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

小和尚说：“师父，我要创造世间最伟大的佛法，还得超过那个如来佛！”
老和尚大怒，拿起鞋子，敲小和尚的头，喝斥道：“不思进取，整天就想着修行最伟大的佛法，你这和妖怪有什么差别！迟早会走火入魔！到时候成了歪门邪道！”
小和尚不甘心，说：“有个叫南泉的和尚，杀了头猫，他也妄造杀孽，凭啥子他就是禅师啊！”
老和尚气急败坏，嚷道：“你滚！滚得远远的，老衲从此没有你这个魔鬼！”
小和尚被扫地出门的那日，秋风正劲，远眺着茫茫的前途，回头是戛然关闭的山门。
他喃喃道:"从此寺院是不要我的了，我得自己去修行佛法。"
他自言自语的走了，身影淹没在风尘中。
秋去冬来，寒雪纷飞，小和尚流落在人世间，无家可归。
深夜时，还饿着肚子，他来到了一座破庙，发现佛龛上正摆着两个生满霉灰的馒头，欣喜若狂，赶紧去门外抓了把雪花，放到嘴里，雪花融了，成了凉凉的水，馒头总算化了，填了空空的肚。
小和尚坐在一蒲团上，瞧着地上的石头，叹道：“若是我能够将这石头，说的活过来，那么我一定可以比那些老家伙厉害，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只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小和尚自言自语着，渐渐睡去了。
梦里，他看见那块石头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砸在小和尚的脑袋上。
小和尚痛的哇哇大叫，醒来时发现，额头还真的有个包呢！
小和尚对着眼前这块圆圆的小石头说：“谁说石头不能够说话？以前没有的，不代表以后没有。以前不可以的，不代表以后不可以，我就是要去做一件他们不能做的事。”
这小和尚是个死心眼，从此后，竟真的开始日日对着石头说话，从《金刚经》到《四十二章经》，从西天如来到东土唐僧，一遍遍的说下去。
石头怎么可能回答他呢？
见到的人，都指指点点，耻笑道：“看这个和尚，年纪轻轻，怎么脑袋就坏掉了，整天就知道对着块石头唧唧歪歪。”
和尚笑着说：“石头也有心，石头能开花，石头会说话。”
有人骂道：“死和尚！好好的佛经不去念，好好的佛祖不去拜，整日里就知道那块石头说话，你蒙谁呢！敢情你就是个骗吃骗喝的大忽悠！以后别本大爷瞧见你，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和尚披着身破烂的袈裟，默默的离开，从一座小镇浪迹到另外一座小镇。
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只有乞丐和他谈地盘，和尚拿出石头跟他说：“石头呀石头，若是你真有心，你就该知道，我是真爱你的，我不需要这个蒙昧的世界，我只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十年，寒雪纷纷，大地重新茫茫雪白。
袈裟破了，和尚已是满头长发，穿着件臭烘烘的衣服，他见到一个男子抱着个女子，正在一间阁楼里甜言蜜语，而后男子忽然将女子按在床铺上，两人嘿咻嘿咻的呻吟起来。
和尚凄然一笑，他说：“石头呀石头，你是不是也想和他们那样呢？石头呀石头，我要碰见个姑娘，我就娶她。”
杨槐树枯叶凋零，寒鸦满枝乱飞，道路上，行人冷落，凡尘间家家灯火。
和尚站在一个角落中，瞧见两个男子在弄堂深处拥抱，瞧他俩在那儿光天化日的嘿咻嘿咻，还哎呦哎呦。
和尚从怀里掏出暖暖的石头，无奈的说：“若是我遇见一男儿，我就嫁给他。石头呀，你说好不好？”
石头无声，和尚仰望大雪的沉沉云宇，念道：“天地不仁，万物不过刍狗。圣人不仁，世相不过石头。”
他抱着石头安眠，嘴角是一缕淡淡的笑。
和尚敲开寺院的门，守门人立刻拿出棍子，叫喊：“哪来的野乞丐！赶快滚！”
和尚低头道：“我是想来，与贵高僧，一论佛意。”
守门人大笑，指着他道：“佛法无边精妙，岂是你这等贱人所能领悟的？”
方丈恰好路过，见了，拦住守门人，对着和尚道歉：“敝寺无礼了，不知道施主是否是饿了呢？”
和尚摇头淡淡，笑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饿了？你既不是佛，你怎么知道佛法精妙？”
方丈愕然，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和尚笑道：“我若是娶你，你愿意和我走，那便去了，若是你要我嫁给你，我自然是不干的。”
“疯子！真是神经病！”守门人暴怒。
方丈这才似乎有些明白，忙挥手叫道：“大师，且慢走！”
和尚只是转过身，身即消失在茫茫风雪中，连地上的脚印都似有若无，渐渐散了。
岁月轮回，多少沧桑，生死惯见，佛法参破。
小和尚变作了老和尚，他祝福了多少世间有缘人。
我与恋人路过，朝他跪拜，祈求帮忙点破这重重迷障。
和尚将我的手与恋人的手放在一起，说：“愿生得如意，分得安心，此世不离。”
一头公狗带着一头母狗走过，超和尚低首，和尚笑笑，轻点两者的狗头，说：“灵心在此，缘去不散。”
小伙子与小伙子牵手路过，见到此场景，热泪盈眶，道：“大师，难道狗与狗都能有灵心？都能此生不散|”
和尚道：“何止是狗与狗，纵然是母猪与母猪，也能恩恩爱爱，怕只怕你不能明悟，将自己的一生害苦，白白辜负了佛祖所恩赐的这段尘缘。这是大罪过。”
百年沧桑，一晃而过，老和尚已行将朽木，满口嘶哑。
当他走在街头，忽然跌倒，再不能站起，一块圆溜溜的石头从他怀里滚落。
我恰好见到，赶紧跑过去，叫道：“大师！大师！”
大师含笑，断断续续的说：“愿世间安好，都能相爱终老，石头有心，也该醒来——”
话音才落，陡然间，那块圆溜溜的小石头兀自滚动，转眼升起在虚空。
五彩的光明从石头中绽放，一个稚嫩的声音，含着悲泣，说：“爹爹！孩儿多谢你此世的宠爱！千秋万载的沉默，终于沉默也有了心！”
话音落，和尚死，大地白雪纷然。
小石头消散于茫茫间，飞鸟聚，哀鸣起。
我因行走在路上，当年的恋人正与其而今的夫婿相欢爱，不禁情愁满怀，瞧见那人的笑容隐约，犹似当年——

                                         2013-07-24钱塘江岸，路中间，是石头
祝那人，此世安好，岁月宁和

（我以为，我将那人早已忘了，却不想，多年之后，见到照片，依然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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