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马财主枉施蒸肉计 何家女喜配放牛郎
其实,在胡道士的帽子后面系荷叶也好,在荷叶上题诗也好,半夜装鬼也好,全都是徐苟三所为。他像猫儿盘老鼠似的将胡道士尽情捉弄了一番,刚刚回到家里,却见二哥徐苟二扶着狼狈不堪的大哥徐苟大从外面回来。徐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安顿徐苟大躺下,一边详问备细。徐苟二先抱起茶壶“咕咕”地喝了一阵,接着道出事情的原委。原来,兄弟俩在马家桥替马财主帮工,昨天刚满一年。按规定马财主应该同大伙结算工钱,谁知老杀才满肚子坏水。他担心结了帐大伙不肯再给他干,便想出个古怪的招数。结帐这天,他弄出大碗大碗的蒸肉对大伙说,谁的肚腹好吃了蒸肉不拉肚子就同谁结帐。如果拉肚子,别说结帐,还得给他再白干一年。众长工苦了一辈子,平日吃的是猪狗食、干的牛马活,腹中的油水早被刮干,见了那香喷喷的蒸肉,一个个馋得直流口水,哪有不答应的?谁知大伙才吃下两片蒸肉,便一个个肚子“哗哗”乱响,当场就招架不住下了东洋。别说一年的工钱泡汤,还得留下来再给他白干一年。徐苟二因替马财主送信跑了一躺县城,回来得晚了些,没赶上趟。虽然现在还饿着肚子,但没像大哥和其他长工那样遭罪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徐苟三见说,连夜到野地里拔了些辣鸟草回来煮水让大哥服下,徐苟大的腹泻总算止住。
第二天一早徐苟大就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要去马家桥。徐苟三忙将他拦住,道:“大哥,你被马财主折腾成这样,还去给他干吗?”
徐苟大无奈地道:“赌输了,不去行吗?”
徐苟三道:“怎么不行?大哥先在家歇着,让三弟去替你顶班总可以吧?”
徐苟三很快来到马家桥,只见马财主站在自家门口正用镜子照那张余肿未消的脸。徐苟三过去问道:“你可是我大哥、二哥的东家?”
马财主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是谁?”
徐苟三道:“你先别问我是谁。听说你用赌吃蒸肉的法子让众长工输得连老本都给赔上了,还得再给你白干一年的活,我今天是特地来见识见识的。”
马财主道:“怎么个见识法?”
徐苟三道:“我虽没有工钱你扣,但如果赌输了给你白干两年如何?”
眼下马财主地里正需要人手,便满口应承道:“要得、要得!”
徐苟三道:“如果我赢了也不想占你的便宜,只想替众长工把输掉的工钱全赎回来,你看如何?”
马财主见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诡秘地望着他半天不吱声。徐苟三看出他的心思,不由道:“你不情愿是不是?我倒想问问你昨日同大家可曾立过约的?”
马财主见说不由一愣。原来同长工们赌吃蒸肉乃权宜之计,并未立约。没立约无凭无据,就是上大堂打官司准输。他担心昨天的事泡汤,便道:“行,就依你的!”
于是二人当即立下约,转眼热腾腾的蒸肉已端了上来。徐苟三也不客气,用筷子挟了就吃。不一会的工夫,一碗蒸肉吃得碗底朝天。见徐苟三没事的样子,马财主不觉有些疑惑,心想:众长工中比他生得甲壮的人不知有多少,但都不等吃上两块就顶不住了。他吃下这一大碗,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赶紧到后房与管帐先生周福商量。周福原是周财主府上的管家,为少了一条牛的事被徐苟三逼着周财主将他赶出周府。这马财主的元配夫人原是周财主的亲妹子,马周氏出阁前周福就在周府当差。周福被逐出周府后无处可投,便到马家桥来找马周氏。马周氏念他在周府当差多年,将他留下。周福一见徐苟三就恨得咬牙切齿,便趁机使坏说:“老爷不要着急,您送杯放了三天的阴阳凉水给他喝,看他还能安稳地坐在那里……”所谓阴阳凉水就是没烧开的茶水,放上三天,即使没变馊也不能饮用了。吃下肥腻腻的蒸肉,接着喝这样的凉水,再好的肚腹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谁知徐苟三饮下这杯阴阳馊水,仍旧稳稳当当,把个马财主急得眼珠都快要迸出来了,脑门上冷汗直冒。见天色将晚,徐苟三站起来说道:“马老爷,蒸肉也吃了,凉水也喝了,徐某没拉肚子,你输了,快将工钱付给大家吧!”
