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记录着一串串不屈的脚印,闪烁着一个追梦“小百姓”生命自信的火花。
第一章 春分得意马蹄“折”
(一)挑战鲍代区长
那是1952年。
金风送爽的季节。红日西斜的时刻。一个年青人,肩扛行李卷,疾走在红阳县城去北强镇的崎岖道路上。他的每一个脚步都充溢着自信和坚毅。翻过了乌苏岭、北乌岭,他早已汗流浃背,肩疼腿软。岭脚一间凉亭,3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坐在亭子两旁的青石凳上歇脚,谈论着学校里发生的什么事儿。他也放下行李,要喘口气。看他的模样也是初出壳的小伙子,爸妈没有给他出众的身材、俊俏的脸蛋;装作成熟的行举,难掩他那一脸稚气;只是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是每个眼神都透着睿智和真诚;那略显肥大的半新旧中山装似乎包不住他胸中激荡的波涛。他虽然腿脚提起来不那么灵活了,可没有就坐下来,而是伫立着朝着前方远眺——眼前是一马平川,连坑坑洼洼也没看见,一丝儿微笑悄悄儿爬上面庞。
3个学生的谈话牵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明天又停课。我真想今天不回校,但又怕老师批评,只得狠狠心离开家。我妈病在床上,只有爸爸一个人干农活,我真想在家帮帮我爸。”矮个子略带忧伤,说出的话与他的年龄似乎不相称,是个早熟的孩子,已经考虑着替爸妈分担家庭责任了。 “停课就不要做作业了!去参加区供销社成立庆祝大会,再多也站两个小时就够了。大会结束还有节目看,不是蛮乐惠的!”个子高一点、衣服清爽一点的小青年接上活。
“哼!上星期就停了3天课,还让我们读得好书?我真想停学在家种地。”
“我也有这个想法。”面颊清瘦、个头平平的小伙子附和矮个子的话。
“老师不是说了,参加社会活动是比上课还重要的政治任务,你们不耐烦?”
“你是在争取入团嘛,当然巴不得活动多。我们不想那份光荣。不过,已经走了这么多路来了,学总得去上吧。说明天要停课参加活动,就不去学校,爸妈还要骂我呢—— “走吧,还有20里路呢。”矮个子边说边起身开步。 他的两个伙伴跟着上路。
听他们闲聊的人仅比他们长两三岁,但好像要成熟得多。也许是他对这3位的谈话内容感兴趣,就紧随其后,一道向北甩开大步。
“你们是北强中学的学生,回家过星期日现在返校去的吧。我也到北强去,作个伴一道走。我还想听你们讲一些发生在学校里的事。”他希望学生的话题继续下去。
“你是学生,还是老师?怎么从没有看见过你?为什么也到北强去?”高个子来了兴趣,“你要听学校里的事,我心里正有一件:我们班的班长是个女的,据说家里是地主成份,但她爸早就在外头讨了个小老婆,生养了儿女,对大老婆及其女儿根本不管。所以她小时候并不享福,现在也不像那些地主子女细皮嫩肉,穿戴漂亮。但她心地好,待人真心,大家都喜欢她,服她,选她当班长。她领着大家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我们快乐,她也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学校让她领着班里的12个女生,到区里一个什么会议上当服务员,回来就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听我同桌的女同学说,那天深夜起来小便,还听到女班长在呜咽哭泣。 问问她,她说刚才是做了个噩梦。我看这是撒谎,一定是那天当服务员碰到什么伤心事。两天后,听同桌说,那天一个背木壳枪的人,曾把她叫到一个房间里去过,大约10分钟就出来的。当时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离开区政府回校后就看出她和平常有些两样。那个背枪的据说是代区长。为什么区长叫她去一下就这样呢?这件事有点蹊跷,又不便多问。班主任是只叫她做事,从不关心她的事。倒是我看在眼里,很想弄个明白。”
