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好姐妹一个个荣升为妈妈,我都赶不上时代的步伐。——《盼盼QQ》
K731十二点一刻到上海,一位围着红色围巾的女子向我走来。走近时用围巾绕过嘴,遮住了脸。盼盼摘下围巾,左视偏好,我首先看她的右脸。
“这样吧,我们先去把东西放了。我家离这里还远。”
“没事的,我拿着就行。”
“男生都不喜欢手里头有东西约束着。你要吃甜甜圈吗?”
“不喜欢吃。”
“我喜欢吃。每个周末我都会来这边买甜甜圈回去吃。我有同事在那儿做兼职,他们净给我抵消券,现在还剩几张。不过他们快要关店,房租要到期了。”她突然高兴起来,“是我先认出你来的。”
登上人行道的台阶,路旁有一条阳光充沛的长凳。“走累了吧,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
阳光泻在她的长发上,头发漆黑,发出0.8的粗糙度。额角宽出,面部线条下垂了些,嘴角略微暗黄。黑色的双排扣外套粘上少许白棉粒。她双手合着,放在交叠的两腿空隙间。穿着黑色的棉质连裤袜,脚上是一双中长靴。上身微前倾,显出一副自若的畏倦神态。右脸颧骨上有几颗痘痘。
“走这么久累不累,你穿着靴子,脚。”
“不累。”双排扣胸脯的地方折出一条沟,然后挺平身子。
“痛吗?”
她取下我的手,摇了摇头。
“我自己一个人基本上不到街上玩,把自己一个人扔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总觉得自己显而易见。”
“我自己一个人常来这边玩,但我不记得路线,走来走去,不知道到哪了。相信我,我完完全全是一个路痴。”
“差不多吧。”
“两个路痴。”她转过身,亭亭玉立地合上另一只脚,右手停在拎包包的左手上。“你不怕我把你弄丢。”
“一直跟着你,丢了也是两个人。你真抛开我,我可以打车回火车站。”
“走到哪儿了呢。”她绕了个圈子,“这边吧。”
“而且我有轻微的色盲症状。”
我看向前方,“可以走。”
“人好多。”
过了路口
“姐妹们都说我胆子够大,自己一个人也敢和男生见面,不过我遇到的都是好人。”
我明目的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应该化了妆才来,那样也不至于你一见到我,就劈头盖脸给人家一句,‘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啊,好伤心,我真该化了妆才来。”
“你有痘痘,这不更加过敏。”
“你还说。”她背转脸,时不时觊觎我的表情。
门厅装饰着玻璃墙,台阶旁耸立着一个矩形玻璃橱柜,里面什么也没装,但是玻璃表面镶嵌的饰纹十分精美。回头看去有三棵垂柳,蓬勃丨丨,冬芽线形。
盼盼拉开门我们进去,暖气立刻包围了身子。宽阔的大厅呈现出白冰冰的色泽。前中央有一片桌园,第三张桌子边上有四个英国人。里头有一个点心店。盼盼托那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子帮我寄放口袋。女店员白净的鼻尖下是小巧的嘴,在彩灯下,面色红润。
“这男生是你。”
“是我弟弟。”
“你哪儿来这么漂亮的弟弟。”
我脸上微微发热。
“我们先走了。”
公园里有一位男子弹起了吉他唱着歌。
“唱得真好听,经常有人在公园边唱。”盼盼投去目光,边走边注视他。“没想到你的手这么暖和。”
“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
旁边耸立着几个白色便携式移动单间,上面贴着红色标签的电话号码。中老年人在其中张罗,容光焕发。
“做什么。”
“在相亲。”
“相亲?”
“他们是给自己的儿子或女儿相亲。”盼盼深吸一口气,“儿子和女儿二十七八岁了,一直忙于工作,没有对象,父母只好出来帮他们找。”
我们像保龄球一样通过验票台。地铁轨道像一条河流,在灯光下伸进黑暗中。宣传栏里翻着广告。我们在岸边一排蓝色椅上坐下来,一股清凉的风吹拂她的长发,显得妩媚而凄美。交差的袜子在大腿内侧重叠出一条曲线,落下阴影。这副模样,令人想到:盼盼是不是为谁在改变自己。
我们挤进车厢,抓住同一根钢管。一位年轻有为的男子在最后一秒冲进车门。我看着闪烁的指示灯,盼盼说,“地铁里有人为了乘上车,发生过把包包卡在门外,不得不丢了的事。”
“人真多。”
“这里好暖和。”
她松了松红色的围巾,像梳洗般地伸起脖子扬了扬头,可以窥见她白皙的肌肤。
登上阳光的街道。
“你也是色盲。我带你去吃我的家乡菜。这附近有一家店,我来过几次,不记得路了。”
“随便吃点什么就行了。”
“我们去吃麦当劳。”
她从我张开的手臂下绕到背后掌着我,我抱住了她的肩头。
“没有位置。”
“等一会儿。”
我们在吧台边停下,服务生敏捷地递上单子。“欢迎光临,二位需要吃点什么。”
“你吃什么。”
“来一个这个吧。”
“谢谢,请稍等。”
“我去找座位。”
我在一位戴眼镜的男子对面站住,举手抱胸,盯了他一眼。他没吃两口,站起来就走了。
盼盼端着托盘笑盈盈地走过来,“哎,你真把人家撵走了。”
“是……”
“你又把人家撵走了。”
不约而同,我们想走了萍水相逢。
“是他自己走的。”我看下手机,已是两点五十。
走上大街,盼盼调整了一下围巾。
“我帮你拿着包包。”
“不了。”
“冷吗,把手放兜里吧。”
“我们去那边。”
“一到周末,这里人就最多。”
这里是一条宽敞的大街。人蔓延到台上,看不清前方的尽头或转角。到中点的时候,右侧纵深,才发现这是一个丁字形广场。脚下一截扁了半口的铁桩,让我打了一个趔趄。盼盼挡住我的胸膛,报以开心的笑。
“要过年了。我们十二号吃过年夜饭就回去。今年可以玩一个月的时间。”
“我们大概要到二十五六号。”
“今年要回去吗?“
“看情况,人挤的话,过了春节才回去。”
“她好吗?”