马财主将眼珠儿轮了轮,心怀鬼胎地道:“且慢,你得在此住上一宿,到明天早晨没事老夫再听你的!”长工们见马财主赖帐,不由嚷了起来。徐苟三忙站起来劝住大家,说道:“既然马老爷一片美意,留在下来过上一夜又有什么关系?请各位大爷大叔再忍耐一夜,到明日再同他论短长如何?”众人这才停止吵闹。
马财主将徐苟三安顿在楼上。等徐苟三一上楼,他赶紧叫人撤去梯子。望着马财主那副熊样,徐苟三心中不觉暗暗发笑,便躺在楼板上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才躺了一会,不想肚内东窗事发,“咕哝哝”地响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马财主在蒸肉里下了巴豆,这便是昨日众长工吃不上两片蒸肉便当场发着的缘故。可徐苟三为什么吃下一大碗蒸肉又没事呢?因为他事先也准备了一剂草药名叫“辣鸟草”,是结肠火的药,与巴豆正好是冤家对头。他边吃蒸肉、边将事先准备好的辣鸟草丸子一同吃下,所以没事。老奸巨滑的马财主见徐苟三吃了一大碗裹了巴豆的粉蒸肉却安如泰山,又弄来搁了三天的阴阳凉水让他饮下,并将他留在府上,哄他上楼之后抽了梯子,上面又不给放便桶,一心等着看徐苟三的笑话。幸亏徐苟三来此之前带了不少的辣鸟草丸。怎奈马财主蒸肉里放了巴豆不算,外加一杯放了三天的阴阳凉水,里面满是浊秽物,非辣鸟草丸效力所能及,所以上床不一会到底还是抗不住了。
徐苟三忙从床上跳下来,想找地方方便,可楼上没有便桶。下楼去吧,梯子又给抽掉了。这次如赌输了自己替马财主白干两年是小,要是结不了工钱岂不坑了大家?徐苟三只得咬紧牙关极力忍受着。可是,拌了巴豆的肥蒸肉再经变馊的阴阳水一冲,其法力实在是非同小可,怕是吞下块安有倒挂须的铁疙瘩也得给泻下来。这会可真把个怪杰急得:
心发慌来肚发胀,浑身冒汗眼泪淌。
一恨肚皮不争气,二恨刁财黑心肠。
对腹叫声屎乖乖,千万不能把身降。
你要降身不打紧,大伙工钱全泡汤……
就在徐苟三被腹中的稀屎撑得暴汗淋漓、心急火燎时,突然双眼一亮。怎么回事?原来他发现了马财主搁在楼上的南瓜。好苟三,一见南瓜便有了主意。只见他将随身带的小刀掏出来将南瓜挖开个小洞,蹲了上去。此番下边的门户一打开,犹开闸的潮水、决堤的湍流,那股子的痛快劲简直没法提。徐苟三方便之后,当即将挖下的那块瓜原封不动地塞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从这开始,想方便就拿南瓜开刀。才半夜的工夫,楼上的三十来个南瓜个个都盛进了他的腹宝。徐苟三在每个南瓜内撒了屎不算,还暗暗骂道:马财主啊马财主,别人说你吝啬我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徐某的屎粪你都不让带走……后来马财主食用南瓜时个个南瓜里都有徐苟三拉的屎,这也是他心术不正罪有应得。一夜下来,徐苟三腹内的污浊物泻得也差不多了,又服下许多辣鸟草丸,腹泻渐渐止住。
第二天早晨,徐苟三下得楼来。马财主见徐苟三安然无恙,又上楼巡视了一遍,没看出破绽,顿时像被雷击痴的王八,呆在那儿。徐苟三却揶揄地道:“马老爷,用巴豆粉拌的蒸肉还有吗?不妨全端出来,让徐某再见识见识!”
马财主做贼心虚,顿时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本来还想赖帐,无奈立过约的,不得不将工钱如数付给了众长工。
徐苟三帮两个哥哥结了帐,高高兴兴地回来。行到半路上,见河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听见小伙子道:“翠花小姐,比我好的小伙子多的是,你还是回去吧!”姑娘道:“康大哥,你什么也别说了,要死我俩就死在一块……”二人说着抱做一团,正要往河里跳。徐苟三一见急了,一声:“且慢!”便一个纵步跨上前去将他们扯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小伙子乃何湾何财主家一个放牛娃,名叫康牛娃,姑娘则是何财主的女儿何翠花。何财主虽然刁钻刻薄,人称“活阎王”,养的女儿却一点也不像他。康牛娃的父母死得早,从小就在何财主家放牛,湾里人都叫他牛娃子。这康牛娃与何翠花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来年过去,康牛娃长成个英俊魁梧的棒小伙子,何翠花也变成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二人明知何财主不会答应他们的婚事,但还是悄悄地好上了。而周湾周财主的儿子周冬,已年过弱冠。周围与他同龄的小伙子都先后成婚,唯独他生性愚笨,迟迟找不到媳妇,周财主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天,他到何家去串门,见到何财主的女儿,心里不由一动,回去后立即备下一份厚礼上何家来求亲。何财主一见那么多的彩礼,顿时眼睛都花了,当即答应了这门婚事。而何翠花爱的是康牛娃,见父亲收了周家的彩礼,急得大哭起来,忙找康牛娃商量。而康牛娃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二人计议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办法来。二人又急又恨又难过,决定一起投河……徐苟三劝道:“再大的事也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何必要走那条路呢?”随后又问康牛娃晓不晓得何翠花的生庚八字。康牛娃立即从怀里摸出个绣有鸳鸯戏水的荷包递给徐苟三道:“这是她去年绣了送给我的,上面有她的生庚八字!”
