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逮蛙途中难知县 皂角树下诓周冬
徐苟三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却见周冬拿了件绿色袍子追出来,对他说:“老爸说过,要尊重师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看你一身破烂,这件衣服就送给你!”
徐苟三推辞道:“还是留着你自己穿吧!”
周冬见徐苟三不肯要,忙将袍子抖开,说道:“看看还是新的,你不收我的东西,教我的那些话是记不牢的,几位先生都这么说。我念不进书,全都怪老爸太尖刻,不肯在先生身上化银子。这袍子是我趁他还没醒的时候偷着拿出来的,你好歹要收下!”
徐苟三想:我白白给周家干了这些天的活,离开时连个指儿也没给打发,得件把衣服也不过份……于是从周冬手中接过袍子当即穿上。
出了周湾,徐苟三顺着杨林河的便道走回来,半路上,忽然水田边传来阵阵蛙声。徐苟三想:如今两手空空地回去多有不便,不如逮几只青蛙回去孝敬母亲,也是做儿子的一片孝心……主意已定,徐苟三将衣袖一挽,脱下裤子将两只裤脚用带子一系,当袋子在田埂边捉起青蛙来。田内青蛙成群,他眼疾手快,不一会便逮了许多,拍拍满满地塞了一裤衩,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他刚刚上路,不想一只青蛙从裤子的一个破洞里钻出来。他见那青蛙又肥又大,哪肯放它去?于是跟在青蛙后面一步一步地追上来。
就在这时,听得一声吆喝,转眼前面过来一乘官轿。徐苟三只顾抓青蛙,哪有工夫理会别的?偏偏那青蛙慌不择路,直往轿夫腿下钻,顿时将轿夫们弄得手忙脚乱,不得不将轿子停下来。轿内坐的什么人?他乃竟陵知县黄大人。黄大人这天到乡下去查勘了一桩公案,正打道回府,不想大轿被阻好不焦燥,忙撩起大红官袍走下轿来。他正要发作,定眼一看,原来是个身穿绿袍的孩子在捉青蛙,觉得有趣,不由信口戏道:“井中青蛙井下栖,井中青蛙穿绿衣!”
徐苟三见轿中老爷身穿红袍走出官轿以言相戏,那模样活像一只被油炸熟的虾子,于是顺口答道:“虾子锅里虾子跳,虾子锅里穿红袍!”
黄大人见这孩儿小小年纪,嘴巴却如此利害,有意与他耍耍,于是又道:“绿头苍蝇绿头绿尾绿身干!”
徐苟三瞧了那老爷一眼,见他酒气掀天、满面赤红,于是答道:“红脸金猴红毛红发红屁股!”
黄大人听了弗然大怒,厉声喝道:“无知小雀生在林中长在林中哪晓林外事?”
徐苟三冷笑一声,当即答道:“糊涂克郎吃的屎粪拉的屎粪尽说粪(混)胀(帐)话!”
黄大人见小孩子骂得句句刻薄,更是气得满脸青紫、浑身发抖,又指着徐苟三厉声喝道:“残席桌前馋嘴小儿郎,盼的是乞食到手一口两口三口!”
徐苟三见说,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道:“罗汉庙内笑脸罗汉,喜的是人间供奉百年千年万年!”
黄大人对来对去还是难不倒徐荀三,好不气恼,见路旁有几串野花,顺手掐了几朵捏在手中,恶狠狠地道:“路边新开花,先摘(折)先开先开先摘(折)!”
徐苟三毫不示弱,指着树下的枯叶答道:“树下隔年叶,老叶(爷)当死当死老叶(爷)!”
黄大人同徐苟三对了半天,不仅没难倒徐苟三,反被他骂得狗血淋头,顿时气得满脸发青、双眼发直用手指着徐苟三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柳师爷见势不妙,忙将黄大人扶上轿,避开徐苟三从旁边绕道而回。
好个徐苟三,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将一县之长黄大人痛骂了一顿,好不痛快,提着青蛙回来。走到自家门口,见母亲呆呆地坐在门前。他叫了一声“妈”,便一下子扑到母亲怀里,母子俩不由抱头痛哭。许久徐母才停止住哭泣,含泪问道:“三儿,你、你怎么回来了?莫不是偷着跑回来的?”