“你当然关心她啊!”矮个子和瘦面颊异口同声,还能听出弦外之音。
他敏感到这里有文章,但不宜对同路的3个人表述。“这件事说到这里为止,再说点别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从此沉默了, 一个劲儿地赶路。
他的思绪倒活跃了起来:
看来组织上把我调到红阳师范,仅一个月又调到乡下北强中学来,是有其道理的。县中里不可能一山容二虎,同时提拔出来的两员虎将,不能全留在县中。人家本来是团总支书记,我只是个委员,略逊一筹,留他在全县的王牌中学里,让我挪位是情理中事。红阳师范是培养小学教师的,招进的都是成绩好,年龄偏大,有一定活动能力的小学毕业生。其中很多是复考生。派我去红阳师范是组织上认定我有点儿能耐。为什么那儿工作刚有点儿头绪,又让我去北强中学?团县委学少部长找我谈话时说,北强提起来的那个应届毕业生—— 本来是学生会主席,学习成绩优秀,活动能力相当强,威信也很高,但一旦脱产在原校担任团专职干部,就显得嫩了点,压不住阵脚。他们学校的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胡明忠同志,先后两次专程到团县委,要求有一个比他更强一点的团专干去,也算是加强乡下解放后新建中学的力量,于是决定让我和他对调。真是这样?哎,反正党指到那里就打到那里,我没有二话就服从了。说实在的,让我高中毕业放弃上大学,马上参加工作,担任中等学校团专职干部,我倒有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因为上大学是当小学教师的父亲,灌输进我幼小心灵的、“唯有读书高”的人生追求。那时候我都服从了组织上的安排,现在还计较什么完全中学还是初级中学?还考虑城里抑或乡下?这3人的谈话表明,新的岗位真会有我用武之地——
太阳落山时分,他们一行到了目的地。
学校在距离红阳县北强镇两里泥路的一片黄土坡上,落日的余辉,把矗立于黄土坡上的几幢房子映照得分外显目。他跟着同路人大步跨进凸出于围墙中间的、够简易的朝北校大门。经过一段围廊进入一座大四合院式的主校舍。宽宽的屋檐走廊连成一个宽边正方形,四合院的四周房檐庇护着正方形的四条宽边。即使下雨天穿行于主校舍也不会湿鞋。他们沿走廊自西向东再折向南。南走廊中间有个过道,过道尽头是一扇门,穿过门就是一幢新建不久的两层教学楼。每层两个教室,两教室之间各有一个办公室。二楼这个是“主委办公室”。3位同路人非常热心地把他带到胡主委面前。一个戴着近视眼镜,身着中山装,一脸温和,文质彬彬的学者,接过来人递去的介绍信,他过了目就抓住来人的手,紧握起来,满面戴笑地说“早就盼你来了”!原来他就是胡主委两次专程去团县委要求才调来的团专职干部谢峰同志。矮个子3人不知就里,惊呆了。怎么一个堂堂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如此看重一个自背行李,翻山越岭,跟我们一路走来的,充其量比我们大3岁的年青人?他们顾不上也许是不懂得打个招呼就离开,到他们的学生宿舍去了。主委与谢峰稍事寒暄就领其去共进晚餐。离开主委办公室下楼,就见一个同样规格的办公室,是“教导处”。从新楼跨下,穿过刚走过的主校舍南门及过道,就又回到了宽边正方形的一边上。主委介绍,这幢主校舍解放前是一所私立小学。只见诺大一个天井四周,围着36间平房,横宽,竖深。南北两排各有两个教室,教室之间各有一个办公室。东西厢各有一个教室和一个学生大寝室。两者之间也各有一个办公室兼教师寝室。这圈房子一律是后墙前壁。墙是青砖墙,壁是杉板壁,虽显陈旧,却还结实。美中不足的是,教室和大寝室里都有几个又粗又圆的柱子赫然在目。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小学校舍,大体都这个模式。他们从南走廊折向西走又有一个出口。和穿入四合院一样,也是有遮雨走廊连着的。他们走出大约10米距离,就有一幢泥墙垒的房子,是厨房。除了大小灶头、炊具、柴,西头左角上构了一个小间是总务处,右角上也有一个小间是教师膳厅。主委领着谢峰进了教师膳厅。餐桌上已摆就了两菜一汤半盆糙米饭。原来是接到县文教局的电话通知就准备的。两人边吃边聊。主委概述了学校情况后,满怀期待地说:
“谢峰同志,组织上把我一个县重点小学的校长,提上来当这个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是要我办好这所北乡唯一的中学。我是拉你来当我的第一帮手的。我对你寄托着最大的期望。你一定要投入最大的工作热忱,尽最大的努力,发挥最大的作用------”
用餐毕,主委伸手打开教师膳厅通向厨房外面的一扇门,门外连着一间10平方米大小的,也算是房间的临时用房,权作学生会和团队办公室。从今天起还兼做谢峰的宿舍。一张木板单人床已靠墙放着。学生课堂上坐的、高低不一的方凳有八九张,凌乱地散落着。主委让谢峰在4张课桌并起来,权作会议桌旁边的方凳上坐下休息,说了句“这里眼下的条件是艰苦了点,将来会改观的”,就匆匆离去。谢峰端详着这房间里的一切,思考着“改观”这个词儿,并琢磨着四个“最大”的内涵。不久,主委让工友送过来刚才留在主委办公室里的他的行李,还端来一盏美孚灯。工友随手点亮,并留下那盒火柴,让他早点安息,说他肯定走累了。工友离开前还交代:打开临时房西墙上的一扇小门,已是学校围墙的外面了。小门外左边放着一个方便用的木桶,说晚上也许要使用。工友考虑得够周全的。后来他知道这个工友的姓名叫周全,雇农的儿子,是两年后,在这所学校里,继胡主委和他两人后,第三个建党积极分子。
谢峰等工友离开后,去打开西墙上的门,踱进围墙外宽广的黄土坡。凭着朦胧月色,他看见黄土坡上,有一个被铲挖平整的、大约四五百平方米大的场地,是运动场。一个泥土石块垒成的司令台,坐北朝南。旁边一杆毛竹接起来的旗杆。在那司令台的前面空地上,竖着两副篮球架。在司令台另一头的边上,有个沙坑。沙坑两旁是单杠、双杠。定神再看,他似乎看见一大群矮个子们龙腾虎跃的身影——
此时此刻,谢峰的心胸间荡漾起一股豪情:我一定在这所眼下相当简陋,条件相对艰苦的学校里,开始新的战斗。这是新生的共和国,在接收了国民党留下的烂摊子上创建起来的,让刚刚翻身作主人的广大贫下中农的子弟,接受中等教育的新中国新办的中学。她会逐渐成长,变得美丽动人的。在这里,会有我做不完的事,我将实践胡主委向我提的四个“最大”,用青春的热血,在这片黄土坡上谱写出壮丽的诗篇!
他信步回房。毕竟是自背行李走了那么多的路,他是有些倦意了。开了通到厨房的门打了盆水,洗漱定当,倒头就睡了。
谢峰以矮个子等3人的闲言碎语为细索,跑教室,下宿舍,了解学校方方面面的情况,掌握学生的思想动态。
全校师生中尚无党员,团员也不多。教职工中含胡主委和谢峰在内8个团员。全校现有301个学生中团员只11人。大多数在三年级4个班里。全校一个团支部,团专干任书记,抓学生工作的生活指导老师王定英,和秋二甲班学生、现任学生会主席羊日强,分别任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团的独立活动少,团的影响和作用不太明显。广大学生对团的认识,只知道当团员光荣,却不知道为什么光荣。年纪小的是入团与否无所谓,一些毕业班学生有入团要求,但缺乏组织关心和培养,觉得入团高不可攀。
北强中学是红阳县北乡的最高学府。区政府很关心这所学校,很重视这支力量。学校为配合中心,停课频繁。区政府及相关部门是满意的。但较多学生已对活动过多有厌倦情绪,认为这样三天两头停课,心也散了,学不好功课。教师也有想法,只是不说出来。到区里参加活动多了,与区政府里的干部接触多了,有几个年龄偏大,模样娇美,能歌善舞的女学生,已被区干部盯上了。其中有那天高个子说的、春二甲班的女班长茹菊芝。