“挺好。”
“你知道外国人对中国的春节是怎样看的。”
“嗯。”
“说有一次,一位中国的高材生,在美国微软公司上班。临近春节,他向上司请假。秘书委婉地告诉他,比尔盖茨的航程一年前就订下来。高材生反驳说,中国的春节早在五千年前就定下来。最后比尔盖茨本人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航程。”
“噢。”
“明年是好年呐。龙年哩。”盼盼自言自语,语气莽撞。“我好想要一个宝宝,你知道吧,十二生肖中,除了龙其他都是畜生,”
我大吃一惊,不露声色。
“你多大了。”
“我89年的。”
“我比你大一岁。时间过得真快,明年我就是本命年了。我只想要一个龙宝宝,要不然就得等下一个轮回,那时候……”
我转过头看见一条色调幽暗的街道,拱形的门洞。
“这是上海的一条旧街,有许多电影都会在这里选场。”
这风格迥异的一段旧街,吸引了冬日的光芒,显出一片辉煌。
“有一个龙宝宝多幸福啊。”她空虚的抚摸身怀,“也没能带你去哪玩。”
“信不信我把你扔在这儿。”
“好啊。”
“哦,我们回去吧。”
盼盼冷不防伸上包包,滑了过来。我的脸颊隐约被拉链蹭了一下。
“那么,我们回去拿东西。”
在地铁中我们变得生疏。盼盼拿出车票,哼蒙着,“票价不够,我们一会儿从下面钻过去。”
车票退了回来,她侥幸地一笑。“我们还是去补票吧。”
“你有零钱吗?”
“有一张五十的。”
“算了。”
我感到难过。
“那么你来的,你带我去。”
“是这里吧。”
她摇了摇头。
对面的商厦,门厅的台阶旁耸立着矩形橱柜,有三棵垂柳。
“过去了。”她补上一句,“你要吃甜甜圈吗?”
“不用了。”
地铁到***我们下来,出了台阶便是公交车站。可是她说,“好像不是这儿,我们往前找找吧。”
走到开阔的地方,楼房似乎突然矮下来。这里与市区比起来,给人以偏僻的映象。
“这是在哪边?”
“这些流檐好漂亮。”
“唔,我们往哪边走?”
“这里空气很好。”
“我们去打车。”
第三辆空位的出租车在十米远停给那一个人。
“为什么我们就是不停呢。”
出租车从斑马线刚拐弯,我挡住盼盼便招手。车子打正后,慢速驶来停下。
盼盼生气似的低头钻进前门。
“师傅你知道这边哪有旅店吗?”
“哦,我只晓得路线,不熟悉这个。”
“谢谢了。”盼盼望向窗外一会转身告诉我,“我就在那里面上班。”
我望去只见朦胧的楼宇。
我们在修建的楼房的路边下车,走过忐忑的路面。盼盼像第一次来这儿。“我到这儿找房子,结果把自己弄丢了。”
这是远离市区的偏远地区,在商务、餐饮、俱乐部身后的住房上,摆着“**花苑”四个字。她带我沿着侧面的街道一直向前走。
“知道这是什么。”
“什么。”
“是盲道。”
我自告奋勇,盼盼若有若无地扶着我走了几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倾斜到台阶边。抬头时鼻子几乎触到樟树身粗糙的炙寒。盼盼的手臂像母亲一样护着我。
“实在没事干的时候,我会瞎练着玩。”
“我住在23楼。”
楼高不见顶。
电梯三面血痕斑斑的字迹,令人触目。
“这些包装到时候拆去就是崭新的了。”
她说这栋新房被二手房东承接下来,简单地装修一下,隔开再租给房客。薄木板什么的,要等到卖房时才拆开,那就又是新的了。
“一样嘛。”
房间里奇怪地有一位女子。也许就是她阻拦:姐妹们都说我胆子好大……
“这是我室友。”
盼盼随即把包包丢到床铺上,从我手中拿走我的袋子,放在角落里。然后横着床铺躺了下来。坐在床边面对梳妆台的室友,姿态端庄,身材高大,用褐色的平板袖珍型电视机正看古装剧。此时回头瞧我一眼。影片里的皇后头戴凤钗,一副上半身母仪天下的威颜。而室友身穿一件亚白色的外套,坎肩硬挺,衣服胸脯的地方服帖,曲线流泻而下;领口高立,给人一种标致的风韵;下身是一条牛仔裤。
我有点拘束,小心地在床尾的角落坐了下来。盼盼立马交错双腿,坐起身子。我正想从她的背后躺下去休息,又站了起来。
“我想上厕所。”
“你没出去玩吗?”
“不晓得去哪,你们呢?”
