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断处,我们安然沉睡》
【年华倒影 涟漪】
成长是两端垂直的天平,当它轰然倒下时,所谓时光断裂的声音成了我们永久的回声。
我曾经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一定要熬过这炼狱般的高三。在许多个深夜,一手撑着头,一手写下荒廖的文字来抒发内心积压已久的感悟,在一大叠的参考书面前自己却显得无奈与卑微。草稿纸堆积得像是一座小山,看着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潦草字迹,总是很欣慰地告诉自己你努力了。
明明和他们商量好了,等高考一结束,找个夜晚一起烧掉那些困扰他人虚空自己的考卷,看着那些灰烬掺和若有似无的零星火苗被午夜冰冷的风带上穹顶,感受那些灰烬落入眼中带来的泪流满面,然后回忆着过去的一切,告诉自己,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可是,当这一切真正到来时,我看着一整个房间的参考书,塞满一抽屉的英语磁带在我脑海里翻滚,仿佛是有尖锐的链条在头脑里无端牵扯。
在高考结束的前一个夜晚,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沉思了好久,随手拿过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
想当年,就是这样这样挺过来的。
习惯了熬夜。
他们说,熬过了这个夜晚,你的高中生涯也就完结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很多天后,我才发现,原来在算是告别学生年代的最后时刻,我却以一种盲目的状态来度过,可曾知道,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想起那段茫然的无知年生,还有很多话没说,还有很多事还没做,想起坐在我旁边却总是让我讨厌的人,现在我才发现,我在你身旁坐着,才是我最大的翘首以盼。
现在回想起以前的种种矫情,总是可以让自己无端笑出眼泪。其实,仔细去发现,那些承载了娇弱年幼身影的回忆片段,隐藏着我们珍贵却已遗失多年的单纯与赤诚。也许我会笑,就是因为那时太傻,可是,当时的身临其境,那种感觉是切服与真实的,才会迎来当时的信誓坦坦。
【无知年生 倒带】
晓欣是我初中时代认识最晚的一个朋友,她在我临近毕业的一个无风夜晚如同海潮般涌进我的生命里,在我垂死挣扎的时刻给了我当头一棒。
此之后,很难再去忘记。
很多个夜晚我挣扎地在飞扬拔庇的试卷中匍匐前进,蒙着眼。
因为高考学校作为考场的缘故,连同放一日假都成奢啫的初三也跟着一块儿放假,尽管校方给出的答复是压力太大回去做下调整,话这样说在离校之际还是让我们每个人背着一叠崭新的试卷回家去做,当作假日的充实良药。
但与此同时,我也迎来了人生里的第一次失恋。我承认我是一个早熟的小孩,就是因为早熟,就注定得过早地承受伤害。现在也忘了当时的感觉,只记得有点儿类似儿童失去一件心爱的玩具般,帐然若失。
晓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我觉得她一直是来得不是时候。从一个消息的弹起,到最后引出多么惊天动地的对话。记忆里她总是可以无故地扯出许多莫名的话,在我看来那无疑是多么惊涛骇浪。
我们的第一次对话用了常人惯用的庸俗风格。
“你是?”