由于外部冲击大,稳定学校教学秩序,加强学校管理,提高教育质量还提不上议事日程。
他把所了解情况略作疏理后,向胡主委作了汇报并提出建议:
“胡主委,我校这几年来团的工作是有成绩的,但好像步子跨得不够大。学生中团员比例低,建议要大力加强团的基础知识教育,和团的组织发展工作,争取在一年内达到班班有团员,高年级班班有团支部。我校积极配合中心无可非议,但是不是多了些,这与近期中央关于恢复学校教学秩序,停课一天以上需教育行政部门批准的指示精神不符合。我们能不能去跟区政府说说这个事。另外,有学生反映,区政府有几个同志盯上我们的女学生了,这事我们也得关心一下。”
“加强团的基础知识教育和团的组织建设都很重要,你就好好抓吧。至于找区里去说,请他们少来调我们的学生去参加中心工作,这话不大好说。要干预区里的同志找女学生谈恋爱,就更加棘手了。你初来乍到,了解情况不多。区里的几个人是不大好说话的,特别是鲍代区长,个性特别强,正似一颗政治新星在冉冉升起。他工作上颇有特色。刚刚还是团区委干部,一下子就成为代区长。他这样20来岁的年青干部,风头正旺,千万不要冲撞他。区委书记尚且处处迁就他,我们去惹他干啥?我是肯定不会去的。我劝你也不要去。”
“权越大越应该掌握政策。既然鲍代区长原来是团区委的干部,说明我和他可以算作是同行。我想以个人名义去见见他,出什么差错我个人负责。”
“你和他大概是同龄人,既同行,可能又同血型。你一定要去碰碰他,我也阻止不了你。但不代表学校行政,这必须说清楚。”
“没有问题!”
有一次,他在团县委开会,曾听说过北强区有个天不怕、地不怕,工作雷厉风行的年青干部鲍大成。在团区委工作时跟别人比赛,看谁从北江大桥不足30厘米宽的嵌边石板上,骑自行车通过大桥。即使连人带车坠进北江,他也不让自行车轮子滚到嵌边石板以内的桥面上。区委书记批评他耍个人英雄主义,他说这是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他到任后,曾经向茹菊芝证实,鲍代区长的确曾给她和区文书刘长霖拉纤说媒。对于这位富有个性的代区长,他真想与之打打交道。谈崩了,充其量招个不愉快;谈投机了,说不定可以解决学校面临的一个大问题,还可以多交个朋友。
那天,他径自到区长办公室,正好碰上代区长。
“鲍代区长,我叫谢峰,是刚到北强中学不久的团专干。听说现在你代理区长职务,团区委暂缺专职干部,我就冒昧地来找你汇报学校团的工作了。”
“团委的工作我让我的通讯员小冷,冷天祥做了。区委许书记已经同意了。可他今天去县里,你就向我汇报吧!学校里和团县委都认为经我推荐提起来的小赵嫩了点,调你来接小赵。你究竟比他硬多少,我也听听。”
“组织上进行人事调整,我唯有服从。比谁嫩谁硬是鲍代区长跟我开个玩笑的吧!今天,我向你汇报两个问题——”
鲍代区长是听出他话里有话,对他的汇报是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发话:
“恢复学校教学秩序的中央指示,我去查查有关文件。只要有中央指示,我们区里一定照办。关心同志,通过组织介绍,解决一些大龄青年的婚姻问题,是一种传统,军队里也这样做。自由恋爱并不排除学生吧!就是你谢峰,能保证不与学生发展恋爱关系,娶学生为妻?只要不强迫,你就不要去插手了。我本人是还没有看上北强的任何一个女学生。我是对在谈的这几个女孩的模样都还看不上眼。至于学校发展团员慢,我认为是有客观原因的。小赵大部分时间都被我拉去搞中心工作了,他本职工作耽误一点可以理解。你来了,抓紧给补一下吧 !小冷从县里回来后,我让他去学校找你,你们商量一下,好好抓一把,我看问题不大。”
谢峰拜访代区长,代区长对有关问题都表示了明确的态度。
“传闻你是不大好说话的。今天是很卖我的账嘛,也没有骂人。”谢峰希望进一步拉近相互间的距离,作更为深入的交谈,就调侃一句。
