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的啥也看不见。腾格里的夜风伴着收获的香味儿吹进了王国良家的屋子,屋里顿觉凉爽了不少。
带着一身臭汗的王国良刚从玉芬的身上爬了下来,他觉得浑身舒心。月光照在他那黑黝黝的胳膊上,多年劳苦磨练的身板更显健壮。也许是夜风的撩拨,他又一次扎紧了玉芬的胸脯。虽已快上四十的人了,来劲儿的时候,却仍像个羊犊子,撒不完的荒儿。玉芬使劲推开了黏过来的王国良:“老不羞,也不怕被孩子们听见!”
王国良用熊掌似的大手捋了一下玉芬的头发。夜色里更显憔悴的玉芬娇羞一笑,少女时的妩媚便又一次浮现在国良的眼前,国良的眼睛开始湿润了,心情也变得抑郁了。他用粗糙的大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是啊,他一想起二十多年来的生活,他的心里就充满了内疚。刚结婚那会儿,正值文革期间,整天斗这个斗那个,肚里饿的水一半草一半。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蔡玉芬终究嫁给了老实巴交的王国良。那时候,就认谁家穷,这是资本。不几年,玉芬就被生活磨炼的失去了昔日的容颜,可玉芬一点儿也不怨恨,能吃山芋米拌面就吃山芋米拌面,能吃西麦面就吃西麦面,就是啥也吃不上,就熬着。但凡有了好吃的,都留给了孩子们。可越是这样,国良的心里越不是滋味。他老是想,赶明儿日子好过了,就宰只羊,一斤也不卖,全部留下让玉芬娘儿们吃。近几年,日子一天好似一天,吃的是宽裕了,但终究没有吃上一只全羊。直到今天,儿女们都长大了,日子却总那样过着。圈里的二十多只羊,总是在喂肥了的时候,就卖出一两只,孩子们上学看病,那样不得花钱。
王国良终就忍不住哭出了声,他用被角擦了一把泪,哽咽着:“玉芬,我觉得这辈子活的太冤了,人都活老了,还没有让你们过上一天好日子……”。王国良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了。玉芬一把把王国良搂在了怀里,就想搂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别说了,啥也别说了……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我啥也不求,只要你和孩子们都健健康康的!”
国良止住了哭,猛地抽出了头:“孩子他妈,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我想得到你的帮助,我想做件事,做件大事!”
玉芬被丈夫的突然激动吓住了,她先是愣了一会儿,忽又笑着问:“老也老了,又想起什么歪点子了?说出来听听。”
国良一轱辘从炕上坐了起来,眼睛放出亮光,双手紧紧拉着玉芬的手,玉芬也坐了起来,她顺手把棉袄搭在了老伴的肩上。国良从炕头摸亮了电灯,强烈的灯光刺着王国良红肿的双眼。褪了色的青布袄子映射出斑驳的垢色,几块棉花也露了出来。他并没有直接开口,气氛显得有些沉重。王国良用模盒烟拧了一只烟卷,扑哧扑哧,满屋里便充满了呛人的烟味。国良又猛吸了一口,禁不住咳嗽了起来,伴着震动,火星儿就闪耀着向炕上落去,国良把烟夹在手里,将一口浓痰向地上咳去。
王国良也不看玉芬,低着头:“孩子他妈……这件事我在心里憋了很久,看着你操劳的身体,我真不想说……可今天我还是得说。沙湾里的那块地已被风沙压得越来越小,水沟也被风沙填埋了,眼瞅着快种不成了,我寻思了一下,要不把那块地压了树苗吧。压了树苗,等树苗长大了,再把树苗封植到整个沙坡上,等我们老了死了,就让儿女们把我们埋在那里。给子孙留一片树林子。儿女们不是说我们没能耐吗?今天就做个利国利民的事让他们瞧瞧……”
“老头子,你没犯糊涂吧?地没了就没了,可人得活。那地儿,来回三个小时,别说栽了树不活,就是活也没法栽呀?”玉芬埋怨说。
“玉芬,你听我说。咱种树一不为钱,二不为名,咱就为了子孙有一片绿地,为了村里的地不被风沙埋掉……咱苦了一辈子,钱没挣下几个,可咱有力气,这就是本钱,咱用它栽树还不行吗?”
“要去你自己去,看你能折腾出个啥来?再说,要植树得浇水,你拿什么来浇?”
“我想好了,我们先打一口井,有井就什么都有了。”
“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打井得花钱,咱哪来的钱?”
王国良嬉笑了一下:“这不正和你商量吗?咱家不是有二十多只羊吗?你不是一直说养不过来,要不就全卖了,一只也别留。另外,把夏粮也买了,凑个万八块钱,总能安个窝吧?”
玉芬一听肺都气炸了,也不顾夜深,放声大嚎了起来:“嫁给你一辈子了,没得吃没得穿,孩子们都快成家娶媳妇了,还没穿上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卖了羊,还让不让孩子们上大学了,总不能让孩子们也像我们种上一亩三分地过一辈子吧?你这是狠心逼我们娘儿们去跳井啊!”
国良用大手捋了一把枯焦的老脸,声音变得抽噎起来:“孩子妈,生什么气呢?想想,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娘儿们,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召兴明年就高中毕业了,到时候就别念了……梦苑也快初中毕业了,农村姑娘,全村里你也看得多了,能念到初中毕业,也算很不错了……”
“要去你自己去,羊一只也不能卖,卖了我跟你没完……”玉芬用被子蒙住了头,不再去听国良说话。国良无奈地摇了摇头,熄了灯睡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