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WAKE
我使劲地用抹布擦着吧台上一块顽固的污渍,明明开始冒汗,却依然披着大衣,酒吧毕竟不像专门的住房,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只穿一件毛衣会被随着客人一同做客的冷风弄出鼻涕。
我一边擦一边想着中午大个子来找我时难以形容的神情。
他说,对不起,他说他要走了。
他支吾了半天,一直在强调“对不起”这三个字,他说他不该在无月之夜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他把头埋得深深的,直到他和我一样高。
我怎么能怪他呢,他最心爱的妹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开口说话的机会,我怎么能让这颗大个头的星星放弃带妹妹去北京看病呢?
我微微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大个子,我们等你和你妹妹一起唱着歌回来。”
霍翔,你一定可以给你的家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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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客人散的早,我也很早就休息了,刚过十二点,我被小墨吵醒,觉得口干舌燥,就下楼找水喝。
他的房间还亮着灯。
我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HP倚在墙角,双眼布满血丝,桌上是横七竖八的易拉罐。
他并没有被开门声惊动,没有看向我。
“霍翔呢?”沉默半晌后横空戳出的一句问话吓了我一跳。
“他走了,带她妹妹去外地看病。”
HP好像笑了一下,依旧不看我,“走了好啊,你也走啊,走了就都清净了。”
我忽然觉得像是有人在耳边敲打着破铜烂铁,心烦意乱之外是不可名状的愤怒。我冷冷地问他,“你是不是在怪霍翔的离开?”
HP不回答我,继续喝着他手里的啤酒。
我把他的啤酒打翻在地,冲他大吼:“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跟你相比,你才算是真正的离开!你每天在这儿醉生梦死,阿蓝就能活过来吗……”
“不要提一一!”HP用他那充涨着血色的眼睛瞪着我,此刻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几年前的HP的一片影子。
“我们不提你自己不是天天都在想!你以为只有你在乎阿蓝吗?”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以为只有你会伤心么!你以为我们对阿蓝的爱就不是爱了吗?!!!”
HP也哭了,他的眼泪浸润着他干涩的双眼,我接着喊,“为什么只有你不明白!阿蓝对这个世界的两个最大的留恋,一个是你,另一个……”我指着酒吧里的一切,“是这儿!是无月之夜!这是她毕生的心血!你知不知道现在阿蓝最想看到的是什么,是你,她最爱的人陶乐,把她最心爱的酒吧经营得漂漂亮亮的!”
“可是你……你太令她失望了!”在庞大的蹦上中,我怕穿上外衣跑出门外,撇下无月之夜里愣在原地的身影。
当我冲过街口时,才想起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多,不由有些心悸,就放慢了脚步。
回头,竟看到HP追了出来,这个傻瓜,居然忘了穿外衣!他穿着单薄的深绿色毛衣在寒冬腊月的凌晨向我奔来,小墨跑在他的前面,“汪汪”的叫着。
即使在自己最颓然的时刻,依然不放心午夜跑出来的我,是么。
鬼使神差,我竟不顾HP,又朝前跑去!也许是积压数天的愤懑忽然涌至,我倔强地想让他懂得追逐的滋味。
在我横穿马路后,一辆货车驶过。
我以为这辆车也会如那天的公交一样擦过奔跑者的刘海后安然离去。
我以为所有的司机都有极高的技术可以及时地刹车。
我以为那撞击钝物的声音是幻听。
我以为所有人都能在听到刺耳的喇叭声后及时醒悟。
我回头。
我骗自己那是喜剧电影里整蛊用的番茄酱。
——在我上大一的时候,一个心理学讲师让我们写下自己因亲身经历而得出的最深刻的经验教训,我在纸上划下一个句子:如果身后有你在乎的人追你,请不要轻易过马路。
这一次,车没有走,它停在了道路中央。
北风告诉我,那一刻我的眼泪从眼角直接滴到雪地上,像极了那天失去阿蓝的HP。
可是这一次,换我失去你了。
我大声叫着HP的名字,冲了过去。
那个过程好漫长。
我的脸一定扭曲了,因为我嘴一闭就咬到了舌头,然后再张嘴,接着哭吼。
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是那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没有表情的家伙。
而当HP从货车后面完好无损地绕过来时,我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
那一刻,我觉得幸福就是那么简单,就是你以为失去了的东西,他还在你身边!