“我早听说过你不好对付。一年多前,你还是学生,我参加工作的时间也还不长,在一次全县各界人民代表大会上,听过你以县学联主席的身份代表学生界讲话,有一股子气势。当时无缘面谈,现在你到北强来了,会有很多接触机会了。别以为我是个不讲理、乱耍威风的人,你刚才说的,都有实际事例,具体数据,还引用政策条文,我发什么毛?我鲍大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们相见一席话,就算是朋友了。今天,我留你在区政府里,我请你在食堂吃饭。”
吃饭时,鲍代区长把谢峰介绍给区委许冠玉书记。饭后,他又被拉去跟区文书刘长霖见面。
“长霖,你和茹菊芝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我是帮过你忙了,如果还不成功,再也不去出面了。新到任的北强中学青年团书记来提意见了。你自己跟小谢说清楚,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茹菊芝,长得并不漂亮啊,一张脸总是阴多阳少,用读书人的话叫‘郁郁寡欢’,小小年纪已见到素发了,出身又不好,值得你这样追?还有另外两对在谈的,如果成了,确属女方也自愿,就算数;否则,不要再去打扰人家女学生了。等小谢告我们状就被动了。”鲍代区长是有啥说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也不转弯抹角。
“小谢同志,你是茹菊芝学校里新上任的团干部,欢迎你!至于我和茹菊芝的事,请听我说一下。”刘文书接过话,“其实我们是青梅竹马。解放后,她是地主成份。可我们知道她妈和她的情况有些特殊。我和她是好朋友。我参加工作后,她好像开始疏远我。她考上中学后,两人的距离又缩短了。我是仍喜欢她,希望和她定下来。她虽然还在读书,但年龄已符合婚姻法的规定了。当然,我尊重她。我请鲍代区长替我问一问,请她明确一下。如果她因此背包袱,请小谢替我们向她解释一下。都是新中国的新青年还这么小气!”
谢峰明白了事情的本来面目。鲍大成也不心存芥蒂了。
过了几天,一个课外活动时间,茹菊芝送几张几个同学要求参加团章学习的申请书,到学团办公室来。他抓住机会留她进行了一次让他感到意外的谈话。
“菊芝同学,据我掌握的情况,你和刘长霖同志是儿时玩伴,一直相互关爱。他参加工作,你进了中学,感情如旧。现在两人都已够婚龄,他希望能明确一下两人的关系,让鲍代区长找你谈了一次。据说你因此背思想包袱,甚至晚上也在床上哭。究竟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上次你问我鲍代区长找我谈话过的事,我只说有这件事,没有详细汇报。现在我具体说一说:长霖和鲍代区长都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所以流眼泪。长霖一直对我好,但我不想跟他定下来,也不想跟别的男人定下来。从我妈妈身上,我看到婚姻对女人来说,是一根捆住自己手脚的绳索。我妈被捆着到今天也解不开。我爸爸有小老婆,还有小老婆生的儿女,很少顾我妈和我。我妈是结婚不久就守活寡,到现在解放了,也总是地主婆。因为她解放前是吃地租剥削的。现在她靠土改时留给我母女的两份田过日子。从一而终的道德观念把她捆住,一辈子守活寡。妈妈的事不由得我不怕婚姻。再说,我总是地主成份。现在讲阶级,我们乡一个干部,硬要跟地主女儿结婚被开除了。我害怕到时候也会害别人。我总想读书以后有一份工作,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嫁人,不害人。如果我有一天入得了团,入得了党,变成工农阶级,再嫁人。”