“我们在那边逛了一圈,一会儿我们还要出去。”
“你走累了吧。”
“没有。”
“我想喝杯水。”
“我们一块儿去外面喝。”盼盼站了起来,“我给你带了甜甜圈。”
“嗯。”从她一进门,室友就看见了它的纸袋。“你们去玩吧。”
“她说沿着这边向前走,那边有一个九九旅店。”
“你把人家叫阿姨。”
“这里面有三只象。”
沿着乘出租车来时的方向,往前走不多久,对面的楼角上便有“客房”标牌。道路被高架桥延伸下来的护堤阻隔,人过不去,我们只好向前走。
“你对我真好,刚才在出租车上你就问了旅店的事,我自己还没想到。”
“好臭,好难闻。”盼盼羞答答地拉上围巾护着嘴。桥下的河水乌浊。本以为前方可以走到对面去。我们泄了气,还没掉头,身边蓝色的铁栅栏就到了尽头,不觉突然向后拉去,打开了一角。
“里面。”
“她不住这,她是我朋友。”
“没关系,我们需要登记一下。”
盼盼把身份证交给99旅店的营业员。她说:“请留个电话,我们这有个优惠活动,住满……”
“留你的电话吧。”
盼盼在表上写着。
“签个字。”
“签你的就行了。”
“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看。”
“怪不得你喜欢山,原来是在山里长大的。”
“我记得你叫***。”
“你怎么知道。”她把身份证给我看,“大家都叫我**,后来我就这么介绍自己。**——**多好听。”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旅店的门厅里放置一个脚手架,楼梯上落有粉刷浆的白色泥尘。盼盼的靴子在楼道里趵趵趵,回音跫然。“我只比你大一个多月。”
房间刚打扫过。我们在插口上试了三次,才用房卡开亮电灯。盼盼把包包丢在浆白色绸布的被褥上,提着电水瓶盛水回来烧。然后喜滋滋地躺在床上。我站在窗边,这是一间令人感到空寂的客房。
“我去那里面上班,室友会骑自行车载着我。不是坐在上面很硬,我就在下面垫一只小猪。”她转而一笑,“下礼拜就是平安夜了。”
“我给你买份礼物,本来打算买了带来的,可是想在上海买你自己喜欢的。”
“不要不要。”
“你想要什么礼物,或者喜欢什么。”
“我们走这里。”
小区内园林宁静沁人,盼盼舒展红色的围巾,“这三只象……”她接一个电话,对方是一位男生,大概是来嘘寒问暖。只听她说“挺好的”“我还没穿羽绒服”“我穿两双袜子”。
我好奇地看着她的腿,腿如半丫,小腿肚如捺。衣服下摆左右交替张翕,银色的骄车光彩照人,旁边是红色的橡胶颗粒铺成的地面。
室友已经装束好,戴上耳机站了起来。盼盼从卫生间回来说,“我们去吃饭,你也一起去。”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一起去好了,你一个人。”
“不用,你们去吧。”
“把他送给我。”
“它是贴在里面的。”我看了看玻璃门厅上贴的圣诞老人,“门关了。”
“我们吃什么,现在连吃饭都是个问题。”
“都不知道吃什么。”
长街柃木,树巅上远方的半空,夜幕泛着路灯的茫茫微黄。电线杆的上肢像一把琵琶,威梧地耸立着。我们自由地走在街上,店铺内的灯光只在门厅外泻出光芒,背光的墙角十分阴暗。地砖松动,踩起来给人一种落魄的感觉。
“我们去吃鸡公煲吧。”
沿着门铺里纵深的窄廊,在尽头低头登上二楼,几桌热闹的客人坐满了整个楼间。我们在楼道边依墙支架的玻璃横台边坐下来。这个餐厅大概是一家人经营的,没有服务员,一个中年女人边招徕顾客,一边结账。她撤走杯盘,用一块抹布擦了一下我们的玻璃台,拿来两杯白开水,便离开忙里忙出。客人都自得其乐。白开水很香,喝在嘴里微微回甜。我想起天山,喝掉不满的那壶水。
“你怎么老看手机。”
“看时间。”
商场有模特走秀。
“你看她的背多漂亮。”
“不冷吗。”
“舞台上有空调,还有气氛。”
我站在盼盼身后,抱过她,挡住她的视野。她瞥我一眼,回头去瞧,转眼就明白,不看了。
“走吧。”
室友不期而回,我翻身坐了起来。室友讲叙了她的事。她跟一个男生出去看电影,碰巧她的男友打来电话,两三次的打扰,她就把手机关了。“本来又听音乐,又接电话,就没多少电。我还是给他打个电话,不然他真怎么样了。”
不识趣。
“你们呢,玩得怎么样?”
“还好吧。”
“我们6:57在那边吃鸡公煲,然后从外面散步回来。”
“啊,月亮好圆。”
“今天是十六哩。”
“是啊。”
皓月当空,清澈极了。此时夜阑人静,遥远的地方仿佛闪烁着夏虫鸣声,给人麻木的感觉。盼盼仰头凝望,放慢了脚步。黑色的双排扣外套,抱着像她的腹部,柔软而厚实,散发出一股温存。她在路口左转,身子挤过来。寒风扑面。
“冷吗?”
“不冷。你把手放兜里,我穿得很厚,你穿得少。”
“还好。”
“没想到你的手这么暖和。”
盼盼的手冰冰的,倒不寒冷。小区内的路灯,月光皎洁,遮顶寻找平衡。
月儿并不圆,似乎超越了以往的界线,大得凹出了轮廓。静静地看去,它好像深深地投掷下来,越发巨大,沉甸甸地压着树梢,飒飒作响,伸展在夜空,云彩枝繁叶茂。从草坪的地灯里冒出寒气,银辉和绿茵相融成了幽蓝色,仿佛是萤火虫的原野。
“你说小象是男象还是女象。”
三只雕象大小像猪。独占一边那只,体格矫健,顶头鸣鼻,气宇轩昂。比较而言,母亲给人闲静美好的印象。
“是女孩。”
“是男孩,有牙齿的是男的呀,你看。”
走进旅馆的房间,盼盼没有停下,直接到卫生间门口,说,“这里有热水,可以洗澡。睡觉的时候,把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去桌边,“晚上想喝水,用这个热水瓶烧。”我有非分之想,坐在床上,背着脸看她忙碌地转了一圈。
“行了,我回去了。”
“我送你,你一个人。”
“不了,我长得很安全。”
“到了给我打电话。”
“嗯。你早点休息。”她摇了摇手机,“明早给我打电话。”
我连门都没出,就关上门躺在床上。一股陌生感马上袭来。洗漱的时候,在镜子里发现自己右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印子。白毛巾洗过后有一点痒。想起盼盼脸上的痘痘。给手机充电的时候,发现自己拿了连接线,却没把插头带回来。打开电视机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节目。穿着一双布纸制的拖鞋,坐立不安,在地板上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去。
我想起盼盼正在洗澡,梳理着头发,香雾纷郁,脑海里蓦地冒出半截话来:“其它都是畜生。”
过了一阵子,盼盼告诉我:“今天洗不了了,没有热水。”
“我这边有热水,你要来吗?”