徐苟三道:“不是,孩儿工期已满,就回来了。”
“你不是在说梦话?三年的工期过去才几天,怎么就满期了呢?你是在哄妈吧?”母亲说什么也不相信。徐苟三忙将盖有周财主大印的约据取出来凑到母亲跟前道:“不信您看,这上头盖了周财主的大印的!”
徐母巍巍抖抖地接过约据,含着泪怜爱地道:“三儿,真难为你了。打你走后,妈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要是你爸在,怎让你去吃这份苦遭这茬罪?唉……三儿,你两个哥哥都在外头帮工,家里只剩妈一个人。你回来妈真高兴。可眼下家里油干米尽,妈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你说如何是好?”
徐苟三道:“妈别急,孩儿没什么孝敬您老人家,回来时顺便逮了几只青蛙,孩儿这就弄去!”
徐苟三提着青蛙来到门口的堰塘边。他解开带子,用一块砖将裤子口压住,抓出只青蛙按在树墩上剥起皮来。剥着剥着,突然眼前一黑,不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体腾空早被人装进口袋里。他在袋内拼命地挣扎,却听袋外一个压低了嗓门的声音恶狠狠地喝道:“老实点,别动,不听话小心老子把你扔到襄河里喂江猪!”
徐苟三忙问道:“你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用袋子装我?”
又听一个沙哑的嗓子说道:“别罗嗦!实话告诉你,你得罪了周老爷,是他给了我们一人五两银子,要我们将你劫到周湾前面的那棵皂角树下让他发落,你可不要怨我们哦!”
徐苟三只觉得在两个人的肩膀上换来调去的颠簸了好一阵,大约到了周湾,感到袋子被吊了起来,身体悬在半空中来回直晃荡。又听那沙哑嗓门道:“这小东西诡计多端,小心别让他跑了!”
另一个道:“不要紧,袋口封得严严实实的,他就是有钻天入地的本事怕也无济于事。走,禀周老爷去……”
待二人离开后,徐苟三不由寻思起来。因为他知道,待会周财主来了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最要紧的是得想法子逃出去……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不是周财主他们来了还能有谁?看来这场现亏是吃定了!徐苟三心里一着急,不由在里面乱抓乱蹬起来,本想将袋子挣破,谁知布袋牢固得很。为难之际,下面却传来一个声音:“你是何人?为何被吊在树上?”
这不是周冬的声音吗?徐苟三顿时喜出望外,很快有了主意,于是道:“我叫叶儿,生来愚笨。今日遇上个治蠢病的郎中,便给我开下这药方,吊在皂角树下,等浊气下沉入地脉、清气上冲贯牛斗方可开窍,就吊在这里了。我吊了这会,是像比先开窍多了。不信让我猜猜你是谁……”
周冬觉得有趣,忙道:“那你说说看,我是谁呢?”
徐苟三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准是周冬!”
周冬一听高兴得拍着手跳起来:“呵,果然开窍了!爷儿,让我也试试好吗?”
徐苟三见周冬上了钩,心里不觉暗暗高兴,嘴里却道:“不行,我妈给了那郎中五两银子的,怎好轻易让给你?”
周冬一听急了,忙道:“爷儿,我家多的是银子,我身上还有几两,是明日早茶用的,先把给你做押金,明早加倍还你!爷儿,就让我试试吧,嗯?”
徐苟三正求之不得,于是道:“看在你求我的份上,就让给你一次。不过,千万不要让我妈知道了!你解开绳子就赶紧闭上眼睛!”
徐苟三让周冬钻进袋子后将他扯到树上。刚刚把绳子系牢,听得湾子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周财主和两个打手来了。徐苟三不敢怠慢,拾起一旁的银子,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好苟三,好比受困的鱼儿,既然挣开罗网去,摇头摆尾不再来。这里只盘苦了周财主两父子,一个是春蚕吐丝作茧自缚,一个是武大郎吃烧饼自作自受。不知周冬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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