徐苟三接过荷包一看,只见上面绣着一条龙,下面绣着“龙年虎月猴日鸡时生”的字样,不由大喜道:“此荷包你先藏好,日后定有用场,你们也不必着急,只须如此如此……包你们能够如愿以偿!”
康牛娃一听大喜过望,二人一起向徐苟三道谢。
一天早晨,何财主正在院子里给养在笼子里的那只八哥喂食,只见康牛娃走到他跟前,说道:“东家在上,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是允还是不允?”
何财主道:“你有何事,快快讲来!”
康牛娃道:“在下要成亲,手中却分文无有,想向您借二十两银子!”
何财主道:“你这些年吃我的、穿我的,若论工钱是没有的。若论婚配借银,我成全你。不过,借给你二十两,往后须加倍还我!”
康牛娃满口应承道:“要得、要得……”拿了银子,忙去见徐苟三。徐苟三道:“我替你将媒人和吹鼓手都请好了,你快拿了这些银子去备些聘礼来!”
第二天晌午,徐苟三同康牛娃带着媒人、吹鼓手、抬着聘礼吹吹打打来到何家。何财主感到莫名其妙,却见康牛娃跪在地上一声:“亲爷!”顿时气得满脸煞白,一把将聘礼掀翻在地上,连声骂道:“小奴才,简直是胡来,谁是你的亲爷?”
徐苟三在外面将手一挥,康牛娃同媒人拾起聘礼退了出来。徐苟三往台阶高处一站,朝看热闹的人群叫嚷开了:“乡亲们,大家有目共睹,康牛娃从小就替何家干活,与翠花小姐从小青梅竹马、相亲相爱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如今何财主手里有了几个臭钱,就翻脸不认人了,又想去攀周财主,狠心将女儿往火坑里推。牛娃哥,告官去,定问他个嫌贫爱富、为富不仁之罪!”
徐苟三忙替康牛娃写了份状词,正好衙门刚换了新知县,新上任的王大人为给自已争个清官大老爷的好名声,便当即传被告何财主上堂听审。只见王大人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何颜旺,为何嫌贫爱富,快快从实招来!”何财主道:“禀老爷,小人乃堂堂一员外,怎能与放牛娃联姻?小女早已许配了人家……”
徐苟三在一旁道:“你女儿早就与康牛娃好上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嫌他穷,想改主意是不是?你虽有钱,而且说出的话也可抵赖,却怎赖得掉所排的八字?”徐苟三说着,忙叫康牛娃将事先准备好的何翠花的庚帖递了上去。王大人看过八字,谓何财主道:“何颜旺,你女儿的生庚八字是何年何月什么时辰?”
何财主照直答道:“龙年虎月猴日鸡时!”
王大人见何财主说的与庚帖上的不差分毫,确认他们事先下过八字的。加上康牛娃又按照徐苟三事先的吩咐用带去的一根鸡毛不时在何翠花的耳根上扫一下,何翠花回头时康牛娃一笑,引得何翠花也笑。王大人见两个年轻人在公堂上也含情脉脉暗送秋波,因此问道:“康牛娃、何翠花,你俩相亲相爱可有信物?”
康牛娃忙将荷包递了上去。王大人接过荷包看了看,又对两个媒人道:“可是你二人做的媒?”
两个媒人异口同声地道:“正是!”
何财主却指着两个媒人叫了起来:“她俩一个叫‘豆渣皮’,一个叫‘地里菜’,专门借做媒撮吃撮喝诓人钱财,不是好东西……”
王大人怒不可遏,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放肆!天下无媒不成双,两个年轻人都这样通情达理,唯独你这个老糊涂有意从中作梗。左右,快快大刑伺候!何财主一听说要动刑,吓得屁滚尿流,只得当堂承认了这门亲事。可笑何财主好比是推上桥的毛驴——挨了鞭子还得过河。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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