“不了,我总是把洗澡留到最后去做,洗完就直接上床睡觉,可暖和了。”
“嗯。”
“好冷。”
早间新闻报道,昨夜有场月全食。我感到震惊,后悔没有看见。去外面走了走,抽了几支烟。
“嗯,我去刷牙了。”
我在房间里等待,有人敲了敲门,稍后我打开门便见到盼盼。房间里暖气融融,我上身脱去外套,穿一件白色的毛线T恤。
“睡得好吗?”
“不好。”
“我给你带了早餐。”
我接过一杯粥,用吸管吃了起来。
“可能冷了。”
“没关系。”
“昨晚是月全食。”盼盼走到窗边又回来,依床躺下,“我去看了。”
“你看见了,你都不叫我,我早上从新闻里才得知。”
“我隔壁有一个做摄影的男生到楼上去拍照,房子挡住,我没看见。”
“你告诉我,我到下面去看多好。”
“好暖和啊。”
她解开了双排扣,露出红色的毛衣。我把早餐放在桌上,靠着她歪斜着的腿坐在她的身边,侧身俯视她。她似乎软弱无力,合上了眼睛,浅浅地笑着。被子越陷越深。
“你男友呢?”
“他在学英语。”
相形见绌,我感到羞愧。
盼盼站了起来,走到窗下,望向窗外。窗户钉死,窗外是邻居的墙壁。
“我们出去吧。”
“你怎么不回去和爸妈住在一起。”
我紧张起来,信口雌黄。“我爸那个人,回到家中,从不谈工作上的事。他有这样一个观念,工作是为了让生活更好。我告诉他我需要做什么,他说,‘好,就这样。’”
“你也是这么说的。”
“再说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感觉自己和爸妈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在写什么,我想你写的东西很忧郁。”
“算是。”我避而不谈。
“我以为你是个文静的男孩,没想到你也挺爱说话。”
“是因为你。”
走进商场,看见服装,盼盼便说,“我在这里做兼职,下班留了下来,店里少了几件衣服。”
“怎么会少了。”
“有人偷了呗。”
“偷,怎么偷,不有人看着吗。”
“直接穿在身上啊。”
“这也行,看不出来?”
“那么多人,谁记得他们的穿着呢。”
我从洗手间出来时,盼盼站在一列等候的女性队伍里。
“人真多。”
“我帮你拿着包包,在外面等你。”
“这是我全部财产。”她对我耳语道。
趁这个时间,我下到二楼,买了一份礼物返回。五六分钟不见盼盼出来,我慌了,在人群中寻觅,最后打电话给她。
“你在哪儿?”
“我在三楼。”
我看见她独自寻找我的样子,觉得她非常地纯真,自己跑了过去。
“我就知道你去做这个了。”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里面做点事。”
“去取钱?不用了,我还有。”
“不是,请等我一下。”
我背向商楼,一个影子几乎是卯足了劲跳起来,捧住了我的脸,然后是一声清脆的笑声。
盼盼抱住了一会儿。“走吧,我们去把房退了。”
“昨晚拿充电器把插座留在你家里了。”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本来是连在一起的,我却把它拔了。”
“我在这里面上班,楼上有蟑螂,好多。”
“怎么会,像这种楼,应该。”
“打字机里面藏着。姐妹们一打开全都是,吓个半死,就我不怕。有时候在外面买东西回来放在冰箱里,知道有蟑螂了,谁都不吃。”
“你应该多喝一点水,不管是对生理还是皮肤都有好处。”
“知道。”
盼盼意外坦率地谈道:在床上睡着了,身子就横来直去,特别凶。有一回夏天,隔房住的一个男生出来看见我,就说,“哇,这是哪家的女子,胆子这么大。”我把人家路给挡了。姐妹也笑我,“瞧你这睡相,哪个男的敢跟你。你要是结了婚,得买多大的床。男人抱都抱不住。”
“这边的象没有那三只象好。”
“没有表现出活力。”
“那你呢?”
“我。”
“今天太阳好好。”
她身上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哀愁。
“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你干嘛老看人家的脸。”她把手抚了过来,“不要看。”
“眉毛刮过。”
“你不要看嘛,转过去,看街上。”我以后再也不敢刮眉毛。
走在路上听她东拉西扯,我不经意想起自己写作的事。不用管她,适当地回答两句,心想她真好应付。
“大学毕业后,我到上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工作,闲散地玩了一两个月。那段时间觉得很累,好像社会不需要自己。后来到一家旅社上班,没做多久就辞了。我很喜欢旅游的,我的愿望就是要当一个导游,整天跑。”
“导游是需要了解风土人情、自然景观,还要有好的口才。”
“我就是地理不好。”
“嗯。”
“然后再找工作,我一天投了四份简历。我对现在这家公司不抱什么希望,可是第二天他便让我去面试。后来就留了下来。四年了。”
“太盲目了。”
“嗯,发现自己被工作埋没了。”她讲了她弟弟暑假到上海做兼职的事。
“前一阵子,周末我骑自行车到这边,后来迷了路,现在车子还放在那儿。”
一位中年男人手擎木芯,靠园林的台阶边站着。木芯上招着晶莹可爱的冰糖葫芦,发出珍珠玉佩般的光泽。
“我请你吃冰糖葫芦。”
我们从人群中抽身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山楂无谷,柠檬青涩,吃起来具有带韧性的冰粉质感。
“好酸。”
“跟你换。”
“我们一礼拜单休,一礼拜双休。周六开会,几个电话一起接,这说一段,那说一段,有时候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盼盼说像这样开会,她会英年早逝。
“我姐姐生了双胞胎。怀孕的时候,我去她那儿。有一次去买菜,人围得水泄不通。我进不去,姐姐拉我到身后说瞧我的。她自己挺着个大肚子直往里面走。人们见了马上避开。我跟在她身后,得意地笑啊。”
“嗯。”
“可是生了孩子后,体重下不来。这可惨,没办法,只得常埋怨孩子,就是你们两个,害我失去了苗条的身材,练呼拉圈也瘦不下来了。”
“实在是。”
“我也想要宝宝,等明年生出来好,是龙年哩。”
“不过,姐姐家的小宝宝蛮有意思。睡觉的时候,头老是往床头顶。即使把他抓下来,他一会儿又窜上去了。不晓得是为什么。”
我想起小时候的感觉,告诉她。大概是头碰到床,心里觉得踏实,有这种依靠感,潜意识自己睡在床上。“男生嘛,天生都有顶的冲动。”
“是男孩,对不对?”