“真的要我说么,学长,我是你的学妹哦。”
“……”
“那我说名字了,真有点儿不好意思,欣。”
“……”
“名字前面再多加一个晓。”
许久的沉默后我敲了个“不认识。”冷冷的一句给她当作回应。
我无法得知这样的一个人是如何弄到我的联系方式,之后每个夜晚睡前看她发来的一条短信成了我的习惯。她有时会在短信里跟我诉说她近日的生活情况整天都听的音乐看的电影以及听到的桃色新闻事件,甚至是跟我说近几天是她的生理期。我无法回复她的任何问题,在我看来这些都可以被列入“日常生活性骚扰”的行列中。
有时半夜还是会被她打来的电话惊醒,当时我的铃声是《贝多芬的悲伤》,每当夜深人静的三更时分,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一闪,然后歌曲悲呛的前奏响起时,我会倒吸一口冷气,义愤填膺地走下床把手机给关掉。这像极了《午夜凶铃》的凶煞情节。
她的电话我从来不接,可每晚的短信我依然认真的去看,有时还会笑笑,想象着她的样子。我想,这样一个在我看来有点另类的女生一定很活泼,很阳光。
可是,假日终究只是假日,时间一晃即逝,归校的日子到了。文城二中有个变态的规定,就是除周六以外的晚自修一律不准旷掉,所以在正式上课的前一天我们就得重新回到那个荒废了三年青春的学校。
不过有时候看来,离开久了,就会忍不住想回去看看。
就像是对某个人产生微妙的反应。
回校的那个夜晚,我躺在寝室坚硬的木质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但寝室里有公用电话。
我正翻来覆去不能入眠的时候,寝室的电话响起,我不由惊了一下,甚至有点儿厌烦地起床拉起话筒,又望眼地看了同寝室的室友,好在一个个睡得安沉。我对着话筒轻轻地发出几个模糊音节,随后我就呆掉了。电话那头的女声让我心跳加快,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在这个密闭狭小的空间里我跟她聊了好长时间,最后来是她提醒我赶快去睡明天还要上课为由把我从如痴如醉的语言中拉扯回床。
电话那头早早地对我说,今晚没有我的短信会不习惯么?
翌日晚,空旷的操场,身后的路灯投下橙黄的柔光。夜晚的学校有点儿空旷与凄迷,草地上的虫鸣让我感到一番静谧。我独坐在白色的台阶上,望着栏杆外的环城路,金色的灯光氤氲出一片暖色的曲调。
安。
我抬起头是一张苍白但却不冷漠的脸,安静得刚好。我望着她一会儿后起身。她说我叫晓欣。
之后我就认识她了。那个晚上她在我旁边走着,我们沿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走,似乎不知疲倦。我们的手臂相互摩裟着,她走路很霸道,一摇一摆。让我感触最深的还是她那没心没肺的笑。
我一直认为晓欣是个单纯没有经历过世事的女孩,她总是能把复杂的事看得简明然后去处理,这点我还是很佩服她的。
她告诉我她还有一个弟弟,都是跟随她妈妈的姓氏。她说她妈妈经营了一家酒店,说到她暑假要陪她妈妈一起出国玩,去新加坡看那些长长的海滩。她给我亮了她手上的那串长长绕在手腕上的佛珠,她说这是她妈妈到南海给她求来的。
我听了后,甚至有点儿开始羡慕这个家庭了。
每个晚上,我们都会在寝室里用公用电话聊到很晚,尽管到第二天上课时往往是无精打采。
初三进入了最后的复习阶段,每个人恨不得每天有三十六个小时在做题。函数关系式,被动语序,主谓一致,化学方程式,在高中生看来再简单不过的只是到我们眼里就是仿佛一锅煮烂的粥,各种知识点搅在一起咕咕地冒泡。哭也没用,有的女生哭了还得一边抹眼泪一边在试卷上做题。楼梯拐角处的中考倒计时我有很旧没去看了,上次看时还有五十多天,所以我根本就不在意那些鲜红数字,日子还是会一天天地过去,时光流逝近乎疾迅。
初三的教室是在教学楼的顶部,所以当我把半个身子探出护栏的时候,我总是能体会到高空俯视的快感,耳际是呼啸着的冰冷的风,远处高楼上的白炽灯在视网膜上仿佛是清晰的霉点。晚上晚自修到十点半才结束,我总是会随着人流的涌动被挤到一楼。晓欣是初二的学生,初二的学弟学妹们很早就家去看动画片,所以整个初中部教学楼只剩下初三的灯火还亮着。我沿着操场慢跑,四周的风席卷着杂乱繁琐的声音,我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我总是喜欢把自己弄得劳累不堪来宣泄对学习的不满,就像喜欢在五楼把大半个身子探出护栏一样,寻找快感。
不知从哪扔出一条白色毛巾盖在我头上,上面是少女身上清新的淡淡香味,晓欣拍拍我的后背,像个鬼魅一般出现在我身后。
