人于水火乃出家人本份，望施主慈悲为怀放了那两个姑娘！”湘客道：“怎么，你真的要多管闲事？”冷月师太道：“不敢，老尼只是恳求各位施主高抬贵手……”湘客道：“既然你要多管闲事，也好。只是若你能经得住我这一掌，这个人情我卖了。要是经不住，哼哼，那可就怨不得谁了哟！”冷月师太道：“青山不管人间事，绿水何曾洗是非？只因世间多邪恶，能救苍生于水火，粉身碎骨也无憾，请施主不要食言！”湘客道：“少罗嗦，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他说罢几个转身，仿佛一股气流从全身灌向臂膀，随后又压于掌心。渐渐地那掌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这是地地道道的青砂掌，以内力伤人。如中此掌，体内经脉寸断。冷月师太乃武林中人，哪有不识的？她虽功力深厚，但见这等恶掌，心里不觉暗暗吃惊。但为能救两位姑娘，不得不置生死于度外，运气于全身，去接那毒掌。

听得“把”地一声，一掌对两掌，冷月师太只觉得那掌冷若冰霜、寒彻骨髓。她不敢硬接，便竭尽全力往旁边一牵，身体仍被巨大的力波推了个后仰翻。湘客出手极快,就在她仰翻之际，在她背上猛击了一掌，冷月师太顿觉后背痛彻肺腑，一股腥辣味直往喉咙里涌，但她硬是强咽了下去，不动声色屈腿而坐，对湘客道：“贫尼已接过你两掌了，请放人吧！”湘客见冷月师太接过两掌却安然无恙，不觉暗暗吃惊，拱手道：“师傅果然好身手！好，日后定上仙庵拜会！”接着命梅寅虎放人。梅寅虎虽一百个不情愿，但师傅开了了口，哪敢不从命？不得不将姐妹俩放了。

随后姐妹俩一起来到冷月师太面前，跪拜于地，感谢师太的救命之恩。二人是谁？姐姐叫龙三妹，妹妹叫龙四妹，乃新市江家集人氏，系行武世家。二人前往绣林镇探亲，打这里过，不想遇到地方恶棍。幸亏冷月师太和徐苟二出手相救，方保无虞。龙三妹道：“不知师傅是何仙山宝庵、什么法号，日后定当赴庵拜谢！”冷月师太道：“老尼乃冷月庵住持，法号冷月。两位施主若无别的事，还请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再生事端！”

她们说话之际，看见站在冷月师太背后的徐苟二，龙三妹又向徐苟二长揖道：“多谢壮士仗义相救！”徐苟二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应该的……”一旁的冷月师太被湘客的青砂掌拍成重伤，开始时极力忍着。湘客走后，她口中的鲜血再也禁不住汩汩地流出来，当即昏了过去。徐苟二见她背后衣衫渗出隐隐血迹，不由大吃一惊，忙道：“快送师太回庵！”三人忙将冷月师太送往冷月庵。徐苟二心中因惦记在客栈生病的弟弟徐苟三，转身下山去了。

众尼姑见冷月师太伤成这样，惊惶不安，全庵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冷月师太苏醒过来，见护送她回庵的龙家二姐妹还在身边，感激地道：“多谢二位施主送老尼回来……只是这里不久将有一场劫难，还是请二位施主快快下山去吧！”龙四妹道：“师太，您舍命救我们，仙庵有事，我等岂能坐视不理？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与那奸人拼个鱼死网破！”这时，锡银银送来一碗热汤，师太饮过几匙，说道：“慧明徒儿，为师观你非佛门中人，且不消多日那恶人一定找上山来。你不在此劫，又与徐施主有夫妻之份，还是早些下山同他一起回去吧，免得大祸临头悔之晚矣……”锡银银哭道：“师傅别说了，打死我也不会离开您的。您伤成这样，要死徒儿情愿同师傅死在一起！”冷月师太道：“别说傻话了，生死有命，你不在劫内，何必如此？”说罢又昏了过去。众人忙替她脱去青衫，只见背后血掌周围青紫，中间乌黑。龙三妹为她封住各处穴道，将祖传金丹让她服下，师太这才平静了一些。龙三妹道：“这只能救一时之急，师太中毒太深，又不知中的是什么毒……”锡银银道：“不如到山下请郎中来，各种办法都试试，不信治不好师傅！”没有别的办法，素月只得命她快快下山去请郎中。

却说徐苟三独个躺在客栈内，就像腾云驾雾一般。睁开双眼，原来来到天门河边。只见水波翻腾，转眼水中钻出个仙姑，娇美俊秀，正是府河仙子。徐苟三不由道：“仙子不是说我和银银妹妹朔日相逢马家桥？为何到头来仍不能团圆？”府河仙子道：“星官尚没听说过好事多磨？只因你们过去孽缘太深，故有许多磨难。本仙今日是来促成你们的姻缘的，不谢本仙，倒来兴师问罪是何道理？”徐苟三见说，忙拱手道：“徐某凡夫俗子，又因心情不好错怪了仙子，还望见谅！”府河仙子拿出个羊脂净瓶递给徐苟三，道：“星官不必自责，本仙为星官寻得一千载难逢的机缘，但不可操之过急，星官当好自为之。眼下冷月庵有难，化解之人非星官莫属。你且将瓶内药丸……如此……如此，天机切莫泄露，星官去罢！”徐苟三忙向仙子作了个揖。抬头再看，仙子已沉入水中。徐苟三启开净瓶，只觉得异香扑鼻。仔细一看，却见里面有两颗红丹。他忙将净瓶收好，正要找路回来，忽然被人推了一掌，一个恍忽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推他的却是二哥徐苟二。见徐苟二满脸青紫，徐苟三不由大吃一惊，忙坐起来，关切地问道：“二哥，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徐苟二将自己上拖船埠请郎中遇见梅寅虎街头行凶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徐苟三道：“这厮如此可恶，理当早除。待三弟前去收拾他！”徐苟二道：“三弟且慢，收拾恶棍理所当然。只是冷月庵的冷月师太是二哥的救命恩人，师太有难，我们最要紧的是快些想办法救她……三弟，你身体欠安，且在店中歇息，待为兄先为师太请个郎中去，随后再来照顾你！”徐苟三道：“我的病已无大碍，既然师太被恶人打伤，一般郎中怕是治不了她的伤，不如我们一起上冷月庵，先看看师太的伤势，再作打算如何？”于是两兄弟一起前往冷月庵。