“哇,这你也知道。”
“我也是个男孩。”
盼盼忍俊不禁。“你那就不叫笑嘛。”
“我抱着你像抱着摇篮。”
“你下午就回去。”
“我想多待一会儿,晚上十点多回去。”
“那么晚回去,你明天还要上班。”
“再待一个晚上,明天回去。”
“不,你下午就回去。”她一着急,撒起了娇,“我不管你了,把你扔在这儿。”
盼盼合上精装的菜单,摘着封角,反手背给服务员。阳光照到餐厅的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光泽。她走两步,在邻边坐了下来,交叠起腿,拉长的黑袜变得修长而曲滑。虽明知她穿两双袜子,我还是看了看。她抚了抚胸前的围巾,舒畅地说,“小时候家里养小猪,小猪你知道吗?小猪有时候发出的声音会像人的笑声哩。哼哼哼哼。”
“爸爸对我说,‘盼盼,你上学是用这几只小猪换来的哟。’从那时起,我便喜欢小猪。我是靠那些小猪长大的。”
“以前爸妈合不来,吵架要离婚,不要我了。那时自己刚学会骑车,晚上一个人去外婆家。”
我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在乡村马路上,夜色朦胧,看不清灌木丛茂盛的枝条,过弯时不时伸出荆条打在女孩的手臂上。泪眼惺忪,自行车车辙蝌蝌蚪蚪,向右侧拉。深处浅止,身后的黑暗像一面洪水。好像记忆犹新,但我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怎么不要你。”
“我是女孩。”
“后来他们不吵了。我回到家里,他们对我十分关爱。这样倒觉得是因为自己阻碍了他们离婚。自己出来工作后,爸妈反倒盼望自己有时间能回家去。可是看见他们那个样子,又觉得伤心。他们好像是在弥补什么。”
服务生端上托盘,递给我一碗意大利拉面,外加一碟海带丝。盼盼要的是(我记不得了),碗比我的木碗小很多。我一动筷子,盼盼惊喜道,“你是左手。”
“嗯。”
“左手的人聪明。”她兴奋地说,“你真是与众不同,怪不得。我有一个姐姐,教她的孩子用左手吃饭,过一阵子再让他用右手。后来就隔一天用右手,隔一天用左手。孩子一上桌,两只小手都摆在桌上,望着碗里发呆。妈妈,我用哪只手吃饭。”
“想没想过小孩。”
“习惯就好了。我以后有了小孩,也这样教他。用左手开发右脑,用右手开发左脑。”她像伟大的母亲那样众说纷纭。
“不会吧。”
我小时候吃饭挨了多少筷子。不过拉面是很好吃的,特别是牛肉。碗有些大,显得豪华。我没有吃完,准备自己去付钱。盼盼吃完之后,便去吧台。我也站了起来,但是退了一步,心想:盼盼是在用心接待我,我不必拒绝她的盛情。也许她觉得满足呢。
“我带你去外滩。”
“不必要。”
“可是人们到上海,一定要去外滩。”
“嗯。”
“你英语怎么样。”
“很差。从学校出来后又不用。你呢。”
“一些日常的交流还可以。”她转眼望向斜对面的高楼,那是一座土黄色的方方正正的大楼。“这是最早的中国银行。你喜欢日本。”
“嗯。”
“本来这座楼还要往上建,当时受租界的影响,不得不停下来。你看上面都不是封顶的竣工。他们不允许中国的建筑高出。”
江水浑浊,连绵起伏。成群的鸽子在浪尖挽起一片狂澜。风口的鸽子凝聚着力量,收肩使劲向下冲。盼盼依在栏杆上,眉梢边,船桅升上白帆,像一把刃,锋利地伸向苍穹。
长堤上芸芸众生。
“你要是夏天来就好了。晚上有很多人到这儿来散步,乘凉,十分热闹。今年夏天,我弟弟到上海来玩,做兼职,我带他来过。他一见到我就说,姐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去那边坐一坐,你穿着靴子,走路很累。”
“看着站点,我们在第五站下。”
“嗯。”
“一会儿叫醒我。”她睡下又抬起头。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我挪开一些,让她的头不落到外套披肩的钮扣上,而伏在肩下侧。衣领有两重,盼盼的额角压住了宽厚的大衣领。我的脖颈一触到她的发梢,立马传来一股温暖的、女人的芳香。合上的睫毛短又细,双唇有些褶皱,左手落在衣服的下摆上。我把她的手放在手里,放在她大腿的棉袜上。目光转下,车厢里沉寂无声。这是一种心旷神怡的幸福。
她神经质地扬起头,嗯了一声,“到了吗?”
