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寻锡刚苟三闯贼巢怀鬼胎无赖费心机
徐苟三为找锡刚,像作魔似的叫着一步步涉向河心,徐苟大、徐苟二兄弟俩忙将他拖上岸来。徐苟三大叫一声,昏厥过去,徐苟大、徐苟二赶紧将他背回家去。徐子鹏替他一把了一阵的脉,见那脉象时急时缓,对徐母道:“我看三弟是怨气攻心、虚火过盛,加上连日劳累所致,并无大碍,开些调神的药剂吃下就没事了。”徐母听说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只是不见了锡刚,不知如何是好,不得不差人四下寻找。
此刻,徐苟三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犹如腾云驾雾一般。他仿佛又来到天门河边。渐渐地,从那潋滟的碧波中出现个清秀的倩影,头戴凤冠,身披霞披,浑然一副仙家打扮。听人说天门河内有府河仙子为人们降魔镇邪。有一年,一条孽龙占驻河道,使好好一条天门河浊浪滔天。孽龙嗜杀成性,常曲身现形向两岸民众索要供品,稍不如意便兴风作浪冲毁房屋、淹没农田,甚至吞食牲畜、卷食行人,闹得两岸民不聊生,一股怨气直冲苍穹,惊动玉帝,玉帝便派一仙子下界深入龙潭斩了孽龙,坐镇天门河,从此天门河才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人们对天门河仙子常常是顶礼膜拜。出于好奇,徐苟三不由多瞧了几眼,只见那仙子神采飘逸,娇美俊秀,阿娜倩影犹天门河碧水轻柔的细波。仙子启动朱唇,和颜悦色地道:“星官别来无恙!”徐苟三思道:她称我为星官,难道我前世曾有仙缘?心中惦记银银,因此问道:“弟子别无所求,只求仙子指点迷津,不知日后弟子与银银姑娘可有重逢之日?”府河仙子没有吭声,却以拂尘的杆儿当笔在空中比划了一阵,转眼旁边一棵古树的树杆上出现几行字:
有心求仙道,唯独情难了。
莫烦恼,夜半挑灯伴冷月,
朔日相逢马家桥……
徐苟三被那几句藏头露尾的字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举目再看,却见仙子竟与银银姑娘长得一般模样。那仙子大约被徐苟三看得久了不好意思,嗔怪地用拂尘醮水朝他洒来。徐苟三“哎呀”一声,猛地惊醒,却躺在自家床上,原来是南柯一梦。只见母亲独个儿守在一旁。想起梦中的情形,他不由思忖道:难道天门河仙子迁升天庭,让银银姑娘当了天门河仙子?是啊,当天门河仙子好,脱离苦海,省得在人间受苦受难。只是她走得太急太忙,连见上一面说句话都没来得及……想起走失的锡刚,他擦了把泪,猛地坐起来。徐母不觉大吃一惊,惊恐地道:“三儿你怎么啦?莫吓妈妈呀!”
徐苟三道:“我要去找锡刚弟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对得起死去的锡伯伯和银银妹妹?”
徐母道:“要找也要等到天亮再去,你这么个样子叫妈怎么放心得下?”徐苟三只得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躺了下去。
第二天早晨,徐苟三拖着病体出了门。他来到河边,听一打鱼人说昨天见过一个孩子。徐苟三想一定是锡刚,于是顺着打鱼人指点的方向找了下去。可怜他心力交瘁,沿着天门河边找边问,不知不觉找了整整一天,没找到锡刚,自已却早已是力软筋酥、舌枯口燥。看看天色将晚,正打算离开河岸,突然发现码头边靠着条渡船,于是过去问道:“请问船家是否一天到晚都在这里?”船老板道:“在下连吃带撒全都在船上,不曾离开过半步。不知先生想打听什么事情?”徐苟三道:“既是如此,可曾看见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过这里?”汉子道:“这么大个孩子……昨天傍晚倒是见过一个。他在那潭边玩了一会儿,突然就不见了。待我摆过两趟渡回来,却见史家湾捞水草的史老汉在那边捞起个孩子,嗨,早已咽气了!”