她说着,忧郁而善意地一笑,又在笑中含羞地低着头。谢峰忽然想到志摩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菊芝,怎么你年纪轻轻却想得这样多。你想自立,很好;你怕婚姻,过虑。你暂时不想定下来,又不跟人家讲清楚,就欠缺了。我是支持你先求自立,再谈婚姻。不过,这恐怕要有一个较长的痛苦磨练过程。当然,只要不懈努力,你还是能成功的。毕竟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跟你妈年轻时代不同了。”他跟这个初二学生谈起了人生哲理。
他觉得面前这位女同学思想早熟。她说的不无道理。他多了分爱怜和同情,又有一分敬意。她无权选择父母,拒绝不了成分不好的厄运;可年纪轻轻就勇于承认现实,决心与厄运抗争,力图把握自己的命运,确有可敬之处。
“菊芝,你绝对不会像你妈妈那样不幸。党对地富分子还有给出路的政策,对他们的子女的政策更宽,只要跟党走,和别的出身的人一样有光明前途。你应该争取政治上不断进步,先把争取入团定为近期目标,同时把学习、工作都搞好。长霖同志那儿,你不便出面,我找机会替你去说一下。不好再背这种感情包袱了。”两人的谈话结束时,双方都显得轻松。
谢峰找鲍代区长的情节,不胫而走,还被作了某种程度的夸张。有人说,北强中学有了一只初生牛犊,竟敢到鲍代区长这个太师头上动土,而鲍代区长居然还把他当朋友,请他吃饭,还把他举荐给区委书记和区政府其他同志。
夸张的传言被此后的事实见证。区里拉教师、学生去参加配合中心工作的活动,大大减少了。区政府工作人员找女生谈对象的事,起码是隐蔽多了。冷天祥同志真跑到学校里找谢峰,说是代表团区委来商讨工作。个把小时后,批准了谢峰提出的近期工作打算和目标,还让谢峰填了一张《提拔干部申批表》,说是拟让他当团区委委员。
这些变化,胡主委和老师们都感觉到了,对新任团专干刮目相看。这为他开展工作提供了更好的条件。
那是周四下午全校统一团队活动课时间,谢峰在学校运动场上上团课。除团员外,全校半数以上的学生到课。各班班主任到场。鲜红的团旗悬挂在用土坯堆成的司令台上方。新到任的青年团书记站在台上讲课。到课的人中有不少是图个新鲜,要听听这位被传为很有能耐的年轻人究竟会讲出什么道理来。
胡主委出场主持这堂团课,作了讲课前的介绍和动员,气氛当然不一样。主讲人以激扬的语言喷发出年轻团干部内心理想和信念的光芒,为同样年轻的听众心田增温加热。他讲的主题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是中国共产党的助手和后备军,青年团是全体进步青年学习共产主义的大学校,是有志青年锤炼自己成为共产主义战士的大熔炉。他一会儿讲五四运动和一二九运动,一会儿讲刘胡兰和黄继光、董存瑞,听众个个心胸激荡。他还讲那天在来校路上听到的“你是在争取入团嘛,当然巴不得活动多。我们不想那份光荣——”。连有同学就寝前讲悄悄话,“我堂哥土改时入了团,现在当乡干部了”,也被结合到讲课的内容当中,不时引起哄堂大笑。两节课,两个45分钟,似乎只是一瞬间。大家反映,听这次团课有劲。其实,他是讲课到一半,还插进去领大家唱了几只歌。
当天听完课就散场。下一周团队活动课时,组织了一次分班讨论。此前,他安排课余时间组织了一次中心组讨论。每班都有一个人参加中心组。在中心组讨论时,他作了适当的引导,培养中心组成员成为组织各班讨论的领导人。
这一段时间里,他通过摸底排队,掌握了10余个拟在他上任后首批吸收入团的积极分子名单。他逐个地个别谈话,掌握其思想政治状况,鼓励其敢于亮出争取入团的近期目标,并拿出实际行动。这个名单中就有茹菊芝。
自从那次谢峰跟她讨论要什么样的人生,并帮助她排除了外部干扰后,她明显地开朗起来。她不仅自己亮出态度,还团结了思想靠得近,学习同样努力,同学中也有一定威信的倪永亮、金立春也亮出了求进步、争取入团的决心。倪永亮就是那天说“我们不想那份光荣”的矮 个子。不过现在看起来他个子并不矮。谢峰和该班班主任,青年团员魏如春老师,交换看法,统一认识,拟把他们3人,都列入本学期结束前批准入团的名单。他们班的团章学习小组和团课讨论都很认真,汇报会上被指名作了介绍发言。