“还有两站,你再休息一下吧。”
“说几句四川话给我听,四川话听起来很有意思。”
“三不打四。”
“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这里有活动,我们过去看看。”
商场一楼通向二楼的电梯通道下方,有一个卖奶茶的吧台。沿边是等候的队伍。盼盼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张传单,看了看,便询问站在队列外的我。
“喝一杯麦香的。”
电梯上人络绎不绝。盼盼越接近点位越愉快,好像在做一种游戏似的,不时回头看看我。
我们去那种带有地摊风味的巷子,在一个个小铺里挑三拣四,分明不购物。但贩主仍尾随我们,左手摆好我们移动过的东西,右手还一个劲儿地指点我们没碰过的商品。“谢谢,我们不要。”
“喜欢这儿。”
“喜欢。”盼盼低声靠近我耳边,“但不要买,看看就心满意足了。这地方的东西都是假的。”
“喜欢的话可以拿回家做个纪念。”
“其实我并不想要这个,我想要自己生肖那种。”
“都看过了,好像没有,要不然去其他地方。”
“现在还没到年底,估计市面上还没有龙年的吉祥物。”
她捉起贷摊上一只深蓝色的橡皮筋小狗,向我凑上来。小狗一颗眼珠几乎被捏爆,胀得非常的恐怖,痛苦万状。
“嘿嘿,瞧,我厉害吧。”
“拿回去。”
“家里有小猪猪。”
我们在终点站等候公交车开门。通道铁栏的油漆已经斑驳,剥落的部分露出生铁锈尘。几分钟后,前面的乘客依次登上车门,这种整齐的队伍,像是出去旅游的集体。
我们坐在车厢右侧的座位上,盼盼临窗,她还在喝奶茶。
“小时候家里种西瓜,我给西瓜对花来着。”盼盼像小时候那样开心地笑着,仿佛她小手丫里两只小花正吻来吻去。“西瓜是杂交的品种,雌花和母花长在不同的枝上。西瓜藤,你没见过。”
“怎么认得出来哪个是雄花,有什么区别。”
“一个有子宫,一个没子宫。”
“所以说强拗的瓜是不甜的,这我可知道。西瓜也有公的和母的。”
“那么西瓜是公的好吃,还是母的。”
她把衔在嘴里的吸管连同奶茶杯拿到一边。“当然是母的好吃啊。”然后抿了抿嘴唇,“母西瓜吃起来甜甜的,沙沙的,没有籽,没有水分,口感好。公的有籽。”
我支着胳膊把身子转向她,“哪一种是母的。”
“西瓜后面有一圈印子。公西瓜是一圈,母西瓜是一个小点点。”
“还有苹果、梨、橘子,好多水果都有公的和母的。银杏树也不例外。”
从二十三楼俯视,楼群和园区有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气息。居家车在地面闲散有致,树木和草圃显得格外幽静。可以远眺阳春天气的城空。
回到房间,我们躺在床上。盼盼推了推柳青色的棉被,压得歪歪斜斜。即使我紧贴着她的手臂,也感到自己稍动一下就可能掉下床。平展着的身子,两人只有横着才能待在床上。要把头靠着墙壁支起背,才不会滑下去。这么支撑着,感到难受。不一会儿,我便侧起身子,把腿向斜方挪了挪,支着脑袋望着她。她左手交差红色的围巾放在右腹上,手势巧然自若。然后伸手托举着也。
他们只能说是暧昧一场。
“去把门关上。”
“好。”
“你室友呢?”
“在朋友那里玩。”
“亲一下。”
她自圆其说,从立墙的柜子和依靠的平桌组成的堆放物品的角落里拿出一只棕色的沙布玩偶,左右倒转,拍打在手里。直走到我跟前才提起它的背说,“看,这就是那只小猪。我把它垫在自行车上坐成这个样子了。”
她从中截着猪的身子,猪便像软体动物似的向两边驼下。她一边把弯曲的尾巴拉长,一边靠我坐下,然后把它撞在墙上,抛到原来的位置。
白墙上有一个宽大的挂物钩。引人注目的是室友的照片,以随意倾斜的姿势贴在墙上愝意的位置。有一张她身穿夏天的盛装,头戴一顶宽帽。有一张风景照,她站在堤岸边,以斜视的角度,捕捉住了身旁沿岸葱郁的枝叶。身后的河流上有一座绳桥,延伸到对岸,被茂密的枝叶藏匿了尽头。垂展的树枝快触到水面,给人一种候鸟归宁的光明。可是她的照片占据了大片的空间。为什么没有盼盼的相片。
“刚搬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住,后来在网上登出去,找到了现在的室友。”盼盼近似孤独地说,“这一个房间得要七百。”
“好贵。”
“上海就是这个样子。”
“这里应该是卧室吧。”
“不对,这里是客厅。”盼盼打量着我和房间,“外面是阳台呀。”
“这些年过得好吗?”
“挻好的。”
她优柔的动作,有几分母亲般的犹豫。
“已经四年了。”
“这颗痣去取掉,是泪痣,不好。”
“我去取了,用药水点过,已经去掉一半。”
“嗯。”
“这些年过得幸福吗?”