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看你跑步啊,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我承认晓欣是我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里最好看的一个,她不会张扬,我曾经描述过她的脸,那就是没有暇丝。
我们迎来了属于我们的第一个周末,她邀请我到她家玩。我进门前还在盘算如何给她爸妈问好,因为我是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不善与大人接触的人。我问她你家人在吗?晓欣听了笑得眼睛眯起一条缝,很天真,她说我家就我一个人。
她家很大,家具不多,所以显得很空荡,偌大的房间里最让我注意的还是走廊里那些悬挂在白色墙壁上的油画,一张张色彩斑斓,每幅上都标注着名字。晓欣光着脚抬头望着那些画说这些都是我买的,我买来后都为她们取了名字,你看看,这幅是我最喜欢的。
那是一幅单色彩的画,没有像其他的色彩鲜艳斑斓。画上是一位年纪小小的女孩赤着脚站在沙滩上,落日的余晖已被涌上的沉沉暮色完全压制。剩下涨潮的海浪朝着她袭来。但她还是安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因为只能看到小女孩的背影,所以我试着想象她那时候的表情,是恐惧的还是一脸波澜不惊。我看了画的左下角,上面写着‘失去’两个硕大的字。
晓欣拉来一只大箱子,打开,呈现出的是一整箱排列整齐的CD。我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她赤脚地跑开,然后回过头冲我单纯一笑。
到了下午我们重新回到学校,在校内无目的地闲逛,看到一伙人在打羽毛球她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朝那些人走去。她告诉我那些是她的朋友,她冲着其中一个人喊:嘿,你不是说他看不上我么?我现在不是牵着么?那人看似有点儿懊恼,但还是没说什么。我隐约能感觉到什么,心里不由升起一似喜悦。
当我拉着晓欣走上我们班级的时候,她总是停留在楼梯上不敢意思上来,摇着头脸上弥漫开委屈的表情,仿佛是位做错事的小孩。看到这里我心里总会有微微的触动,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对我笑时仿佛绽放了一地的红莲。
电话里的晓欣总是可以笑得很大声,她总是问我你为什么都不笑出声呢?我说那很白痴,之后电话里一片沉默,我发现我说错了什么,许久之后她说那我以后就不笑出声了好不好,我意识到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之后我就拼命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很幸庆,她那好听的笑声一直回荡在耳际。
不知道为什么她买衣服的时侯总是喜欢拉上我去,到外面吃饭时她总是软磨硬泡地把我拉上,有一次叫我去帮她买生理期用品,她给我的答复是她不好意思去,我听了有种想杀人灭口的冲动。最后还是我硬着头皮到收银台结账,收银阿姨那蔑视的眼光让我的脸像是熟透的番茄。和晓欣相处的日子总是很静谧美好,如同仲夏夜间薄薄的晨暮。
初三的倒计时开始迎来单数,年段最后还是撤掉了数字,听说是想让我们更好地迎接中考,不想要我们有太多的压力,想起当时的百日誓师,我站在台上跟着周围的一群人宣誓,现在我也忘了当时说的是什么词。倒计时上的数字时常被人撰改。现在抬起头是倒计时上空掉的数字,数字框里取而代之的是空荡的灰白。教室里是一张张麻木的脸,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彻教室。有时候读累了我还是会在走廊上遥望那些坐落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高楼大厦,但却不会再把大半个身子探出护栏了,也不会在操场挣扎地跑个来回,在逐渐逼近的冰冷呼吸里,人终究在潜移默化里被改变了。
过去了许多个日夜,晓欣的影子再也没有出现。我想来想去认为她可能在家备战生物地理的会考,我编出很多个接口来慰藉自己对其的思念。
一天夜里,晓欣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但再也没有当初的那种活跃,脸上一道显赫的伤痕横裂在她的额头。她安静地看着我,语气沉着平静,说:我有孩子了,现在要去打胎,你钱给我。
