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周财主设计诓弱女锡银银保洁投府河

徐苟三穿过门前的竹林，拐了几道弯，来到三湾交界的一座祠堂前。回头一看，只见钱班头已带人追了上来。他正寻思脱身之计，忽见祠堂门口站着个老头，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那人见徐苟三过来，指着祠堂的匾额问道：“年轻人，老夫老眼昏花，你来看看那匾额上写的是几个什么字？”

徐苟三朝上扫了一眼，见那匾额上题着“积善堂”三个镏金大字，却故意道：“你说的是上面的那三个字？大概是‘责喜常’吧？”“哦，‘责喜常’，怪哉、奇哉！”老头摇头晃脑地反复吟诵着“责常喜”，在那里反复品味，钱班头带着众人已追到这里，见那两个人正在祠堂前将“积善堂”念成“责常喜”，不觉暗暗笑道：此二人也不知是哪个白字国里跑出来的两个白字大王，明明不认得这三个字，却到这里来假充斯文。因为是追赶徐苟三来的，心想徐苟三是念过几年私塾的人，而且能言善辩，决不至于把“积善堂”念成“责常喜”。看来，这两个人里不可能有徐苟三，于是问道：“你们看见有个人从这里跑过去了吗？”老头和徐苟三只顾将“责常喜”念来念去，不曾理会。于是钱班头又高声喝道：“是两个聋子吗？公差爷问你们话呢，可曾看见有人打这里跑过去没有？”徐苟三见他问得紧，只得将手胡乱指了指，钱班头这才带着众人骂骂咧咧地朝一边追去。众公差前脚一走，徐苟三后脚便来了个鞋底抹油朝另一条路上一走了之。

钱班头不是已被竟陵知县王大人革去班头之职了吗？为何又带了人前来捉拿徐苟三？原来他经周财主引荐改换门庭又投靠到了沔阳知州胡浩才的门下。周财主虽依仗外甥的权势了结了那桩夺地伤人的人命官司，由大红官轿送回府中，而心中却对徐苟三恨得咬牙切齿。为泄心头之恨，他便怂恿胡浩才派钱班头去抓徐苟三。钱班头去了几次，不想都让徐苟三从眼皮底下跑脱，周财主不觉恼怒万分。

徐苟三为躲避官府的追捕离家出走后，锡银银放心不下，三天两头地去徐家打探消息。一天，锡银银从徐湾回来，打周府门前过，不巧与出来玩耍的周冬撞了个正着。这周冬生性愚笨，但年过弱冠仍未能成家，因此每当遇见女色犹苍蝇遇见蜜糖蚊子嗅到血腥。见路上过来个俊俏姑娘，他顿时馋涎欲滴，忙过去将锡银银拦住，嗲声嗲气地道：“这位小姐慢行，先上我家喝杯茶吧！”

锡银银只顾低头赶路，冷不偷被人给拦住。抬头一看，见是一个愣头愣脑的阔少爷，正望着自己傻笑，不由大吃一惊。定眼一看，原来是仇人周财主的傻儿子周冬，不禁嫌恶地吐了口唾沫，往旁边一闪，一阵疾奔。周冬傻劲儿一上来，再也无法收敛，几步跨了上去将锡银银的衣衫扯住，呆头呆脑地叫道：“呃，小姐你别走，你别走呃……”锡银银又气又恼，回过头来狠狠地给了周冬一巴掌。周冬不觉一愣。等他抬起头来时，锡银银已经跑出了湾子。他摸摸自己的脸，又将手凑到鼻子前闻闻，感到异香扑鼻，不觉飘飘然起来，一边闻手上的香气，一边狂笑不止。笑过之后，突然将嘴一瘪，又哭起来，一直哭了回去。

此刻，周财主正在堂前喝闷酒，见儿子哭着回来，忙放下杯筷，搂着儿子问道：“我儿是谁欺负你啦？”周冬边哭边撒娇道：“我要锡家那姑娘，我要锡家那姑娘，呜呜……”周财主听了半天，才明了白儿子的意思。想起去年自己的儿子与陈财主女儿的婚事被徐苟三拆散，害得儿子的痴呆病一天比一天重。他越想越恨，见儿子口口声声说要锡家那姑娘，心想徐苟三为什么要替锡老汉打官司，不都因看上了锡家那漂亮蹄子？好你个徐苟三，你坏老子儿子的好事，老子也不让你有好果子吃，就拿你的心上人开刀，给老子的儿子来抵空（做媳妇）……只是听说那锡家姑娘也是个性若烈火的刚烈女子，弄不好又怕鸡飞蛋打，看来只有智取……一旁的周冬见父亲半天不语，不由道：“你怎么不吭声？你、你把我的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不给我娶媳妇，我让你断子绝孙！”周财主一把推开儿子，骂道：“小畜牲，只管胡言乱语，为父不正在替你想办法？还不给老子滚下去！”周冬挨了顿骂，倒像是给骂清醒了些，不满地瞪了周财主一眼，灰溜溜地退下。