远远地看见一个尼姑领着一个郎中上了山，徐苟三觉得那尼姑的身影有些眼熟，疾步追了上去。走近一看，却是锡银银，他不觉喜出望外，高兴地叫道：“银银妹妹、银银妹妹！”锡银银回头一看，见是徐苟三，冷冷地道：“施主你认错人了！”徐苟三道：“你是银银妹妹，闭着眼睛我也认得出来，怎说认错人了？”锡银银道：“小尼法名慧明，不叫银银！”她说罢同郎中一起进入庵内。徐苟三欲一同进庵，不想那门猛叩回来，虽没夹住他的脚，却将额角碰了老大的一个疱，顿时觉得双眼发黑、天旋地转，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随后赶上来的徐苟二不知三弟怎么啦，托起他的头唤了一阵，怎么也唤不醒。心想庵内有郎中，于是放下徐苟三，一边拍打紧闭的庵门、一边地叫道：“师傅快开门，救救我的三弟呵！”

再说锡银银将郎中请到庵内为冷月师太疗伤。郎中为师太把了一阵的脉，竟然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地道：“老夫这一辈子诊得奇病千千万，治得顽症万万千，今天遇到如此稀奇古怪的病症还是头一回。老夫无能为力，各位还是另请高明吧！”郎中说罢告辞。锡银银一见急了，忙道：“救人一命胜迁七级浮屠，先生发发慈悲救救我师傅吧……”随后跟着追出来。门外的徐苟二敲了一会的门，门终于打开，只见锡银银同郎中一起出来，仿佛遇到救星，忙道：“这位先生行行好，快救救我三弟吧！他被那无情无义的人用闭门羹磕得闭过气去，额角上都起了个大疱……”郎中见说，立即为徐苟三施治。郎中又是搔脚板、又是掐人中，皆不奏效。徐苟二在一旁焦急地道：“先生呵，只要能救活我三弟，你要多少银子都行！”郎中使出浑身解数，徐苟三没救过来，却将郎中折腾得腰酸臂痛、大汗淋漓。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银、银、银子嘛……”徐苟三听郎中说“银银”，猛地坐起来，道：“银银？银银妹妹在哪里？”见锡银银蹲在一旁，一把抓住她的手道：“银银妹妹，你终于肯见我了？你千万不能走、千万不能走呵！”锡银银将手挣脱，说道：“如今师傅已成这样，谁还有心情同你说这些？”徐苟三道：“我正是来救你师傅的。等我治好了你师傅的伤，你总该有心情同我说这些了吧？”锡银银道：“又来哄我了，你又不是郎中！”

“我比郎中还郎中呢，你不信？我们口说不为凭，举手见高低！”徐苟三说着一个骨碌爬起来，同锡银银一起跨进庵堂。徐苟三因府河仙子面授机宜，成竹在胸，没去查看师太伤势，却大模大样地往椅子上一坐，向众人吩咐道：“各位听好，我是特地来救你们师傅的，尔等不必在此消磨时间，先分成两班，一班人去准备一口大甑，另一班人准备烧七七四十九天的柴禾来！”素月道：“不敢动问施主，不知要这些东西派何用场？”徐苟三道：“这还不懂？蒸人呗！”众尼姑见说不觉吓了一跳。在甑中别说蒸七七四十九天，就是蒸上半个时辰生米也可蒸成熟饭，整鸡整鸭也能炖个透熟，将人放在里面不是早蒸成烂肉一团了？锡银银知道徐苟三素有恶作剧的毛病，哪容得他在这里胡闹？于是道：“我求求你，别逗了，师太都快不行了，你还是快走吧！”徐苟三道：“怎么，我诚心诚意来救你师傅，你还是不肯相信我？那好，就等着替你师傅安排后事吧！”

“求求你……我经不住这样折腾了……”锡银银几乎哭了出来，硬是将徐苟三从后厢推到前面的神堂。面对殿前的千手观音塑像，徐苟三又向锡银银央求说：“就算你信不过我，让我向菩萨许个愿了再走总该可以吧？”锡银银无奈，只得由他。徐苟三为菩萨烧过三柱香，高声叫道：“菩萨在上，弟子徐苟三虔诚参拜！‘黄和尚有成亲日，尼姑岂无出嫁时？且向神灵立宏愿，不娶银银誓不还’！”锡银银道：“施主其志可嘉，可惜银银已经死了。如今一别，会期无涯。慧明亦有几句话奉劝施主：‘小尼今生无所求，冷月孤灯苦修渡。来世再圆鸳鸯梦，相互偕老到白头。东湾有女美又娇，西湾有女贤又淑。劝君快去请红媒，莫到庵堂空悲愁’！”徐苟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好，既然你无情，休怪我无义。今天我自己寻上门来，你赶我走。明日我要让你用八人大轿去抬，不知我还肯不肯来呢！”说罢，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正是：满腔怨气无处诉，咬碎钢牙负气归。不知锡银银是否用八人大轿去请徐苟三，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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