我拥抱HP的手指僵在了空中,那血是谁的?
左冬泽好像说过那样一句话吧:你觉得人命比不过狗命吗?
刚刚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的我,终是一下子坐在了大道中央,任HP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口袋里的螺丝刀开瓶器掉了出来,在路灯下泛着冷冽的光。
小墨……
和HP一起跑出来的小墨……
终是没能拉回你么。
纵使是已经攒足经验的劫难,仍是不甘心地做好了荒凉的模型。
……
我们给小墨堆了一个小小的坟,新雪覆盖了大地,那是你纯净的毛色。
不知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如此虔诚的爱着冬天。
在小墨的坟前,我却发现冬天快要过去了。
我对HP说,“阿蓝对我说,无月之夜是群星在闪耀,而我偏偏偏离了轨道,硬是把你捧成了月亮,对不起。”
HP恢复了之前的笑容,眼睛迷成一条缝,“傻,地理怎么学的?月亮不也是一颗行星么?”
原来,我一直追逐的明月,到底还是一颗星。
是我醉了太久,还是你睡了太久。
我问HP,“你真的不再难过了吗?”
HP继续笑,露出八颗牙齿。
——多年以后,当我抚摸一部书的封面,我终于明白了HP的笑的含义,那本书的封皮上,是路易??阿拉贡的箴言:面对永垂不朽的东西,即使死神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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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应该结束了。
寒假过去,我回到学校,开始为两年后的高考做准备。
偶尔,我还会回到无月之夜料理事物。
我的成绩在高考状元HP的帮助下也开始逐渐提高,到冲刺阶段竟能和左冬泽、艾丹怡并驾齐驱。
熬过轰轰烈烈的高考,我意外地发现自己和艾丹怡考上了同一所学校。
在陌生的环境里,这个我曾经最不愿接触的人竟能让我一眼望断乡愁。
我们同寝,同班,关系很好,很好。
很多时候,在她奋笔疾书时,我都在窗边想着临走时HP的话。
——林寂,我会一直当服务生,由你做无月之夜的女主人是一一的遗愿,如果你不愿意做也没关系,嗯,真的,没关系。不过,回来一定要联系我们啊,一定啊!
嗯,一定。
大二时,教授让我和艾丹怡竞选一个名额,争取到的可以在毕业后优先被那个单位试用。
当我看着艾丹怡不分昼夜地写论文时,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想要那份工作。
事实上,在竞争中我取得了胜利,我看着趴在床头的艾丹怡,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在教授的推荐信和申请表上,我签下了艾丹怡的名字。
我终于还是决定回到故乡,那个偏僻的小城。
临上火车时,艾丹怡抱着我大哭起来。
我笑,别哭啊,我们都是走向幸福呢。
当我推开酒吧的门时,故土的温柔向我袭来。
一切都是熟悉的,除了门口桌子旁坐着的男孩子,眼睛明亮如星火,周身散发出与生俱来的固执,一如多年以前的林寂。
他站起来,先是有些疑惑,继而爽朗的笑了,“我见过你的照片。哈哈,哥几个常来这儿喝酒,今儿可算见到这儿的主儿了!”
我也笑,向他伸出右手。
他和我握了握手,接着说,“以后打折什么的就靠你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魏,名岚,字岚哥,请多包涵。”
我学着当年阿蓝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我叫林寂,无月之夜的老板娘。”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那一句动人心魄的话语:
“要一个不会发光的月亮有什么用?无月之夜是靠星火点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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