徐苟三一听脑门上的血直往上涌,连忙问道:“那孩子后来怎样了呢?”
“到今早都无人认领,是史老汉拖到坡上埋了……”船老板说罢不由长叹一声,“八成是水下那死鬼三年期满拖下去当了替身!”
徐苟三一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跄跄跌跌地朝坡上奔去。在一处田埂边果然有一座小土堆,徐苟三心肝欲碎,一声“锡刚弟弟,我来晚了……”当即昏了过去。
一阵冰冷的雨水将他淋醒。徐苟三睁开双眼,望着那堆新土,心里好不凄怆,顿时将千般的愁绪、万般的苦恼全化着倾盆泪雨挥洒出来。哭过一阵,转念一想: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用。看看已近黄昏,不得不巍巍抖抖地站起来走出田埂。刚刚上路,忽然听见一阵“哒哒”的蹄声由远而近。转眼一人骑着头毛驴一掠而过,徐苟三躲闪不及,衣袖上擦满了驴毛。他本无心计较,怎奈那汉子撞了人,还蛮不讲理,回头骂道:“好狗不挡路!”徐苟三顿时火冒三丈,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叹道:“唉,只怪爷晦气,遇上个烂蟒胎的儿子!”那人不明白徐苟三话里的含义,一屁股从驴背上倒骑过来。这时徐苟三才看清他的面孔,约四十上下年纪,生得瓜子脸、鹰勾鼻,上翘的尖下巴上留着几根山羊须,手里握着条赶驴鞭儿。他想从徐苟三这里学点乖,忙问道:“你说什么来?老子听不懂!”徐苟三道:“你不明白么?待爷教你。那烂蟒胎怀胎之后,自行死去,胎儿要待它娘尸体腐烂后方能临世。小蛇儿出世后就没了娘,所以这句歇后语是‘烂蟒胎的儿子——有娘养无娘教’。如果你有兴趣的话爷还送你一句,你不是嫌干坡上路窄吗?下辈子转世的时候要你娘学‘癞八狗扳籽’——把你屙到河里!”汉子这才听出徐苟三是在败仗他,气得双眼冒烟,待徐苟三走近,出手就是几鞭子。徐苟三也不躲避,随手抓住鞭稍用力一扯,差点将他从驴背上扯下来。徐苟三夺过鞭子斥道:“你家徐爷爷一肚子气正没处出呢,你来的是时候,让你也尝尝这鞭子的滋味!”那人翻了翻鼠眼,知道不是徐苟三的对手,软了下来,忙道:“先生息怒!请问您是——”徐苟三道:“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竟陵徐湾徐家排行第三的徐苟三是也!”那人一听“徐苟三”三个字,顿时三魂吓掉了两魂,也不敢去讨鞭子,将腿一夹,驱赶着毛驴慌忙离去。望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徐苟三气得一把将鞭杆折断,狠狠地摔在地上。
此刻天色已晚,徐苟三决定在附近找个地方寄宿。他好不容易叩开一家的门,不想主人连连推托,徐苟三跑了好几家皆是如此。一天到晚水米未进,徐苟三只觉得饥肠辘辘,心想这里的人一定以为自己模样太寒碜不肯借宿。好苟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忙将衣衫脱下来打成个包裹背在身上,再去敲门。不一会,那门“吱呀”一声打开。徐苟三迎着灯光一看,却是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汉子,不由道:“我们俩可是冤家路窄呵!”那汉子迟疑了一下,接着满脸堆笑地道:“哦,是徐苟三徐先生光临寒舍,乃史某的荣幸。徐先生请!”徐苟三听他说姓史,因此问道:“你也姓史,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史无赖’的?”汉子忙道:“不敢、不敢,正是在下……”
这时,塘边遇劫被史无赖和江泼皮吊到皂角树上的情形不觉又浮现在徐苟三的眼前。他冷冷地瞅了史无赖一眼,心想这家伙满肚子坏水,笑脸相迎瓶里一定不会装什么好药。既然来到这里,他敢撒弥天网,徐某就能割断他的结网绳……徐苟三主意已定,从容不迫地跨了进去。史无赖手里端着灯,双眼却朝徐苟三肩上的包裹直打量。徐苟三不想同他兜圈子,将包裹往旁边椅子上一搁,开门见山地道:“史老板,徐某此刻腹中正饥,有吃的快弄些来!”史无赖搔了搔后脑勺,说道:“哎呀我也是刚回来,家里什么也没有。不如这样吧,徐先生拿些银子来我替你去买如何?”徐苟三道:“我手中没有碎银子,你先赊些来,待明日一同汇帐!”