经过两个多月的工作,学习团章蔚然成风,入团光荣的观念逐步深入人心。学期结束的休业式上,经胡主委同意,插进了一个新团员入团宣誓仪式。冷天祥同志代表团区委到会,宣读被批准新团员名单,并作为监誓人,领新团员宣誓。这批新团员共15名,都是学生。这样,全校学生团员数增加到26名。谢峰盘算,在下一年的春季再吸收一批新团员,建立团总支,把学生工作向前推进一大步。
寒假一个月多几天,谢峰等15名教师脱产进省行政干校进行思想改造学习。他怀揣一份入党申请书回校。第二天上午,他径自到区政府,把这份学习后期写起来,修改了几次,抄得工工整整的入党申请书交给区委书记许冠玉。
“许书记,经过思想改造学习,我对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的性质、纲领和路线,党员的权利和义务,有了新的认识,我决心为实现人类最伟大的理想共产主义奋斗终身。据此,我郑重地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请党组织教育考察。我知道自己,现在距离党员条件还远,但我决心用党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在党的培养、教育下,不断地锻炼改造自己,创造入党条件,争取早日成为一个无产阶级战士-------”
“小谢,你申请入党,决心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自己的一切。很好!党欢迎翻身作主人的工人、贫下中农入党,也欢迎知识分子包括像你和胡明忠同志这样的青年知识分子入党。胡明忠同志在前些日子送来了入党申请报告。区委打算把你们两人,并入下面山贫下中农积极分子这一个建党对象学习小组,由区委委员、下面山农委主任吴大山负责组织你们学习,并代表党组织对你们进行考察。希望你们努力创造条件,早日入党,填补你们学校这块党组织空白。然后,以你们为种子,逐步发展、繁衍,在学校里建立党组织。”
从区政府出来,谢峰遗憾自己交入党申请书迟了一步,让胡主委抢在前面。他并不知道,区委建党计划里,是把他们两人列入首批培养对象的。吴大山代表区委找他们两人谈话,他去省里学习了,只跟胡主委一个人谈。因此,胡明忠同志早一步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他边走边想,像胡主委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人能先于我进党?
他回忆在行政干校学习班的日日夜夜。老教师们是顾虑重重,白天学习讨论,颤颤巍巍;晚上睡觉长吁短叹。他是北强15个学员组的组长,家庭出身中农,个人历史清白,一贯表现积极。在学习班里无忧无虑,常常以帮人者的姿态出现。对此,班部的领导同志没少提醒他。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这些从旧社会过来的教师,跟他小学教师的父亲一样,帝国主义、封建主义、买办资产阶级思想,特别是恐美、崇美、亲美的东西不会少,但不会有什么严重的政治问题。他不跟组里的任何一个老师过不去,只是好为人师地帮助解思想疙瘩,放思想包袱,与大家相处融洽。星期日,人家利用休息天整理听课笔记,写交代材料。他却与邻组的组长梅山中学的团专职干部小瞿两人,一早从干校校址上竺岭出发,徒步30里跑到市中心疯玩。中午了在街旁小摊上买几个油煎饼充饥。然后继续走街串巷看“风景”,一直到傍晚,才徒步30里回干校吃晚饭。他两人都是生平第一次到这座省城,看什么都新鲜。
思想改造学习班最后一课是《共产主义和共产党》。谢峰认为这才是自己必须好好学习的一课。他一反常态,学习特认真。班部的同志注意到了这一点,找他谈心,启发他争取进步,申请入党。他赤诚相见,连自己对那个地主成份的茹菊芝,从怜悯到有些好感的思想状况也坦白了。这位比他仅大3岁的班干部同志,像姐姐一样语重心长地开导他:
“你对她有好感是正常的,也是允许的,但不能再发展。阶级成份起码要管50年。你犯不着因处理婚恋问题欠妥,给自己的政治进步和一生前途留绊脚石------”
他铭记这话。今天他递交入党申请书,又想起那位姐姐般的班干部同志的话,幸运自己对这位女同学,新团员,只停留在同情、有好感上。其实,他认为他帮助她脱开了儿时玩伴、追求者,却自己跻上去,能避得了不道德、少仁义之嫌?刘长霖、鲍代区长,能善罢甘休?更何况他曾表态支持她先自立,后婚恋,岂可自食其言?所以,即使在与她接触时或有心动一闪念,也马上出现自我禁令。
递交入党申请书后,他和胡明忠一道,半个月一次,参加下面山建党积极分子学习小组,学习党章。
根据团县委会议精神,全县除红阳中学、红阳师范已有团总支,正创造条件建立团委外,其他包括北强中学在内的4所初级中学,都要创造条件,在近期里建立团总支。谢峰清楚,再发展一批新团员,达到建立总支需要的至少50名团员是没有问题的,要有至少3个以上的分支部,培养一支可以胜任总分支委员,特别是几个团支书的基层团干部队伍是不轻的任务。他们支委会讨论统一了认识,拟制了一个培训基层团干部的计划,分头报团县委学少部和团区委审批,并抄送一份给改制后称校长的胡明忠同志。
计划很快得到批准。根据团支委分工,组委王定英,侧重抓第二批新团员的发展。他和宣委羊日强,侧重于基层团干部的物色和培养。
初定总支建立后,秋三甲、乙两个班各建一个支部,春二甲、乙,秋二甲、乙,都是两个班合建一个支部,秋一的3个班合建一个支部,加上教工支部,共6个分支。不足10个团员的支部,只选一个支部书记。据此,通过摸底排队,选择了12个培训对象,组成一个团干部学习班,抽出4个星期日进行培训。
第一个学习日,谢峰宣讲团中央第一书记胡耀邦同志的重要讲话,并组织讨论。
第二个学习日,让每一个与会学员登台亮相各自表现才华。羊日强回忆苦难的童年生活:8岁就到地主家放牛,晚上睡牛棚,白天边放牛、边割草。吃的是锅底渣,穿的是稻草绳、烂麻布。常常挨骂遭打。他声泪俱下,深深打动了与会学员。麻芝光朗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筑路》一章。岑秋音一口气唱了包括《青春舞曲》在内的5首歌。茹菊芝用她固有的略带忧郁的神情和声调讲了《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还有吟诗的,唱戏的,说快板的------
第三个学习日,请团区委冷天祥同志,把学员带到泉府村去,分人到户,向各户农民宣传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动员各家各户卖余粮给国家。白天完不成任务,晚上继续干;这户完成了,那户还“顶牛”,就几个人集中到“顶牛户”去打歼灭战。
第四个学习日,去野外训练。学习班12人分成3个组开展竞赛。那天,行程60里,有山坡,有溪涧,还要翻峻岭。那一组的4个人最先上了乌苏岭顶就是准冠军,其次是准亚军,再次是准季军。在山顶安全野炊用餐,而后返回学校。那一组的4个人最先回到学校是冠军,然后是亚军,季军。
这一期团干训练,效果不错。受训的学员,在组建团总支及分支部时,几乎全部当选为团的基层干部。
1953年“五四”前夕,按计划吸收了谢峰到任以来的第二批17名新团员。团总支和6个分支,经民主选举先后建立,并在“五四”纪念会上,宣告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北强中学总支委员会成立。
团县委学生少儿部屠成刚部长,到北强中学总结了一个材料,肯定了谢峰到任后一年来学校青年团工作的成绩。屠部长在充分肯定其成绩的同时,敏锐地发现他好突出个人的作用,口头告诫他要正确地认识并恰当地估量个人的作用,建议他抽时间好好地读一读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