我望着眼前这个一度被我认为是最单纯最懵懂的女孩,她今晚跟我说了,她怀有孩子了。当你一直把她当作是你最珍贵的朋友甚至超越了朋友关系这么的一个存在时,她说她有了别人的孩子,她跟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上了,没错,就是上了。黑暗的潮汐朝着海滩逼近,水位超过了红色的警戒线,腐烂的咸涩味翻涌着进入身体卷席着你的思维。
那个春末夏初的夜晚,我糊涂地把身上仅剩的三百块给了她,她迅速地扯过我手中的钱,怕我后悔似的头也不回地冲进深浓的夜色中,娇小的身影融进了那道隔绝了光明的屏障。
但我不知道晓欣妈妈知道她怀上后,先是给了她个耳光,然后抄起铁棍打,把她的所有衣服从窗户上扔下去,把她赶出家门。身无分文的她来找我,我给了她钱,她去打胎,多么合情合理啊。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你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呢?之所以你跟你妈姓是因为你爸妈是离婚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再干净了,你从一开始就有男朋友为什么还不告诉我,你让我像个小丑站在早已散席的舞台反复谢幕,灯光下的我带着惶惑独自流下卑微的眼泪。
我迎来了人生的唯一一次中考,发挥得还算满意。成绩出来我填了志愿,还是留在母校继续读高中。那些以前发生过的我都把它当作一场梦,梦醒后一切再恢复正常,我的生活轨迹依然按照规定好的平滑前进。有些人,只能藏于记忆深处。
所以,当我回忆初三最后的那段时光,感觉发生一切都历历在目,清晰如昨。即使高中的很多事都淡忘得早已失去踪迹。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朝花夕拾,拾起的是枯萎。
高一那年我去了晓欣她家,那个墙上悬挂着很多画的家。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应该是她妈妈。我说阿姨请问晓欣在吗?阿姨看了看我,打开门,客厅悬挂着黑白照,上面晓欣天真的笑脸绽放了一整个秋季的明媚。阿姨哭了,她抹了脸颊的眼泪问我认识一个叫小安的人么,我点点头,但我没有告诉她晓欣嘴里的小安就是我。说着她从房间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叫我拿给他。
我看着那面墙壁,那些画早就没了,阿姨说那天那些画都被晓欣烧了,阿姨还说,晓欣跟那个男的做了后就得了病,就是去打胎也是无济于事。我听到这里心痛如刀割。想着这么大的一个房间,一个人住着一定很孤单吧。
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无数车从我身旁打马而过,车灯刺痛我的眼睛。感觉生活怎么与那些小说里描述的蹩脚情节有点儿相似,但生活永远都不可能像那些小说一样,生活没有固定好的情节人物,不像小说里的人物即使离开后还有可能在某个街角出现。
晓欣这个人仿佛摇曳的花从我身边出现,陪我走过一段路后转身消失在天际。
转眼到高三,晓欣给我的那封信我一直保存着,在累的时候我还是会拿起来看看。以前听人家说高中有多累,我不以为然,后来我才发现我眼里所谓的谣言原来是真的。记不清我是第几次翻开那封信看了,被我翻开看,看完再折好,折好再翻开。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信上只单单写到一句话,是女生干净的笔迹:“时光断处,我们安然沉睡。”
今晚的干拌面忘了放盐,让我回想起以前学校每天夜晚的宵夜,三块钱一碗永远尝不出咸味的拉面。
很多很多个这样的晚上,晚春时节的夜晚里渐渐弥散开来的暗蓝色天光会随着很旧很旧的风迅速变浓。我在灯光煞白的教室里看书和做题,抬起头来眼睛会因为疲劳而出现幻影,那种一条一条的刺痛的影象,然后埋下头继续做,心里面什么也没有。
与年轻的幻想相遇,询问快速流逝的光阴,心里无比平静地蔓延出忧伤,开满学校后面的山冈。荒芜的风把我包围。
高考结束了很久的一个夜晚,我将一些没用的纸张烧掉,不小心手一滑,晓欣的那封掉到火盆里,瞬间烧成灰烬。其实我也早想释然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要想清楚地记住一段岁月也不是件很轻松的事。说不清是烟熏的还是怎么着我眼泪一直弄脏我的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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