“我过得很好。”
“你一个人住。”
“嗯。”
“十月份的时候,我室友和朋友出差去常州,在中华恐龙园玩过几天。”
“常州没什么好玩的。不过你过来,我们可以去嬉戏谷,那里有亚洲最长的过山车和4D影院。”
“我坐那个会叫得很厉害。”
“你要过来得提前几天告诉我。”
“嗯。一个人不觉得孤独吗。”
“前不久我搬到一楼,看见房东抱着小女儿,后来自己觉得闷的话,就去抱她玩。”
她摸了摸我的短发。
“我喜欢叶子。四年了,我都不愿意去爱别人。”
“***。那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喜欢她。”
“是。”
“这些都会过去的,不要……”
“我恨她。叶子是个女强人。”我讨厌地站了起来。
“高中时有个男生喜欢我,他也是,恨我。毕业聚会后,他喝酒喝多了,抓住我不放,不让我回去。我问他想怎么样,他什么也不说,拽住我。我的姐妹们都觉得害怕,哪有这样的。”
我用手指捻着盼盼外套上被绒毛粘住的棉絮,一个一个丢开。
“他一直跟我走到我家门下,我好歹回去。暑假他老是在楼下徘徊。我去上大学,他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每天给我做饭吃。可是他烧的菜难吃,咸死了。”
她空腹回荡的笑声像有小孩的蠕动。
“他口味重。我对他说,以后做菜先不要放盐,等我回来放。我吃完饭,把碗和筷子放在桌上,就站起来告诉他,你去把碗洗了,我去玩电脑啦。有时候在电脑边玩,看着他听话的样子,也觉得乐。
“在校园里,我们学生会的成员,晚自习后要去洗全班同学的餐具。每次他都留下来帮我。收拾完了,送回去,走在路上,他端着盘子,我就在一边拿着勺子打更,疯疯地叫,哦哦哦。他也跟着起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你身上怎么没有。”盼盼捻起一粒棉絮丢到床外。
“没有遇上。”
“衣服质量好。他照顾了我四年。我们分手后,他现在还恨我。他是下定决心跟我在一起。有一年我生病,去他那里给他做饭。害怕以后见不到他,什么也不想,只想为他做些什么。过了一个多月,他问我这是怎么了。后来他带我去医院,结果是初诊弄错了,只是胃病而已。”
“你应该有规律地饮食,不要吃固质的食物,吃家常菜。”
“嗯,我以后也要少上网。”过了一会儿,她讲道,“我同桌的男生比我小。他感冒了,我好心把自己抽屉里的药拿给他。他偏偏说,‘我是男生,我不能吃。’我气得我。
“我说,‘我都能吃,你有什么吃不得的。’
“‘对肾不好。’
“‘啊。’”
我望向她的眼睛看着自己。
“一切都会过去的。”
“‘夫妻拥有的是未来,恋人拥有的是过去’”
“嗯。睫毛好漂亮好长,女生都想要这种睫毛。”
我站了起来。“我去抽支烟。”
“你怎么出来了。”
“那水不能喝。”
我倒转头漱口,在脑后扬了扬手,谁知她走了过来。
“把烟戒了吧。”
“嗯。你不应该出来,烟对女人不好。女人是靠肺呼吸。有人抽烟,你回避,保护好自己。”
“男人不一样吗?”
“男人可以靠肚子呼吸。女人要怀宝宝。”
我们走到窗门边,盼盼告诉我,隔壁有个女孩今天刚搬来。我退到斜角,透过隔壁的阳台偷看。此时房门打开,冒出一位芳龄女生。她戴着一顶圣诞老人帽子,粉红的色彩衬托着鹅脸蛋,非常招人喜欢。她瞧了瞧我们,然后出来把一个纸箱放置在阳台上,昙花一现似的回去关上门。
楼动了动,我按住窗棂。盼盼冷不防从对面搂住我,抱了起来。
“劲真大。”
“你好瘦噢。”
“我重吧。”她失望地低下头。
我稍微蹲下,这次把她抱了起来。放下她,她顺势抓住我的手,掉头说,“进来。”
她坐在梳妆台前,侧身对我说,“有的公司上班是要求化妆的。”
我拿起一瓶化妆品问:“这是什么。”
“精油。”
精油?这么大一瓶。我在美容院那瓶茉莉精油仅有拇指般大,价格已相近四百元。她这一瓶比拳头还大。
“不要用这些。”
盼盼生气似的把它们推到一边,就势依在台上,另一只手垂落下去。
“我房间很小吧。”
“房间挺干净。”
“我连自己的笔记本也是袖珍型的上网本。”
打开黑色的上网本,盼盼将它放在床上,起身到墙上取下网线。上网本伏在黑色的棉袜上,盼盼登上QQ,便有消息,她一一回复。
“这个男生也很疼我。”
随后她打开空间里的相册。
“这是我们那儿的山。”
盼盼先是贴着丘陵的石崖照了一张,后来一张是她伏倒在秋草上睡觉时的模样。过一会儿她身子就蜷缩起起来。穿一条褐色的休闲裤,裤腿上的包包宽大,显得臃肿。
“这条裤子包包很多,我把帽子也可以放在里面。”
“这个男生还算会体贴人,知道我睡着了,就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盖在我身上。”
一个身穿银色西装的男人站在树下。
“她在北京上班。”
“你空间里怎么没有照片。我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去接你能认出来。结果没有。”她激动地说,“是我先认出你来的。”一边抓起我放在床上的手,一边说,“你一点没变,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登上QQ,有人呼我。
“你是谁。”盼盼连忙拉动我的衣袖,“像你这样问,人家心都凉了。”
“你不知道我嘛,你有我QQ啊。”
“你好冷。”盼盼端过笔记本,助人为乐,有些高兴。“我现在上海。”
“你怎么老是去上海。”
“你经常来上海!?”
“我本想在你QQ里看看你的照片,可是有答案锁住了,没进去。”
“我也不知道我设的答案是什么。”
“这是我们公司旅游去千岛湖拍的。”盼盼看着照片为我介绍。“女同事嘲我,来公司还没几天,也要跟着去,太自以为是了。我可是很喜欢旅游的,才不管她们这些人情。”
下一张照片是在气垫游艇上嬉闹的场景。有五六个人。盼盼站在浅溪中,灰色的横纹T恤淋湿贴在身上。从拍摄的距离看去,胸部扁平。她在溅水。
“在那儿游泳,把皮肤都晒黑了,现在背上还有肩带的印子。”
树木稀疏,丘石上薄薄的一层水,在淡淡的绿荫下,发出了凝脂的白色的光泽。
“是这张。”
那年我们在火车上邂逅,我主动认识她。现今我只记得她是一个美人胚子。我用手指触了触她赤裸的前臂,叫她醒来吃泡面。
我从书丛中抽出一本书,打开翻了几页。这是一本女性知识书,便合上放回去。
“你喜欢看书。”
“嗯。有那种时候,脑子里静悄悄地清醒着,睡不着,只好看那种堆砌词藻的文章,一会就打嗑睡了。”
她满意地一笑,合上笔记本,拔出网线,“帮我放回去。”
“亲一下。”
“我室友要回来了。”盼盼把落开的外套下摆合上,用手抚平,扬身站起来,“我们去旅馆。”
走了半步,她回头说,“把窗门关上。”
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到高兴,“是这样吗?”