打那回在路上遇到周冬后，锡银银受到惊吓，一闭上眼就看见周冬那傻乎乎的样子，一连几天不敢出门。可是又惦记着徐苟三，成天在家里提心吊胆。

一天晚上，锡银银哄着锡刚睡下后，独个儿在灯下绣花，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锡银银不由一惊，忙问：“是谁？”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是徐湾徐苟三徐先生差来的。他在河边一条船上等你，特要我来告诉你一声……”锡银银听说是徐苟三派来的，好不喜欢，朝熟睡的弟弟望了一眼，立即开门和来人一起去了。她们乘夜色行了一程，来到天门河边，只见岸边果然停泊着一艘大船，船上一个人探出头来压低嗓门问道：“是锡家姑娘吗？徐先生就在船内，快上来吧！”锡银银迟疑片刻，终于上了船。她走到舱门口一看，只见里面张灯结彩、红烛遍布，不觉一怔，连忙问道：“苟三哥哥呢？”回头一看，给她带路的那个女人已不知去向，一旁却传来周财主得意的狞笑声：“哈哈，果然标致，不愧为我的儿媳妇，哈哈、哈哈！”锡银银这才知道受了骗，转身欲退回去，不想船早已撑开。锡银银又气又恨，一头朝周财主撞去，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妈子擒羊羔似的擒住，强拉硬拽地拖进舱内。周财主用威胁的口吻说道：“姑娘，你可要放明白点，这里任你怎样叫喊也是没用的，徐苟三那小杂种已成瓮中之鳖，他往日拆散了老夫儿子的好事，如今只能拿你来替他赎罪。如若不从，哼哼，这点朽布烂麻的衣衫还用得着扯吗？你们好好开导开导她，嗯？”他说完，得意地捻着胡须、踱着八字步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

锡银银被困在舱内，死又不能死，走又走不脱，不由痛哭流涕。一个妈子劝道：“姑娘，还是想开点，跟谁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况且周家是这一带有名的富豪人家，进得周府的门，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比嫁给那穷光蛋强？”锡银银听了又气又恼，朝那妈子“啐”了一口，气愤地道：“那就把你嫁给他、把你家大女小女全嫁给他，谁要你来烂舌根？都滚开，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就在这时，舱门开处，周冬胸前系着朵大红绣球，乐颠颠地走进来，朝锡银银一阵肉麻地傻笑。锡银银一见到周冬那副熊相就感到恶心，嫌恶地将身子扭向一边。不想周冬却厚着脸皮随着转了过去，嘻皮笑脸地道：“自从那天与大小姐一别，嘻嘻，本少爷我就像被勾了魂似的，茶不想喝，饭也吃不下，连做梦都想着呢！”此刻锡银银心乱如麻，暗自思量道：如今身陷魔掌，恐怕难以脱身。要保住无瑕之躯，只有投河自尽。可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妈子守在身边，根本无法靠近船舷。如果要出去，先得想法将那些妈子们支开……望着眼前这大苕筒（傻子），她皱了皱眉头，不觉有了主意，于是擦去脸上的泪迹，对旁边的周冬道：“少爷，我厌恶这些妈子，你叫她们都出去！”

周冬见锡银银终于肯开金口，欣喜若狂，忙朝那些妈子喝道：“你们出去，全都给本少爷滚出去！”随即又嘻皮笑脸地向锡银银讨好道：“她们都被我赶出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这下好了吧？”锡银银又道：“舱内太闷，我想到船边去吹吹风！”周冬正巴不得锡银银同他说话，哪有不应允的？忙道：“要得、要得，我也正想出去透透气呢！”

来到梯子前，周冬忙献殷勤来扶锡银银，锡银银瞪了他一眼，将衣袖一拂，独个出了船舱。她默默地走到船舷边，只见船早已行到河心，周围黢黑一片。此刻她不觉又想起了徐苟三，不知他现在投身何处。还有弟弟锡刚独卧家中，也许梦中正在唤姐姐。弟弟呵你知道么，姐姐被人骗到这里，无法脱身，若要保住这洁白之躯，只有一死……往后，姐姐就再也不能照顾你，往后只能靠你自己孤苦零丁独自谋生了……想到这里，她不觉泪如泉涌。就在这时，船头传来周财主气急败坏的喝叫声：“冬儿，快进舱去！”原来周财主见儿子这边半天没有动静，放心不下，想过来看个究竟，见周冬和锡银银一起走出舱来，担心发生意外，连忙阻止。锡银银知道老贼已窥破她的心思，如再迟疑，定难脱身。她望着船下粼粼秋波，不觉咬咬牙将心一横，怀着满腔的仇怨纵身跳进夜色茫茫的天门河中。周冬被锡银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懵了，呆呆地望着河下，半天才回过神来，接着一屁股坐在船板上乱蹬乱叫道：“呜呜……我要锡姑娘，我要锡姑娘……”周财主忙命人下水打捞。夜半三更的，到处漆黑一团，上哪儿捞去？周财主又过来哄儿子，周冬却将他一推，继续哭道：“我不要别人，我只要锡姑娘，呜呜……我只要锡姑娘……”整个船舱顿时乱做一团。可笑周家父子：一个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一个是竹篮儿打水一场空忙。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