“那好,在下这就去赊……”史无赖说着走出来,一路上自言自语道:“好个姓徐的,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这能怨谁?看老子今天怎样收拾你!”
不一会儿,史无赖提着酒肉进来。徐苟三也不客气,用筷子挟了肉就往嘴里送。史无赖顺手拿出两个小瓷碗,一人面前放了一个,又取出付铜壶斟了满满的两瓷碗酒,对徐苟三道:“徐先生难得上这里来,在下敬先生一碗!”徐苟三也不推辞,端起瓷碗一饮而尽。史无赖见他将酒喝干,又斟了一碗。徐苟三一碗接一碗,连饮了七八碗,却毫无醉意,倒将个史无赖喝得神魂颠倒。最后,徐苟三将自己的酒碗一推,把史无赖面前的酒端过来,说道:“难得史老板一片诚意,最后一碗我们来个交杯酒如何?”史无赖一见顿时傻了眼。原来他在酒里下了蒙汗药。那铜壶原是个转壶,只要把住机关,药酒好酒由他筛。只是不知徐苟三饮了七八碗,却没被麻翻,难道他有奇方妙术不成?史无赖还在那里疑惑,徐苟三却在一旁催着要同他共饮交杯酒。史无赖惊惶之余,转念一想,说不定那蒙汗药长久不用放失效了,将信将疑,将酒端起来。徐苟三顺势一灌,史无赖当场咽下一大口,顿觉心颤肉跳。手一松,酒碗滑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徐苟三饮下了蒙汗药的酒,为何一点事也没有?原来他身边常带着个盛水的油布袋儿,见史无赖没安好心,事先将油布袋儿挂在胸口,明里喝酒,其实将酒全灌进胸口的袋子里。再则,古时候的人饮酒都习惯用衣袖遮住酒杯,因此史无赖没看出来。徐苟三吃饱饮足,见桌上已杯盘狼藉,不由站起来提着包裹,对如痴如呆的史无赖道:“史老板,时候不早了,我也困了,就歇息去了……”
徐苟三进房后,史无赖方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头,端起灯摇摇晃晃地走进去。用灯一照,只见徐苟三用头枕着包裹合衣躺在床上,已烂醉如泥。史无赖将灯往旁边一放,心想或许这蒙汗药是慢性的,他吃了七八碗,少说也要睡上三五天。看他身上的包裹沉重,我不如先取了他的银两,然后再同他算帐……史无赖主意已定,将徐苟三枕着的包裹轻轻地挪出来,换上个包着鹅卵石的旧布袋。拿到外面一看,发现大布袋里还套着个小布袋,里面装了满满的一袋银子。他欣喜惹狂,将银袋往怀里一揣,正要举步,只觉得头重脚轻,瘫软无力,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直到第二天天快亮时,史无赖才渐渐醒来。想起昨夜的事,他不由朝怀里摸了摸,银袋还在。就在这时,听见徐苟三在房里叫道:“渴煞我也,史老板,可曾有水?”史无赖见徐苟三醒来,顿时三魂吓掉了两魂。他忙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将银袋藏好。回头一看,却见徐苟三早将被子卷好挟了出来。正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可笑史无赖好比白骨精想吃唐僧肉——机关算尽,到头来终落得猪八戒背媳妇——空喜一场。不知徐苟三如何教训史无赖,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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