“嗯。”
“我们走后面。”
园区里有一块平水池,沿边铺着踏石。迎着阳光的银杏树绿叶,像是鳞片。盼盼说,“银杏树也有公的和母的。那种一直上天的是雄树,矮小分叉的是雌树。雌树只结果不开花,雄树只开花不结果,奇怪吧。所以说珠联壁合才叫‘夫妻’。”
卷叶在地上跑着,街道的树木支干与主干上倒扎着类似强力胶水瓶的瓶子,白丁丁的三四支。我告诉盼盼,她驻足观望,长发触到我的手上,她介意地看了一下,似乎在说,“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了。”她也许视力不好,路灯光线也有些暗淡,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说,“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没有看见。”
她退回去看另一棵,我在原地等候。
“这棵也是。”
她边看边走了回来。“这棵也有。以前我们学校有棵大柳树搬迁过来,也给它打吊针。”
“上海的风会如此厉害。”
“伤人。”
“你说你想吃米饭。”
“嗯。”
我们走进早上去的那幢商楼,二楼左边是餐饮集中区。我们在一家日式餐馆外的廊道上走着。
“你喜欢日本,开始你告诉我说你想要去日本。”
“现在不这样认为,觉得待在中国一样。”
“不过日本在很多方面都比中国出色,就拿饮食来说,也做得漂亮。”
“日本是一个细微的国家。”
“那么我们去吃寿司。”
“不去。”
“吃川菜,楼上有一家成都人开的店。”
我点了生菜、豆腐,最后她恳切地说,“来份酸菜鱼,这是一定的。”
餐厅里另有两桌客人。盼盼支起左手托着脸庞,头倾向窗玻璃,在想什么。
“餐厅里做的酸菜鱼,就是这么好,自己做就不行了。”
我执着黑色的长筷碰在饭碗边。
“有一次我买了一条鱼回去做酸菜鱼,结果我把它倒了。”
“都煮烂了,成了一锅粥。”盼盼将筷子插进米饭里,筷子参差交差。她胳膊肘顶在桌上,手臂斜举,手指夹着筷子高高地停住片刻,然后挑起空筷,触着下唇齐平。
“先用油把鱼片轻轻地氽一下,然后再下锅煮就不会烂了。”
“我想你也不做饭。”
我不高兴。
“我帮你添点米儿。”
“不要了。”
“吃这么点儿?你好瘦,得多吃点啊。”
我靠在座位上。
“我说‘添米’你不介意?”
“没什么,我认为这很准确。”
“姐妹们常洗刷我,一个女孩子家跟朋友出去吃饭,随口就说米,也不觉得俗气。人家倒一楞,米的米的,你以为是在河南。”
“风俗不一样。”
“我们那里把米饭叫做米,菜和米饭叫做饭。”
餐厅里只剩我们一桌客人。盼盼身后的那一片已经关上电灯。宽敞的餐厅对于坐在斜背面的店主来说是寂寥的吧。中年男人坐在那儿看电视,不定地拨着节目。
顺着餐厅外的廊道巡回到中央的电梯口,盼盼望了一眼餐厅。“什么意思,我们一走就关门了。”
“他们就等着我们走。”
“星期天怎么了,人这么少。平时这里人都很多。这才九点半,就准备关门了。这样的日子多好过。”
今夜的夜空,一片黢黑。
“明天你就在这儿坐***路去火车站。”
“明早我在这儿等你。”
“我们是八点钟上班,七点半我才会从家里出来。”
“我会等你来才回去。”
室友已经回来。我收拾好自己的物品,盼盼说,“你有东西落在这儿,我可以给你快递过去。”
“不用麻烦,我自己拿回去。”
“你上去吧,我知道路。”
“嗯。”
我心情反复。
“我长了痘痘,我自己知道,我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以后有机会的。”
“不过一来二去,你也睡不好了。”
“嗯。你是个细心的男孩。”
“你是个内心美好的女人。”
“没有啊。”
“我喜欢内心美好的女人。”
“你早点睡吧。”
“你也是。快十二点了,你还不睡,明天你还要上班。”
“我马上就睡。”
洗完澡后,平静下来,脑海里浮现出室友的身影。她坐在梳妆台前,对正在通话的盼盼回头莞尔一笑:
“好奇怪的男生。”
第二天早晨我走到站台是七点过几分。盼盼稍后来了。她用红色的围巾罩住口部,像接我时那样,走到跟前才拉下围巾。她夙兴夜寐,困着脸,没有表情,是她本性的一面。
“你还没走。”
“等你。”
“有车来你就早点走,早上这么冷,站在外面,我会心疼。”
我抱住她贴紧自己的胸膛,鼓起勇气,却十分虚假。“不就是痘痘嘛,过几天就好了。盼盼始终是个美人。跟我说。”
她失望地低下头,把脸撇开,看向别处。
“车来了。”
我站在原地不动。
盼盼将包包退到手臂上,“你早点回去,下(这)礼拜我生日,你过来。”
“嗯。”
我登上公交车,攀着扶手向车后走动。看见盼盼站在那里挥手时,车子已经开动。我乘坐高铁回常州,冬日暖暖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泻在身上。平原辽阔的天空中没有一只飞鸟。车厢中的陈设相近高雅,给人一种宾客齐聚一堂的和谐。数码屏幕里放映着和谐号引领我们新生活的短片。
(2012.1 2012.7 2013.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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