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的春寒还没过,村口坑边上那两棵老柳树也还没发出新芽。只有那黑亮而又光溜溜的枝条硬硬的抽打着湿冷的空气,把水面上的那点空间割裂的七零八落。
那南飞的燕也该回来了吧,满面愁云的村长盯着房梁上空空的燕窝儿,发黄的中指与食指间,一支烟歪斜斜的垂着,正如心里冷热交加的他一样,没了生气儿。而那地上则像夏夜里的银河一样,火星儿闪在闪着,全是密密麻麻的烟头儿。
他恐惧着。
“那孩子死了!”自家婆娘在饭桌上轻轻说,“我也是去地里摘菜时听人说的。”
他突然头晕,,心跳加快。
“可恶,孙家媳妇还幸灾乐祸说上边会追究咱们责任的,死穷鬼。”她恨恨的依然在说,“你不知道,……”她抬起头,要说什么,碗就扔在桌子上了。
“死鬼,你咋了啊……”她哭叫着,去叫救护车。
这时的他,脸色红得发紫,只是瞪着眼睛。
救护车没来,几个同姓兄弟轮流把他背到了乡医院。
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他就要回家了,因为他觉得,那里的护士,看他怪怪的,好像很厌烦。除此之外,他很忐忑,他怕在家住不了多久了。
他还记着那天,泥泞的道路,愤怒的人群,悲痛欲绝的哭声,以及趴在父母背上奄奄一息的孩子。
那两个孩子,误食了农药,这个时刻,时间分分秒秒都那么可贵。
“救护车过不去啊,这路太坏了,不然就出不来了。你们把孩子背出来吧。”卫生院的人说。
可是,太远了,孩子被满身泥巴的大人背出来时,已经不行了。人说,晚了一步啊。
他们村的路,是另一个村子出来的必经之路。连绵的几场雨,加上冬天未化尽的积雪,这条布满大坑小坑的路,已是猴见急,鬼见愁了。平时,村里人逢下雨,除非有急事,否则就很少出去,也没出过啥大事。但这次,两条人命啊。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电视台播出了,全县人都知道了这条要命的路!
一夜之间,他苍老了好多。
儿子来电话了。知道他住院,很着急。
儿子说:“爸,没事儿,很快就没事儿了。”
他苦笑,傻小子,他知道啥,反正他很快就出国了。也罢,让他回来一趟吧。
“儿子,你抽时间回来一趟吧。你妈她想你了,最近老念叨你。”
“好的,爸,我两个月后就回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儿子该回来了吧。
晌午,老婆回来做饭 ,发现他嘴上的泡,问咋回事儿,他没吭。唉!抽了那么久的烟,竟把火塞到了嘴里,反正就是个倒霉,不说也罢。他去睡觉了,其实,也就只是躺着,很快,就没有这么舒服的床睡了。
他现在只有后悔,不该贪那笔修路款啊。但,世界上贪官那么多,怎么只有他这么背啊!
“孩儿他爹”婆娘在院子里惊喜的嚷嚷着叫他“儿子回来了”
他起身,儿子已经走进来了。
“爸,别起来”说着,交给他一个厚本本“爸,我跟你说没事的。”儿子一边扶他一边说。
他疑惑的接过,看着看着,就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 “咋,那钱你没交上?”
那一年,上边批下来修路款,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被推选为村长的这么些年来一直任劳任怨。本不是贪心的人,可是面对着那么一大笔款项的时候,他动摇了。
自家婆娘一直骂自己没本事,当了那么多年村长,连个鸡毛都没捞着。
看看人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儿子都上大学了,怎么着也得替他在县城里买套房子吧,以后还要抱孙子呢。
下次再选举,年龄已经过了。这次,就是上天给自己这么些年的奖励吧。这样想着,就和自己婆娘商量着,她很兴奋,连连夸自己长脑袋了,也不忘嫁给他调教了他这么些年。
谁曾想,他们的秘密,却被儿子听到了。
他终于明白,怪不得儿子会在他们兴奋的谈论的时候突然进来,说学校选派留学生,有他,但要交笔钱。
钱,他全给了儿子。
只是,他不知道,这些钱儿子没拿走。
儿子找到他们村校长,说上面下来一笔钱,要资助村里贫困户。但数额太大,怕其他人管不好,想找个有文化人来管,就来委托他了,要他每年拿下来一些,资助村里人。特别是孙家,上学的三个孩子,书费总交不上,这样,他们欠的还有以后要交的就都有了着落了。校长很高兴,表示谢谢村里的信任,一定把工作做好,每笔钱的去向,他都会记下来。
果然,儿子回来,找到校长以后,每笔钱,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回来之前,去过乡里了,告诉他们,我们村和别村不一样,需要资助的人太多,修路款就被挪作他用了,并保证,我毕业后一定会尽快赚到钱把咱村路修好的,以后还回咱们村,为咱村发展做贡献。看过账本,又找校长了解了下情况,乡长已经同意不深究咱的责任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鉴于咱们村的情况,这事儿就算了。只说以后不要再擅自做主,尤其是这么大笔款项,挪作他用,应该向上申报。像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责任难以说清。”儿子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爸,你不是从小教育我人要清白吗?你做了这么多年官儿,一直被乡亲们选为村长,不就是因为你廉洁吗?你知道我以前有多崇拜你吗?我在学校有多么光荣!我就想,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样,做个清廉的好官儿。”
他忽然就哭了,在儿子面前。
儿子长大了!
两天后,儿子走了。送儿子走到村口,婆娘一边替儿子整整衣服,一边用衣角擦着眼泪,儿子笑着拍着她的背,。
他自顾的鼻子也有点酸,低着头抬手拍拍儿子肩膀,却不料儿子凑过来,“爸,我已经申请了大学生村官了,就回咱村儿,你要把位儿让给我了。”
他惊讶的抬头,儿子神秘兮兮的笑,侧脸是初升的朝阳翼翼的金光。
儿子退几步,挥挥手,扭转头走了。
他依然站在那儿,忽然发现,划裂了儿子些许背影的柳条上,冒出了新绿的芽。要不了多久,它们就长起来了啊!
这些春芽,会是多么强大的力量!他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走,回家。”他朝婆娘招招手,背后,是在阳光映照下,透着光亮,纹理清晰的春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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